南容悚然,一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来不及多加思考,声音都忍不住发颤:“在麓南,射他毒箭的刺客,是你……”
他原本以为要置风莲于死地的不是皇上便是父亲,所以急急地将他赶离京城。毕竟如南秀所说,风莲在不知他身份的人眼中不过是个小角色,是生是死并无人关心。
南秀不答,算是默认。
南容抿紧了唇,再也不发一言,转身便走。南秀愕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道:“这次若救下了风莲,你便跟他一起离京,这里剩下的,都是我与你父亲的事。”
南容回头,无神的眼睛却有一种恶狠狠的模样,冷冷道:“我跟他一起离京?南秀,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便仁至义尽,非常对得起我了?”
南秀从不隐瞒算计他,但对于逸王府来说却是十分危险的人物。只是从前他虽然知道南秀不是什么良善,也终究因为南秀并未真正害过什么人而使这样的认知并无具体的印象,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一身份便掩盖过了与父亲敌对的身份,直到南濯傅璃身死,他才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总是笑嘻嘻的阿秀是当真可以杀人不眨眼的。
自此不过是刻意保持了距离,却也并没有再想过其他。
风莲熬着每夜毒发的痛楚想为他解毒续命,在麓南九死一生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见他,说起麓南事,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心口的疤痕如此深而凶险,也许只差一点点就无救了,他却站在这里同意图害死风莲的人好好地说话。
南秀听了这一句不知如何接话,南容心中一时对他对自己都恨到极点,不及细想便一拳打过去,南秀正在愣神间,练惯武的身体却自然反应,一手挡住了他的拳头,轻轻一扭便将南容按倒在地,南容一时天旋地转,许久才回过神来,只听南秀歉然地扶他起来,道:“摔伤没有?”
南容气苦,脱口便道:“风莲是生是死不关你什么事,那我若告诉你,你派人射他那一箭,便将我唯一可以除去余毒得以活命的希望也射去了,你作何感想?”
南秀扶着他的手掌一僵,半晌都未动弹。南容道:“你既然要做交易,便做交易。我父亲回来时应当要经过麓北,要怎么做随便你,反正我管不了,最多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怕。”
他站起身来狠狠地拍了几下尘土,再也不管南秀什么反应,径自走了。
'俺终于搞定一切事务只要安心等拿毕业证就好了内牛满面……
今天这半章写得七零八落的,以后请叫我废灯泡……'
风莲算了算回程的日期,便写了薄笺让黑羽鸟带回去。这趟出来时间不长,也没见逸王有什么动作,似乎就出来逛一圈便回去了。
他原本只须克尽职守,其他不用多管,只是南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马车,叫他有些在意。逸王道南容出发时便有些小风寒,只是他坚持要跟着,便只能叫他呆在马车里休养。风莲颇有些担心,只是逸王既在,他擅自闯进小王爷马车内总是不妥,便只得这样带着多少忐忑启程回京。
出来时往南行,回去时却绕道了麓北。麓北荒凉多山,自古便是草寇山匪聚集之地,常人若无必要宁愿绕远路也绝不会经过这里,却不知这次逸王打了什么主意。
行至山径,重侍卫也不由得加强了戒备,都抽了兵刃在手,生怕有强人突然发难。逸王寻思了一下,便进了南容的马车。风莲见他进去,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当下全神贯注地戒备,不再分心去想南容。
也不知走了几时,即将到山门口时,忽听叫喊之声迭起,马蹄声混杂成一片,众马皆惊,嘶叫不已,一群山匪蜂拥而至,粗略一看,人数少说近半百。
风莲身为仪卫指挥使,这一片大乱之下却是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双方已经斗成一团,他随手解决两个,边打边退至了马车边上,将一个爬到马车顶上的山匪踢了下去,一边掀开马车门帘一边道:“我带你们先行冲出……”
话未说毕,里边一杆锋锐雪亮的长枪破空刺出,风莲立时仰面倒去马背,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枪,还没起身,那杆枪便又已欺到面前,他急叫了两声“阿容”,车内毫无声息,手指一用力,便将门帘扯下了半条。
一半门帘模糊掩映之下便能看清逸王的袖管,银枪便执在袖管里伸出的那只手上。
风莲霎时瞳孔收缩,心中了然:是了,他不能让皇上钦点的侍卫死得莫名,因此要借山匪围攻之际,当我死于混战。转念极快之间,他再次险险地避过一枪,眼睛慌乱地看进车厢内找南容。逸王枪术虽不见得是一流高手,却也不容小觑,他一边要扫开两旁围来的山匪,一边要分心找南容身在何处,一时之间实在险象环生不堪重负,呲啦一声,已被银枪刺破肋下衣衫。
风莲疾向后退,背后猛烈掌风忽而袭来,这股掌力甚为熟悉——白湖的劈空掌!
