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凰的面色很认真:“我的直觉告诉我,重璎她找到了——她能亲手谱写出《绯樱式》已是最好的证据。所以她让绯墨先行修炼前几式,估计是见到他这样一个‘毫无天资’之人也能进步神速对自己的成果还颇满意吧……”
我哑巴了半天说不出话,心里莫名有几分不满。
“可是我却知道绯墨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成长成那样的,听以前的弟子说,绯墨每天都是练功最勤、强度最大的人,全宫上下几百人,无人敢尝试少宫主那样自虐式的刻苦。而这一切重璎却并不了解。”百凰继续道,“虽然不想这样评论像重璎那样的美人儿,但她确实称得上‘极端’二字,创立若绯宫的初衷大概只是为了寻找更加强大的招式而作为据点吧,且她本人对宫内事务基本不管不问,完全交给长老们和季鹏,所以……”
绯墨的童年竟然是这般凄苦……但我还是开口:“总感觉似乎哪里不对……我曾在若绯宫见到过重璎宫主的字,笔法是矫若游龙、宛若惊鸿,若真如你所说她是那样的人,字句之间为何毫无浮躁、宛如出自天人之手?”
“即使是我,对这件事的探索也只能是在表面上看得比常人明白些了,刚刚我也说,我并不了解她这个人呢……话说回来,谈及绯墨,他似乎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我点点头:“我总是感觉他是那种表面上温和可亲,内心却距你于千里之外的人,当我觉得已经看懂他的时候,其实完全没有接近他一步。”
百凰笑笑:“这一点倒是与魅扬宫主大相径庭呢,我所知道的魅扬是那种外表对旁人嗤之以鼻,心里却刚好相反的样子呢……不过那也是对对胃口的人罢了,他们的相同点就是对于该杀之人毫无慈悲,仿佛天生就是来夺人性命的。”
我会想起围剿若绯宫那天站在枝头的魅扬宫主,还是不由的打了个颤——虽然他们两人本质相差无几,但绯墨却远比苏弄影内敛的多,并未有他那样的锋芒毕露,但却多了一种无形中的沉稳与威压。
“难道是他在童年留下了阴影,所以才会对世界有所隔阂?”我侧坐着,腿有些发麻,换了个姿势一边开口问道。
百凰嘴角则是毫不掩饰的讥笑:“绯墨当年受过的苦可不止我刚刚说过的那些,你若以为刚才那些已是人承受的极限了,那么你现在还只能算个不曾见到过这世界丑恶的小少爷罢了!只一味为别人的事瞎操心,认为自己管的事比天地都宽,你哪里懂再凶恶的人在曾经的某刻也为手上沾到过鲜血感到痛苦?也为别人的生命在自己手上逝去而迷茫?!我不否认世上确实有把杀人当乐子的人,但是你真的有理解过绯墨他的心么?”
我怔住了,不知道百凰此刻为什么像是在发脾气的样子,像是愤愤不平。
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挤出来:对啊,我不了解绯墨,要不来问你干什么?但是我作为他的“爱人”,对他的了解却不如别人,这样难道才是对的吗?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事竟然还要通过别人的口知道吗?原来我对他的爱意统统只是愚昧吗?
我突然懂了一开始百凰让我听琴的意思了,并不是让我单纯的平复心境,而是希望我思考,思考自己是否做得还远远不够,可如我这般急躁,哪能懂他弦外之音?他或许早已知我到访之意了吧……
在我发愣的时候,百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朝着远处黑暗中朗声道:“能让玉宫主移步至此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初次见面就视主人为无物——是否太无礼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玉颜》进入终局阶段、同系列的故事还会继续展开、有留心的妹纸应该已经看到吾辈留下了好多关于魅扬宫主的线索了吧……【笑】
☆、释然
我目瞪口呆之时,黑暗中的人影已毫不在意地沐浴在星光之下了,正是那让我魂牵梦萦的之人。
“绯墨……”我的脑子几乎已经无法处理这样的现状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探寻他的过去那他会怎么想?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绯墨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我完全看不出他现在的喜怒。
我不知道从何开口,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现在并没有慌张,甚至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平静,仿佛一下从极度紧张中解脱,就好像提心吊胆的一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发生了又能怎么样呢?过去了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现在就是活脱脱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有需要了解你的理由。”
竹影婆娑,星河璀璨,他缓缓向我走来:“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我轻轻一笑:“好。”
他若隐瞒,那我再强求又有何用?百凰说得确实有道理:既然他有隐瞒的心,我又何苦一定去追寻呢?如今他说会将一切都告知于我,我又有什么不相信他的理由呢?
