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无语问苍天!
几天的接触之中,楚行云发现冷于秋这人确实不大容易相处,出身魔教的人,大概都有几分怪僻。但除了性格怪一些,嘴毒一些,他的心地还不算太坏,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相救自己。
也许许多恶事并非是他所为,他这又臭又硬的脾气,得罪的人应该不会少,就是有人暗中怀恨陷害于他也未可知。
所以留在他身边保护他是很有必要的,既然想伸张正义,首先一点就要查清事实,勿枉勿纵——每当被指使做事时,楚行云就这么对自己说。至于是否保护冷于秋就得出钱出力,服务周到,他倒没有想这么多。
总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林中又行了三、四里,眼前仍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冷寒被他父亲抱在怀里,睡得正香,楚行云跟在后面,用心观察着四下的动静,以防魔教再耍花招。——不用冷于秋提醒,他已经自动自发有了保镖的意识。
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传入楚行云的耳中。自然,冷于秋也听到了。两人对望一眼,楚行云握紧宝剑,飞身上前查看究竟。
声音是从前方不远处发出的,然而楚行云上下搜索,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又一声呻吟响起,他凝神细听,这一声竟象是从地面上发出的!
地面上仍然覆盖着厚厚的黄叶,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一处略略突起,拨开落叶,底下赫然是一个人!
见到这人的脸,楚行云几乎要叫起来。
向铁龙!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向铁龙的气息很弱,身上有好几处伤,血已经凝固了,但他的神志还不大清醒,躺在这里也似乎很久了。
“向堂主,醒醒!”
“没用的。”冷于秋也跟了过来,“他跟你一样,喝了溪水,中了罗刹教的迷药,头脑不清。”
“那你快救醒他!”既然冷于秋能解他的毒,也一样救得了向铁龙,不过,他愿不愿意相救就另说了。
果然,冷于秋瞪起眼睛:“我为什么要救他?”
楚行云叹了口气,知道“晓之以理”是没用的,只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如何逃出来?”
冷于秋哼了一声,手一招,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药丸给向铁龙服下。先前的搜身,竟没把这搜了去。
“他为何还不醒?”楚行云注视着向铁龙的反应,许久,露出怀疑之色,心里不禁想难道冷于秋给的解药是假的,要趁机杀了他以抱羞辱之仇?
“欠揍吧。”冷于秋上前一步,手掌举起,反反复复搂了向铁龙几个耳光。
楚行云惊道:“你要做什么?”正想阻止,只听向铁龙“噫”的一声,竟悠悠转醒。
“如果我想杀他,自然会光明正大的下手,犯不上用这种伎俩,你当我跟你们这些‘正派人士’一样么?”冷于秋竟是看穿了楚行云的心思,满脸不屑之色。
楚行云心知是自己多疑,无言以对。
两人说话之间,向铁龙也醒来。看清眼前的楚行云先是一呆,再看见冷于秋,又是一惊,警觉地想要站起,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禁不住闷哼一声。
“向堂主莫惊,我们不会对你不利。”一指冷于秋,“是他救你起来的。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向铁龙惊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镇定下来,长叹一声:“死了,都死了。”
发现中毒之后,他马上想到是魔教捣的鬼,他心念转得很快,趁着慌乱,就地一滚,躲到一旁的草丛当中。后来魔教出现,将一干人杀戮殆尽,但他们的目标似乎只在冷于秋,对其余的人都不在意,没发现冷于秋的身影,立刻追了出去,竟没留意到他。
他怕这些人去而复回,一路逃将出来,不时以匕首刺自己的身体来保持清醒,逃到这里,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故事不长,但向铁龙分两次才说完。说完了,就靠在树上不住喘气,忽然他拉住楚行云的手:“楚少堡主,念在大家都是侠义道上的人,你可不要丢下我不管!”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没有遇到魔教,也决计走不出这片树林的。
楚行云委实看不起向铁龙的为人,对同行的这些人也并无好感,但相处多天,听到他们惨死,也觉得有些伤感,又见了向铁龙这副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看向冷于秋。
冷于秋哼了一声,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好吧。”楚行云叹息着,点了点头。
生死面前,有些人的骨头可以软到什么地步,楚行云总算是见识到了。
向铁龙不愧是个聪明人,“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知道必须要仰仗别人才有活路,向铁龙对楚行云和冷于秋的态度简直是肉麻得刺骨。楚行云简直不能明白他怎能够对不久前还肆意折辱的人陪着笑脸,卑躬谄媚。
晚上在林间露宿,最忙的人要算向铁龙。他的岁数最大,又有伤,却很勤快的拾柴、生火,又堆起落叶铺好三人的床铺。
楚行云看着他忙里忙外的身影,又是不屑,又忍不住可怜他。堂堂和风堂的主人,何等身份,却为了保命,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
冷于秋也在看向铁龙,冷冷的道:“这种人突然献起殷勤才可怕呢。”
冷寒靠在父亲怀里,嘟起小嘴:“爹爹,我不喜欢那个满脸坏笑的叔叔。”
谁喜欢他才怪!冷于秋向天翻了个白眼。说实话,他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若让他狠下心将向铁龙扔在林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尽管那张脸让人恶心。
火苗烧得极旺,可向铁龙还在不断向火堆里添加枯枝。在火堆前坐着其实并不舒服,伴随着浓浓的黑烟,还有难闻的烧焦味道。可是明明离火堆最近的向铁龙竟似不受影响,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只是,隔着一层烟雾,他的笑容竟有些诡异。
烟越来越浓,烟呛味里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奇异香气。
“不好!”冷于秋忽然叫了一声,伸手掩住儿子的鼻息。楚行云的脸色也变了。
烟里有毒!
