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十三营乃是天子近卫,陈郁川十二岁便被父亲丢了进去,从地位最低的执戟长上做起,不过四年,已是从六品的振威副尉了。一次秋狩时这少年勒马侍于御前,还被当今天子赞为“好风姿”,倒是引了好些世家小姐芳心暗动。
此刻谢映庐听他这么说,眼底含笑问道:“可如今这时辰也还早,阿川哥哥怎么就偷跑了出来?当心我去告你的状。”
陈郁川伸手揉揉少年柔顺的发丝:“今日只是个日常训练,早就结束了。左右没什么事情,还不如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看看。”
“哟,哪里哪里?”傅玄收了架势蹿到二人身边,朝陈郁川挤了挤眼睛:“你这家伙好不厚道,好歹同是竹马,怎么能这么无情地撇下我呢?”
陈郁川挑了挑眉,“说得也对。”
“嗯……孺子可教也~”傅玄摇头晃脑的大为赞许,便听陈郁川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柳学士家的大小姐也可能喜欢去那地方,说不定还能与她一同前往赏玩风光或者比划比划。”
傅玄嘴角一抽,随手拈了一颗青杏咬下,“嘶……好苦……哎呀,我忽然想起今日说好了要去同师父学一套新的刀法,就不同你们去啦!”
谢映庐还来不及说话,便看这人火烧火燎一般地夺路而去,忍不住好笑,弯了眉眼看向陈郁川:“你骗他的吧?”
柳家长女是个性格爽利的,也是颇好武艺,曾败在傅玄手下,故而每每见了他都要拉扯着好一番比试,叫傅玄颇为头疼。
陈郁川只笑道:“那地方地势多变,易守难攻,自然可用作习武,并不算骗他。”
“那是什么地方?”谢映庐倒是更为好奇了,将小木盒放在袖袋里,弯腰将膝头趴着的布偶放到地上,而后起身握住了陈郁川的手:“若只是块空地或者练武场什么的,我可就不去了。”
陈郁川笑着将人牵往马舍去:“我近日都在那里训练,小九儿不想去看看?”
“……想。”谢映庐老老实实地点头,想了想有点不甘心似的,握着陈郁川的手用了几分力:“要是没什么新意,就……就……”
他“就”了半晌也不知道要“就”些什么,倒是陈郁川替他说了:“要是没什么新意,小九儿随便打我出气就是,我绝不还手的。”
谢映庐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才不打你呢……”
陈郁川听得他这番小声嘀咕,不由得失笑:“小九儿对我可真好。”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片刻后便绕到了马舍,各自牵了坐骑便由侧门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谢映庐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身边的葱茏绿叶,槐树叶子倒是给他扯下来,不过也顺带惊飞了好几只野鸟。
谢映庐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碧绿的枝叶在霜降的鼻子前头晃了晃,惹得马儿打了个响鼻,不过霜降素来是温驯的性子,虽则有些奇怪主人的动作,脚下却是一点颠簸也没有的。
谢映庐便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头:“霜降真乖~”
陈郁川纵马跟在他身侧,神情一派闲散,见谢映庐骑在马上仍是东张西望地好奇得紧,便驱使惊蛰与霜降并排而行,抬手接过了谢映庐手中缰绳。谢映庐弯了弯嘴角,伏在马背弯腰折了一枝野花递到陈郁川面前:“送给阿川哥哥哦~”
陈郁川看他一眼,眼底尽是无奈笑意,任由谢映庐将那枝粉嫩的野花斜斜插/在了惊蛰的缰绳上。
谢映庐如今自然是知道当初误会了陈郁川喜欢娇艳的鲜花这一回事,不过许是幼时的认定太强烈,如今他每每见了开得漂亮的花,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送给阿川哥哥”——而陈郁川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小九儿。故而托小世子的福,陈郁川的房里多了几个汝窑花瓶,原本冰冷肃穆的卧房,也多了几分香甜的气息。
思及此处,谢映庐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只觉得心里头软软甜甜的,像是装了可口的糖稀,浑身都熨帖起来,不由自主地随着心中所想伸手抓住了陈郁川的袖口。
“怎么了?”陈郁川扭头过来看他,谢映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手:“我们可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到你说的好地方?”
“既是好去处,自然是要隐在林深不知处的,怎么能轻易便被人寻了去?”说着,陈郁川将手中缰绳又递回谢映庐手中:“不过既然小九儿等得急了,我们快些便是。”
“好!”