我站起身:“百凰哥,谢谢你,你的琴曲我会好好地记下来的。”
他摆摆手,笑着说:“能指望你记住么?但我知道你已懂了,好好看住使你通彻的人吧……像我这样渡人无数都没有让你这木头脑袋开窍,玉宫主一句话你就幡然醒悟,真是可叹、可叹啊……”
绯墨的白衣上落着参差的竹影,声音有几分不满:“还真是承蒙庄主抬爱,能亲自调查不才的过往。”
“玉宫主何必这样谦虚?”百凰并没有在意,“若是真爱顾忌太多反而成了隔阂,这些话本不应我来说,但别看离昭晗这小子表面上看上去挺随和、心思简纯,骨子里可是倔强得很啊……即使在名门正派长大,身体里却还流着的叛逆反世的血。”
“这些不必阁下费心告知,但庄主即对我们二人无恶意,日后若绯宫必礼让三分。”绯墨不冷不热,态度谦和有礼,恰到好处的疏离。
“我既无心于江湖斗争,只是了解些时事让我别那么显老而已,这天下啊,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百凰星眸朗目间是经年沉淀的沧桑。
……出了梧桐庄,我抬头望天,西城的夜晚,天空是那样的明澈,并不平整的小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并排行走,影子斜斜拉开,有几分萧索的味道。此时的夜风吹过还是让人有几分凉意的,我刚想开口问问绯墨只穿这些会不会觉得冷,他就把我揽进怀里:“寒玉,你体质虚寒,恐怕要冻坏了。”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掌是温热的,但手心留下的却是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手心、手指上都留下了曾经受苦的痕迹:“墨儿,我忽的想起来,数月前看到的你写的信件……”
他想了想,又释怀地笑了:“寒玉,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我想了想,无所不能的玉宫主能怕些什么呢?
“老鼠?”说实话我一个大男人的竟然害怕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一看见就起鸡皮疙瘩真是丢份……
他摇摇头。
“鬼?”绯墨杀人无数,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啊?想到这,我握着他手的劲不由大了些。
“若是怕些鬼魂邪物,我又怎么能安然活到现在?”他说,“况且世上的人死了便就是死了,若真是有‘鬼’那也只不过是人心里的鬼罢了。”
是啊,鬼魂终究是惧怕活物的,可人的歹毒心思却是人世间最最剧毒的东西。
“堂堂玉宫主应也是天下无敌的吧?”我调笑道。
他摇摇头:“从前我并不惧怕死亡,但是现在我似乎有了些恐惧之心,当我有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就连手中的剑都似乎带上了迷惘,不若曾经的锋利……”
我一时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绯墨,你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苦笑着说:“那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发觉经脉有些怪异,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若我真的不在你身边了,寒玉,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皱起了眉。
他紧紧地抱住我,没有回应,只是把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肩膀上,我现在的骨架已经定型了,身高只不过比他稍微低一点点而已,他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把我的脑袋搂在胸前,用宠溺的动作和温柔的话语来放任我了——我不是没有成长,我也不是听不懂绯墨话里那些让人不安的语句,但我此刻不想再纠缠下去,我只想在这须臾人生间与他携手,就算是黄泉之路,我也必与他共赴。
想到这不觉释然,轻轻抱住他。
“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有太细看那里面的内容,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一直没来得及向你询问——你说我爹在控制着我?天寒上下都存有异心?”我抬起头来问道。
“至于这个,你可知离天啸根本不是你亲生父亲?”绯墨笑着说,睫羽在眼眸上投下了影子。
“我不相信……”我的心脏开始急速的跳动起来,手指关节下意识的收紧——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又勉强地干笑了笑,“百凰、百凰他没告诉我啊……上一次我来找他,他也说是我爹救走的我娘啊……”
他淡淡道,“我想百凰并没有直接说离天啸是你爹吧?”