八
烟里有毒!
冷于秋失声叫道:“蚀骨销魂散!”
他的神色显得很惊慌,自从相遇以来,即使是危难之时,楚行云所以见到的冷于秋也始终是镇定自若的,从未见过他有大惊失色的时候,这蚀骨销魂散到底是什么剧毒,竟能让他变了颜色?
“不错,正是蚀骨销魂散。”向铁龙的声音阴恻恻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的脸上,尤显诡异狰狞。“你久在魔教,应该对这种毒的毒性十分清楚。中毒之后千万不可运气,一旦运气,就会气血逆冲而亡,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你莫非投入深入了魔教?”
楚行云对向铁龙多少也有些了解,虽然知道他有些无耻,但却没想到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堂堂一方之主,居然为了保命投身人所不齿的魔教。
向铁龙的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但很快就敛去:“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魔教妖人心狠手辣,他们给我下了毒,若是不丛,就会毒发溃烂而死!”大概是想到了毒发时的惨状,他脸上的肌肉一阵纠结。
提起宝剑,向铁龙来到冷于秋父子和楚行云身前,阴冷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脸上扫过,狞笑道:“魔教只要冷于秋一人,其余的随我处置,如果你们求我的话,我或许会考虑放过其他人。怎样,冷护法,楚少堡主?”
其实即使冷于秋和楚行云求饶,他也万万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不然他又怎能安心的回去作他人人敬仰的和风堂主?他这么说,只是希望这两人也能露出贪生怕死的模样;就好像他当时一般,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平衡一些。
楚行云本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他,这时忽然说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
楚行云淡淡的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把这条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因为你自己怕死,就认为所有人跟你一样。”
冷于秋接口道:“我再补充一句,被再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把戏;不要因为你自己是傻瓜,就认为别人也一样是笨蛋!”
他的话向来犀利泼辣,毫不留情。
向铁龙辱人不成反自辱,不由老羞成怒,一把提起冷寒,冷笑道:“很好,你们都是聪明人,都很有骨气不怕死,就不知这小鬼是否也跟你们一样!”
如果这两人表现的胆怯些,他的火气或许还小一些,他们越是视死如归,他就越恼怒。只因他知道这样才是对的,偏偏他自己做不到。
“放开我儿子!”冷于秋的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站起,无奈提不起一丝力气。
“姓冷的,你不是很硬气么?我杀了这小子,看你可还硬气得起来!”
“不要!”
眼见向铁龙的手掌就要落在冷寒的头顶,这一掌下去,这个伶俐乖巧的孩子就会脑浆崩裂而死,楚行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一声暴喝,紧接着掌击声、惨呼声接连响起,而这惨呼声是竟是向铁龙发出的!
楚行云诧异地张开眼,正看见向铁龙的身体倒飞出去,越过火堆,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棵树上。他吐出几口鲜血,双目圆睁,满脸惊骇之色,已然气绝了。
这几下变故实在太快,楚行云一时间竟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回过头来,见同样应该是动弹不得的冷于秋此刻竟站了起来,不觉脱口道:“原来你没中毒。”
冷于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一丝血却从紧闭的嘴角慢慢沁出。而他的力气也象是随着这丝血流光了,整个人就象是风吹落的一片叶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冷于秋!”
“爹爹,你怎么了?”
冷于秋闭目调息了很久,才缓缓张开眼睛,看见儿子急得流出泪来,微微一笑:“爹没事,把这个药丸给叔叔吃了。”声音微弱,全不似平时清亮。
楚行云知道一定是解药,张口吃了。“你呢?”
“我若不吃,还能站得起来?”
“可你……”
冷于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忽然笑了笑:“我在离开罗刹教时,便已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预先留了些解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解药果然派上了用场……咳咳!”
他咳嗽几声,“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冷寒惊得呆了。“爹——”
楚行云挣扎着想要站起,冷于秋叫道:“别动!你的解药还没有奏效,现在一动,血脉就会逆行!”
“那你岂不……”
“不错。”冷于秋苦笑道,“我虽服了解药,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毒全部逼出,所以现在毒血已经流遍全身。也就是说,我没有多久好活了。”
“怎么会?爹——”
冷于秋手指点出,戳在冷寒的睡穴上。——现在儿子的哭声只会让他心乱难过。
他直直的盯着楚行云,“我也算曾经救过你,现在如果求你一件事,你也不会推辞,是不是?”
见楚行云面露迟疑之色,笑着补充:“放心,我不会叫你杀人放火的。”
“你说。”心里其实隐隐已经猜到了。
“照顾我儿子。”
冷于秋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却象燃烧着一团火。
从他的眼中,楚行云看到了热切的期盼和由衷的恳求——只有涉及到冷寒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深沉关爱!
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楚行云直觉地点头:“你放心。”
冷于秋笑了:“你这人虽然有点迂腐,但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榆木脑袋的好处就在这一点——寒儿交给你,我也放心。等你毒一解,就带着他快走,他们要的既然是我,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为难你们。反正我也无药可救了。”
“其实我是很怕死的,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怕极了死去。可是,越不想死的人,死得越快,老天就是这样,喜欢做弄人……”
他轻抚冷寒的额头,目中流露出无限爱恋不舍,还有深深的、痛入骨髓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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