此刻日光益发地明烈起来,只是漫山苍翠掩去了那份过于炫目的光泽,深浅不一的树荫下,两个少年一同扬鞭策马,只留下一双清逸出尘的背影摇晃在茂密的野草灌木丛间。
绕过几从溪涧几处密林,原本谢映庐还在想着这地势为何越发偏僻冷寂,眼前地势忽地开阔起来,大丛大丛茂盛的野花绕着嶙峋怪石组成了一处天然屏障,拨开那已经微微染红的花苞,映入眼帘的便是间中那一口碧波微荡的清潭,细细看去,那潭边青石后头似乎还有只一闪而过的灰兔。
谢映庐眼前一亮,却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松便应下,他沉吟片刻,轻轻抚着霜降的鬃毛,“漂亮倒是漂亮……但也不是最漂亮的……”
“小九儿不喜欢这个?”陈郁川说着跳下马背,仰起头看着谢映庐,朝他伸出手:“来,带你去看看里面的景致。”
透过枝叶间隙落下的阳光将少年的容貌勾勒出一圈近乎透明的光泽虚影,有着一双深沉黑眸的少年眼中带了几分宠溺的笑意,将那往日沉稳冷冽的面容衬得柔和了不少。谢映庐微微失神,脑中却想着:难怪整个儿帝京城的公子小姐都赞他“美风姿”,阿川哥哥是真的很好看啊……
陈郁川见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中光华流转,显然又是走神了,索性一手揽住他腰,一手搂住膝弯,将人给抱了下来。
谢映庐这才从脑海里“一堆花枝招展的女子对着阿川哥哥投掷鲜花”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也不在意自己还被人给抱着,便扶住陈郁川肩膀,神色严肃:“阿川哥哥,不要随便接别人送你的花啊。”
陈郁川一怔,也没问他如何又想起了这一码事,只是很认真地点头:“嗯,除了小九儿送的,都不要。”
“嗯嗯,就是这样。”谢映庐弯了弯眼睛,连连点头,这才微微挣了挣:“我要下去。”
二人将惊蛰霜降放开,让两匹马儿自己去吃草,陈郁川则牵着谢映庐顺着那潭边走过,指了指潭水道:“你看看这潭底。”
谢映庐依言探头张望,只见这潭中并无游鱼小虾,约莫半人深的潭水清澈透亮,潭底铺着一层砂石,这妙处也正在砂石当中——砂石分作两半,一黑一白泾渭分明,微妙的弧度恰好构成了一个太极图的模样。
“真妙!”谢映庐小小惊呼一声,神色颇为惊喜,又扭头看向陈郁川:“不会是阿川哥哥弄的吧?”
陈郁川摇头,指着潭水道:“你看看这潭水,是由两股山泉汇聚而成的,两股泉水相对而流,偏也是这潭中砂石有黑有白,天长日久的竟被冲做了两处……我可没有这心神来拨弄那些小石子儿。”
“当真是造化神秀!”谢映庐伸手试了试潭水,冰凉清爽,在这夏日实在叫人舒心。
陈郁川见他喜欢,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由着他玩了会儿水,方才牵起人道:“这好看的还在里头。”
说罢,陈郁川牵着谢映庐小心避开了脚下湿滑的青苔,不过复行数十步,面前景色竟然又是另一番洞天。
顺着陈郁川的手拨开那自山崖上倒垂蔓延下的蔓萝,那掩映在幽深绿草之后的山洞仿佛被骤然开启的宝盒,让谢映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初时瞧着只觉得阴冷的山洞在一只火折子的光亮中变得带了些虚幻的美感,洞壁上数点萤石熠熠闪光,像是小小的萤火虫在指引着前路,洞中渐渐蔓延开来的水雾让谢映庐心中一动,他扭头看向陈郁川:“里面有温泉?”
陈郁川笑着点头:“小九儿猜出来了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至洞内,却见那开阔的石洞中有数个水潭,当中最大的一个可容十来人共浴,潭中长有一株极高的古树,直指山顶,在树冠所指之处,山洞裂开了一个大口,斜斜洒下的阳光让洞中氤氲一片暖黄,袅袅升腾而起的水雾化成露珠附在树叶石壁之上,不时滴落发出清脆的水声。
“……温泉别馆里头……也没有这般的景致……”
片刻的失神后,谢映庐终于找回了惊叹的能力,一双凤眼中写满了赞叹:“这地方好漂亮!……我可以去试试吗?”