当年白湖的劈空掌便足可打烂五尺外的烛台,这一掌若着落在马车之内的南容身上——一时脑中再也来不及想其他,一脚踏住银枪枪头,扭身去硬接那一掌。
回身时果见眼前一张蒙了黑布却仍露出斑驳疤痕的脸,正是白湖。那双凌厉却微显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原本迎向他掌心的手如游鱼一般滑落开去,结实印在他胸口膻中大穴。
风莲咬牙,双掌并不收回,砰砰两声击在白湖肩头,立时听到骨骼错位之声,白湖脸上变色,脱口骂道:“忘恩负义的臭小子!”
逸王扯落门帘,瞥眼见风莲闭过气去跌下马车,长枪挺起,指向面前之人。白湖肩骨受损,心知不可恋战,不甘地吐了口唾沫,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
山匪逐渐退去,众侍卫重又聚回马车之旁。逸王无言地看了风莲半晌,他自然知道风莲拼了性命护着的是什么。眼前不知为何便滑过了儿子漆黑无光的眼睛,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照看好风侍卫,回京医治。”
第八十六章 无根树
偌大的逸王府,有一个地方向来人迹罕至,亦分外清静,仿佛根本无人居住,那便是佛堂。
逸王有两个王妃,一是沐族过来的和亲公主,一是丞相千金,都是正妻,并不分大小。只是丞相千金骆雅自过门之后便常居于佛堂,甚少见外人,其余人等也鲜少进佛堂去打扰她。这日她刚上了香,便听到有人进来,回头一愕,道:“世子。”
南容向她行了一礼,道:“雅姨近日可好?”
骆雅淡笑一下:“自然仍是同以往一样。”顿了一顿又道:“世子有什么事么?”
南容微一踌躇,道:“雅姨处的好梦留人睡,可能留我一颗么?”
好梦留人睡应对难眠之症效用极佳,不过得来不易,每年也不过蒙御赐几颗,因骆雅向来身体不好,睡眠不佳,便全数存放在她这里。骆雅轻轻咳嗽几声,转身去拿了药瓶,倒了一颗放在桌上,待要收起药瓶又停了手,道:“只要一颗么?”
南容笑道:“一颗就够。”说罢便径自到桌边去取了那颗药丸。
骆雅一时没有注意,只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收好药瓶才忽然惊觉,狐疑地看着南容,轻咳道:“世子你……眼睛好了?”
南容“啊”了一声,道:“……偶尔。时灵时不灵。”说罢目光落在骆雅摊开的书页上,低声念道:“无根树。”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骆雅道:“连字都看得清楚了,看来世子是要大好了。”她掩了嘴咳嗽,续道,“世子近日睡眠不佳么?”
南容不答,神色很是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骆雅迟疑地唤了他一声,他方回过神来,随口道:“是啊。”想了想又道,“近日若是府里有些什么变动……雅姨不若就搬回丞相府暂住罢。”
骆雅脸色向来不问世事,听南容如此说法,便也不去问最近出了什么事,只道:“那子衿……”
南容点头道:“子衿与王府没有什么大牵扯,不会有事。”
骆雅放下心来,道:“世子费心了。”
南容一揖,慢慢退出去,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雅姨,子衿当真只是你的‘养子’么?”
