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象很多人感冒哪。反正,我也正想找个代班,而且拉寇儿你要登台唱歌的风声传开后,你瞧,有这么多人订位!”
沙菲尔用双手指着野马亭的餐厅兼酒吧,近三十席的桌子上几乎都摆着“预定席”的牌子。某些牌子的字迹十分潦草,一看就晓得是临时赶制而成。
“距客人进场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就先慢慢彩排吧。”
“是。”
回答的并非代班歌姬,而是两位随行少女的其中之一——帕希菲卡。
“咦,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你才不舒……”
歌姬说到一半,就若有所思地缄口不语。
帕希菲卡的鞋子神不知鬼不觉,但用足以贯穿地板的劲道落在歌姬的左脚背。
“不不不,今天情况超好呢,是吧?姊姊~~”
她说到“姊姊”时还特别加重语气。
“是吗?那就好。我还得准备餐点,先失陪了。我就在后面的厨房,有事随时叫我。”
沙菲尔丢下那句话,便眉飞色舞地钻入厨房。现场只剩帕希菲卡和大她几岁、淡褐色肌肤的红发少女——大熊厅的薇妮雅,以及……
“……所以我就说了嘛,不可能的啦。”
一秒钟之后……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帕希菲卡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平时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甚少流露明显表情的薇妮雅也背对两人,肩头颤巍巍地说:
“不过……还……还没被发现呢。这种时候双胞胎……真是方便耶。”
“这种方便,不要也罢。”
口气怨怼的自然不是拉寇儿……而是乔装成她的夏侬。
“可是……嘻嘻嘻……假扮得……哈哈哈……好、好逼真呢,是吧?”
帕希菲卡笑得喘不过气来。
即使排除双胞胎的因素,他也扮得确实相当逼真。
特地选了一套不会显露身体曲线的衣服,胸部塞布伪装,喉结也用围巾遮掩。脸部则是巧妙地利用化妆来修饰阳刚的线条。
乍看之下,就是一个稍微魁梧一点的女性。
不过,最精彩的地方乃是——
“不许笑。”
夏侬悒郁不忿地说完的瞬间,帕希菲卡再度爆笑不止。
“很……很……很……很可爱啦,夏侬哥!”
——他的声音。
外表可以籍由衣服和化妆改变,但一个人的声音是假装不来的。因此,他们只好请拉寇儿施展变声魔法。现在他的声音的确和拉寇儿一模一样……但口气还是夏侬平常的样子,所以听起来格外突兀。
顺道一提,薇妮雅也问过拉寇儿:既然魔法可以改变声音,那外表能否如法炮制……
“声音是音——换言之,只不过是以嘴巴,或者说以喉咙为基点发生的空气震动,因此比较容易合成,但是要模拟出整个外表就非常困难。若要在夏侬上方展开前后左右上下等各个角度都没有破绽的光学幻象,魔导式必须由庞大的资讯组成、执行。”
“如果使用心理系的幻想魔法,魔法本身并不复杂,但必须对每位客人一一施法才行……”
——以上是拉寇儿的解释。
薇妮雅当然是听得一头雾水。总而言之,对于因感冒而集中力大减的拉寇儿而言,那好象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最后,只得强迫百般不愿的夏侬乔装成拉寇儿的样子……
“嗯,我的确也会弹鲁特琴。可是,我为什么非得男扮女装代她上阵呢?”
“我们已经收了一半报酬当作定金,也拿去修理墙壁了,你也看到那个订位盛况了吧?现在若是忽然提出中止要求……科鲁特先生一定会晕倒的。”
终于恢复平时冷静表情的薇妮雅说道。
“总之,请你们好好努力赚取修缮费。那么,我先回去了。”
薇妮雅正欲离开,夏侬急忙抓住她的手。
“等一下,薇妮雅,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就算扮得再象,还是需要有人掩护哪。”
“不是有帕希菲卡吗?”