我脑子顿时一空——
绯墨拍拍我的脊背:“想知道真相吗?”
“当然。”我快速地点了几下头。
他缓缓地说:“你天资过人,十几岁时就已经夺得‘点冰蝶’的名号,而离啸天当时正值壮年,他许久都无长进的《玄冰心法》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得心应手,他当然不甘心。”
“难道他对我的养育都是假的吗?即使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也毕竟对我有恩!”我有些急了,不相信曾经那样憧憬的父亲是这样的人。
“你天生灵力非凡,所以他当然想将你养大,作为他登上武林之巅的基石,后来出来了个厉害人物……他觉得有威胁存在,每每练功分神,终究气脉错乱——但他仍不甘心,竟私下联系我的母亲,希望若绯宫能助他一臂之力,当然,我母亲并没有与任何人联手的想法,他后来因何濒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是他指使你刺杀我。”
“为什么……”我喃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人的欲望是非常可怕的。”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没有再开口了。
“……那我爹是谁?”我问——即使从未见过,我也应有尽孝之心。
“你还想去找他吗?”
我知道绯墨从来不做多余的事,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应该也是多余的吧……我微微抬头望他,沉默。
他轻吻了下我的额头:“这次只是为了你。”
“回去再找百凰?”我问。
他摇摇头:“他只涉猎江湖事,有些事也是他所了解不到的。”
我有些迷茫,他却说:“剩下的事当今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墨轩。”
事情愈加向着荒诞的方向发展了,墨轩?那个江湖名医?为什么会牵扯上这么多?
“可是他行踪不定,难道要用许多年的时间去寻找他然后再询问?更何况墨轩他不一定能告诉我。”我说。
“他会说的,而且现在他就在京城。”
事不宜迟,在西城休整一夜后第二日我们就出发去了京城,再次回到这里,心情不觉就沉重了起来,那种感觉与一句诗相当契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想丢掉那不怎何来的惆怅,但无奈,记忆总不是说抹掉就可以消失不见的。那街头巷尾、那楼台轩榭都好似昨日曾在梦中出现。
我的头发似乎有些长了啊……半遮住了我的视线,还是说触景生情的悲伤此时就冻结在了我的眼眶中?
来的路上,绯墨给我讲了一下当今朝廷的局势——
君炙帝“已死”,珺熙年幼不能服众,朝廷内部的众势力暗潮汹涌,有人建议推珺珞为帝,但他在不久前的内乱中为了重创敌军自己也是身受重伤——而我知道,那一定不只是“身受重伤”而已,看他当时的样子,他一定是遭到了《白雪》的反噬。
墨轩为珺珞诊断后就派人放出了榜,说是珺珞得了一种“怪病”,需要亲人之血来做药引,可珺琰必不能归来,四王爷珺玳早些年就被封将,当今正在边疆抵御外寇,□不得,况且洛隐王口谕,决不能让珺玳知道此事,省的他在战场厮杀时分心,那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个人之生死绝比不上家国安泰。而珺璟似乎已死于他手,珺珞所有的内外亲戚似乎全部都已故……
我突然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简单,珺珞他所做的一切也定有隐情,就像多少年前我曾在王府见到过的,他是那样温和谦逊的男子,怎么会在那天屠杀尽谷下数万将士?而珺珞与珺璟之间……
但这终究还是外人的事,我关心不得。但是珺珞已无亲属,墨轩何故放榜?
后来在布告处看到内容方才知晓原来当年的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