他将养子二字说地稍重,骆雅连连咳嗽了数声,方苦笑道:“年少无知,沉于幻梦。当断不断,害人害己。罪孽深重,只盼莫要累及骨血。哎,当年。”
南容点头,表示了然,嗯,当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道了别,这次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南秀走后云凌便来了,比他想像得还要快。云凌刻意避着他,要子衿帮忙看税册,他也只得以子衿头疼复发搪塞,可是今日子衿在府里走动,不可能避得开云凌,以子衿的耐心与执拗,说不准当真能看出税册里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这件事,又是千万不能将无辜之人也拖下来的。
子衿核查了一天的税册,头疼又有些发作的迹象,南容便唤人煎了安神汤过来,顺手便也将那颗好梦留人睡放了进去。子衿连吃晚饭时都困顿无比,迷糊着被孟子衿喂了一碗饭便去睡了,等送了孟子衿出去,便只剩了云凌与南容两个人。
云凌不言不语,南容便坐到一边去自己跟自己掷骰子玩,只是今日的手气一直不太好。云凌陪着他坐到夜深,南容偷偷瞟他,却见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痛苦得很,便笑道:“云大哥还是去睡罢。”
云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去睡觉。南容听着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一直好整以暇掂着骰子的手终于哗啦一声将几颗骰子尽数扔进了盅里,手扶住额头唉声叹气: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习武的正直人士了,个个倔得像头牛,讲道理吧你们都懂,讲完吧你们还是要按原来的法子干,折腾死人啊……”
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渐渐便不动也不说话了。也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还没来得及出去看,便见父亲进来,后来跟着被抬着进屋的风莲与一边查看伤势一边摇头的秦越。
南容站在当地,低头道:“父亲。”
逸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秦越。秦越道:“这等内伤在下难治得很,只怕需要一个跟风侍卫武功路数相同或相似的高手前来救治。”
他话音刚落,南容便道:“东大街,九曲水,风家主人,快!”
他话冲口而出之后才定了定神,听着父亲安排人前去九曲水,便将剩余的话咽了下去,看着众人将风莲带去安置。逸王一直没有言语,慢慢地终于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握了他的手向后走去,道:“来这里等罢。”
南容一时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逸王叹了口气,道:“罢了,为臣之道。”
南容倏然想起多年以前父亲刻过的那卷竹简,上面晏子春秋所述的“为臣之道”。
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居贤不肖,不乱其序。
安于如今地位,不忤逆,不乱序,自然是为臣之道,但逸王如今说起,话外之音,却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陛下早已起了猜忌之心,若不想死得太窝囊或者太莫名其妙,风莲此人,是一早就留不得的。
南容摇头笑道:“这位美人当初用身体还债报我的救命之恩,原以为他是很有用处的,怎么没看出来竟是个惹得人人不得安生,祸国殃民的祸水。”
他说的话丝毫不正经,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风默来得很快,后面还跟着孟子衿。云凌不久也闻讯赶了来,风默在房内为儿子疗伤,紧闭的房门外便站了三个人守着。也许是无聊,也许是其他原因,云凌便与孟子衿打起了赌,赌谁的脚程快,谁能先到檀佛塔便谁赢。作为前辈,云凌让了孟子衿一盏茶,看那少年跑得人影都不见了,云凌看着他身影不见,忽而如同自言自语地道:“阿容觉得,刺客会是谁?”
南容轻轻一笑,嘴角勾出一点微倦的笑意,淡淡道:“我想的,与云大哥一样。”
“既然想得与我一样。”云凌一手搭上他的肩头,继续微笑,“阿容向来聪明得很,怎么此次却分外迟钝?”
南容被他手上慢慢施加的力道压得眉毛微微皱起,却仍笑着道:“原来云大哥来的那天已经偷听过我和阿秀聊天了?我只是想给他一次机会,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狠辣无情。”
云凌忽地将手掌扬到空中:“为了给南秀一次机会,便让自己父亲和小风冒性命之险?南容,我本以为你虽然眼瞎却心明,我本以为你同南秀说起逸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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