“……”
夏侬瞥了一眼笑到飙泪的帕希菲卡,以极度严肃的口气对薇妮雅说:
“……那是敌人。”
“可是,我还有旅馆的工作要忙,也得照顾生病的拉寇儿。”
“对对对,没关系、没关系。” 帕希菲卡硬生生地将狂笑挤成微笑,用食指戳着夏侬的鼻尖,眼光闪烁地说:“夏侬哥出马,铁定是人、见、人、爱。”
薇妮雅挣脱黯然无力的夏侬,迅速逃离野马亭,在事情变得棘手前赶快闪人。
睿智的抉择。
“帕希菲卡……”
夏侬的声音已然超越不耐烦的程度,宛如濒死病人的语气,帕希菲卡以毫无一丝罪恶感的表情应道:
“好啦!我就一边品尝美味餐点,一边在台下欣赏哥哥,不,是欣赏姊姊的精彩表演啰!”
孤立无援哪。
夏侬强忍想要揪扯头发的冲动(以免弄乱精心设计的发型),独自抱头叹息。
街道也有各种不同的风情。
若是连接各大城市的主要干道,则设有专门机构,彻底进行管理,奠定各种产业的发展基础。
另一方面,距离首都遥远的乡下地方,所谓的联络道路,其实只是由来往行人的鞋底、马蹄和马车车轮,长年踏成的泥土地。并未经过特别铺设,也没有路灯等设施。通往踏尔斯镇的道路算是比较完善的一种,但也只有主要干道的最小宽度——两部马车错车时不致相撞,同时在一定距离依法设置路标而已。
正因如此……天黑后在这里行走是非常危险的事。
不但有肉食性野兽出没,甚至可能遇到更危险的——山贼与强盗集团。明知如此仍坚持上路的,倘若不是单纯的笨蛋、想自杀的人,那就可能是——
“……情报来源就是那里吗?”
道路彼方可以看见塔尔斯镇的路灯。
黑暗道路的正中央有两个骑影。
两匹马均是栗色的普通品种,不过,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经过特别训练——战马训练的马匹。草食动物的眼睛里已然看不见原本的怯懦与神经质,取而代之的是近似猎犬的忠诚与胆识。
骑马者分别是壮硕的男子和纤弱的少年。
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吧?看起来就象一尊铜像。四四方方的脸上覆盖着冷静沉着的表情……潜藏其中的强大意志力,让人联想到矿石的坚硬与冰冷。
再加上短得不能再短的金发和炯炯有神的碧眼,不难想象他的职业为何。
相较之下,另一个少年则是文质彬彬的美男子。
少年与男子穿着同款的灰色旅行装束,然而,或许贵族那种精心设计的高级礼服更加适合他。
“肃清使原本是暗杀平民的专家。”男子语气平淡地说。“他们虽然连基本战术都不懂,但武术上的技巧相当不错。守护者卡苏鲁姊弟既然能打败他们,战斗力肯定具有一定水准。你会输给他们,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少年耸肩笑了。“经过上次交手,我也摸清了对方的招式,相信这次不会失败。”
骤然……杀气在他们四周涌现。
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眼睛、眼睛。
那是爬虫类犹如玻璃的眼睛,除了饥渴本能以外,看不见任何情感。
夜行型巨蜥(Mountain…lizard)——有时甚至比山猫或野狼更加危险的生物。大小约莫等同于大型犬,但生命力更甚于狗。
巨蜥平常多在深山活动,可能是因为冬眠期将至,才靠近城镇觅食。
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会结党同行。不过,因为智能不足,尚无法进行高度的团体行动,亦无攻击对方要害的判断力。只是争先恐后地袭击猎物,再不顾一切地紧咬不放。
然而,假使可以一口毙命,那反倒是不幸中的大幸。最惨的情况莫过于饱尝全身被吞噬的痛苦,在漫长的折磨后死去。
“但是,你看起来好象不是很起劲?”