“当然。”陈郁川点点头:“这地方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在我之前也没人来过……”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如今这就是我们的地方了。”
“好~这是我们的了~”谢映庐毫不犹豫地打下了私人标记,挽起袖子,将小臂浸入潭水中,略带些灼热感的泉水暖融融的,让素来体温偏低的谢映庐喜欢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陈郁川走到山洞里头,拨开一堆枯黄干燥的杂草,从杂草下的一个大木头箱子里取了个包裹,拿了几件衣服出来,看向谢映庐:“小九儿要泡一下吗?这边也有衣服的。”
谢映庐一怔,继而起身跑到陈郁川身边,搂住他腰,撒娇一般地来回蹭了蹭:“阿川哥哥准备得好周全……你一定发现这里很久了对不对!”
陈郁川摸了摸贴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也没多久,只是过来探了一回路,又备了些东西,就带你来了。”
陈郁川自然不会说他甫一发现这地方的时候心里头有多高兴,一心想着要安排周全了,便带着他的小九儿来玩赏,他又特地去问了大夫,知道这温泉水对谢映庐先天带着弱症的身体有调养的功效,一年四季都是泡得的,故而特意备下换洗衣物等等一众物品,这才领着谢映庐来了这地方。
谢映庐只一眼便瞧出陈郁川手中的衣衫是上好的蚕丝,夏日穿着最是轻便凉薄,又瞧那衣服大小,显然便是自己的身形,一时间心内暖流竟比那温泉水还烫上几分,便仰起头来看着陈郁川,嘴角笑意盈盈,比那泉水还要清澈:“我们一起泡~”
“好。”
两个少年自幼便十分亲近,同吃同睡也不知有多少回了,当下便爽快地各自解了外袍,仅着了贴身亵衣踏进水中。
“啊~~”谢映庐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水潭不深,他便放心地靠着岩壁坐下,像只没骨头的小鱼一样把自己全给浸在了水里。陈郁川在潭中寻了块大石头坐在一旁,却是正襟危坐十分正经,瞧得谢映庐笑出声来,借着水力一下子便游了过去,从水中抬起头来,扬起一串水花打湿了陈郁川的脸。
见陈郁川不为所动,谢映庐笑着又掬起一捧水洒在陈郁川的脸上,看着陈郁川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这才咯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陈郁川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朝着谢映庐张开双手:“小九,过来。”
谢映庐乖乖地游过去,将自己整个儿地投在陈郁川的怀里,扭头看见自己散开的发丝,便伸手握住一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也好像想阿川哥哥一样束发……”
大庆男子多是十五六岁束发,谢映庐不过十三岁,故而平日里都只用了一根发带简单绑了作数,此刻在水中一泡,便渐渐松散开来。
樱草色的发带上用银线绣了菱纹,在水中和着青丝飘摇,陈郁川伸手将它解了下来,又替谢映庐将黏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开,点了点小小少年的鼻尖:“小九儿已经十三了,过两年便可以束发了。”
谢映庐刚想说什么,忽地瞪大了眼睛,拉住陈郁川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道:“那里——”
陈郁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昏暗的洞口处有几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好奇地张望。大约是没有感受到恶意,几双眼睛渐渐离得近了,两人方才看出是几只野兔松鼠一类的小兽,它们直起身子看了两个少年一会儿,又低下。身子迅速地蹿到另外几个小水潭旁边,将毛茸茸的爪子浸湿了,在脸上抹了抹。
等到几只小动物重新跑出了山洞,谢映庐才伏在陈郁川肩上轻笑:“这么爱干净的小兔子真是难得,该把布偶也带过来泡一泡呢。”
他在温泉水中泡了这一会儿,原本有些浅淡的唇色都染了些粉嫩,衬着少年白皙的肤色,如同一瓣娇嫩的桃花落在白玉上;陈郁川低头看得有些失神,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唇瓣,痒痒的感觉惹得谢映庐抬头起来看他:“怎么了?”
“……无事。”陈郁川摇摇头,将手中握着的发带抖开,将谢映庐的头发收拢在手心,然后松松地系在了一起。
谢映庐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