“嗯……因为上回他明明可以杀我,却放我一条生路。总觉得好象在恩将仇报。”
“私人恩怨就忘了吧。下不了手的话,就让后方待命的部下接手。”
“不,好意我心领了,史达姆少校。因为我也很想再度跟他一较高下。”
男子和少年依然旁若无人地对谈,连马匹都没有胆怯之态。即使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周围强烈的饥渴杀气。虽然不可能一无所觉——
一头巨蜥猝然扑来。
它的目标是少年。因为少年体型较小,比较容易攻击。巨蜥倒也并非全无智慧。
那一瞬间,巨蜥的身体仿佛在半空停止。那是错觉吧?但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巨蜥的身体从头到尾,漂亮地裂成两半,落在少年的马匹两侧。两截身躯痉挛抽搐,没一会就一动也不动了。
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武器——长柄战斧(Halberd)。那个斧柄改造成折叠式的武器,以风驰电掣之势从外套下展开,迎击巨蜥。
“那你去吧。”
男子说完,便策马前进。另一条巨蜥立刻袭向他的背部。
马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单手滑入怀中,抽出一件东西。武器如鞭翻腾,凌空将巨蜥牢牢捆绑。
咻——!
男子轻轻扭转手中武器——黑绳,绑缚巨蜥的绳圈顿时缩小,巨蜥宛如被猛力拧干的抹布,全身鲜血迸流而死。
这也是眨眼之间的事。
“路克·史达姆的‘自在纽’(Gauntlet)……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希望有机会跟你较量。”
少年兴致勃勃地凝望男子的武器,男子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的贴身战技不过是用来防身的雕虫小技,跟你这种特务战技兵比较,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
“兵法跟武术都不是万能的,有其使用时机和场合。运用失当就会事倍功半,运用得宜则可事半功倍。”
男子——路克的声音里既没有傲慢,亦没有谦让。沉稳的口吻仿佛淡然宣读计算结果。
“最重要的乃是决定战术所需的情报。先好好观察、分析守护者,之后再决定要如何下手也不迟。”
接着,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策马朝塔尔斯镇前进,背影看来毫无防备……但其他巨蜥却象冻结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就连几乎只凭本能行动的它们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是何等可怕。
强忍腹中饥渴的巨蜥们伏在原地不动,直到男子和少年的背影消失。
“差不多开始了吧。”
薇妮雅望着窗外明月说。
拉寇儿坐在床上,一面吃着薇妮雅特地为她做的炖菜,一面点点头。顺道一提,因为厨房在前阵子的战斗中全毁,现在大熊厅都利用夏侬在院子里搭的临时石灶煮饭。
“我也很想去听呢……夏侬的歌。”拉寇儿静静说道:“他唱歌很好听哟,小时侯还曾经想当乐师呢。我想,现在他应该也唱得比我好吧。”
“是……是吗?”意外的事实。“可是,夏侬看起来很不情愿……帕希菲卡也故意一直亏他。”
“那是他们俩的‘乐趣’。别看帕希菲卡那样,她可是很黏哥哥的呢。”
拉寇儿轻轻苦笑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好象也是……不论帕希菲卡如何无理取闹、调侃戏弄,夏侬只有嘴里埋怨,结果都没有真的生气呢。”
(我其实……有一点羡慕。)
薇妮雅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薇妮雅的“家人”如今只剩祖母而已,父母在薇妮雅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她是由祖父母一手带大,也没有兄弟姊妹,因此祖父母(祖父去年刚过世)自然对她疼爱有加。
然而,将薇妮雅视为儿子遗孤的祖父母对她过度溺爱,有时甚至会战战兢兢。也许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多,加上怜悯她自幼失去双亲的缘故。无论如何,薇妮雅觉得那跟一般人所说的“家人”有些不同。
对了!那是有如中间隔着一块薄布的关系。
可以看见对方、听见对方、触摸对方……但终究隔了一层布,绝不是直接的关系。
所以,当薇妮雅看到夏侬和帕希菲卡那种毫无顾忌、直来直往的关系(至少她是如此认为),就忍不住砰然心动。
“薇妮雅,”不知从陷入沉思的薇妮雅身上察觉到什么,拉寇儿若有所思似的静静说道:“……你什么都不问吗?”
薇妮雅的表情顿时僵硬。
她当然有想问的事情,她有一堆事情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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