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即使是激将法,也从没有人胆敢在我面前用——没有人愿拿自己的性命冒这种险。”山中子笑了笑,“你是第一个敢当众顶撞我的人,这样的人,我还不希望他太快就死。”
冷于秋长长吁了口气,他当时只是想,就算是死了,也得先杀一杀这人的嚣张气焰,想不到竟歪打正着!说来也是因这山中子脾气太过古怪。只是如果换了是自己,多半也会这么做。物以类聚,自己个性本来古怪,倒也不必太谦虚。
“还有,那个昊天堡的少主手中的玉玦也是原因之一,我师父曾欠他先人一个人情,势必是要还的,这样做也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不过我倒有些奇怪,那人看来就是个中规中矩的世家子弟,居然和你扯上了交情,如此不遗余力的救你。”
山中子的神色间透着几分玩味,他本不是个对别人的事情有兴趣的人,不知为何却对冷于秋和楚行云之间的关系关心起来,着实有些奇怪。不过冷于秋却没有注意这点,事实上,提到楚行云,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我和这人没有任何关系,他救我也未见得出于好心。”
“原来如此。”
山中子似笑非笑,居然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倒是冷于秋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你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就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他对你固然关怀备至,你对他也与众不同。”
这话就有些暧昧了,冷于秋剑眉一挑:“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对他怎么与众不同了?”
“你看他的眼神都与别人不同,你自己不知道么?”
冷于秋一呆,脸色一脸变了几变,突然道:“今日事已毕,我要走了。”也不等山中子再说些什么,急匆匆地去了,活象身后有怪物追似的。
少了一个人,内室顿实显得空旷不少,山中子负手而立,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一人一影,尤显孤单。他就这么站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终于叹了口气:“
微斯人,吾谁与归?如今被我找到了,只可惜似乎又晚了。”
所谓冤家路窄就是这样,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两个不该见面的人就这么遇见了。
冷于秋所住的房间就挨着楚行云的,他现在最不想见到这个人,可是刚走到门口,正赶上楚行云从房中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看见对方一呆之后,神色转为漠然,楚行云有些慌乱。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冷于秋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进屋,然后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留下楚行云一个人对着大门发愣,想了一夜的话蹩在肚里,不知该跟谁去说。
他叹了口气正想走,谁知门又开了。“我寒儿呢?”
“在我房里睡着了。”
楚行云本以为冷于秋下一步定要过去抱孩子,不想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神情复杂的看了自己几眼,然后闪开身:
“进来吧,我也有话跟你说。”
十四
房门一关,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楚行云莫名的全身一紧,明明知道冷于秋不会对他如何,心里却仍然感到有些局促不安,然而到底在怕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冷于秋站在床边,背对着他,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的语音,平静、缓慢,却又带着难掩的冷漠:“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你为何这般大费周章的帮我?”
“我——”
“你是人人称羡的少年侠客,而我却是人人除之而欲后快的武林公敌,按理说应该是不共戴天,可是你却声言要‘保护’我,不辞辛苦地带我来到这里。天心大还丹是武林至宝,你却毫不犹豫的给我用了;还有那块玉玦,可以求山中子为之做一件事,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却自愿把这宝贵的愿望浪费在我身上……”
他转过身,清澈冷洌的目光直逼楚行云:“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直面这样的目光是在是件痛苦的事,楚行云只觉心底深处的那点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心事就要被一览无余了,忍不住别过头去。
“我说过,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话还是当初的话,也确是出自内心,只是经过昨晚的事件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快不能肯定其中的真实性了,冷于秋会相信么?
忐忑地等了半天,却听不见冷于秋的回答,只有熟悉的细细琐琐,楚行云诧异地看过去,一张脸顿时脸得通红:“你……你做什么?”
冷于秋的外衣已经被抛在了地上,里衣也已解开了一半,露出大片白皙肌肤,令人耀眼生花。楚行云不敢多看,连身子也背了过去。
“为什么不敢看?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冷于秋就维持这衣带半解的模样绕到他身前,那一抹嘲弄的微笑不知何时又已勾勒在嘴边。
“你说什么?”
冷于秋冷笑一声:“还装什么?你昨晚的行止不是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么?姓冷的一无钱财宝物,二无声望地位,所剩者,不过是这具皮囊而已;难得楚少堡主有兴趣,自然也不敢爱惜……反正我也不喜欢欠人的情。”
楚行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完完全全把这几句话消化透的时候,从所未有的怒气也直腾腾冲向脑门:“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这样不仅侮辱了我,也在侮辱你自己!”
“我没有侮辱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他指着楚行云的心窝:“你敢赌咒这里面从未对我有过龌龊念头?”
楚行云想说没有,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不由语塞。
“回答不出了?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我其实见得多了。在我心里,你和那败类杜圣心根本没有区别,只不过他是公开的趁人之危,而你,则是一步一步引君入瓮,直到别人开始相信了你,你才露出真面目把一切都打破!”
说到这里,遥远的记忆与现在渐渐重叠,冰封的脸上绽裂出一道脆弱的伤痕,一闪而逝:“不错,你这样的人才更可恶!”
“不是的!”他怎可以这样?完全扭曲了自己的一番心意!楚行云禁不住大叫起来:“不管你这么想,我之所以救你,绝非为了贪图你什么!不错,
我是一直想得到你的信任,只因我不希望你受人误解,更不想见到你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因我……只因我爱你!”
一句话说出口,震住了两个人。冷于秋固然不能置信,楚行云也被自己情急之下的言语惊得呆了。
其实,仔细想想,一切并不难解释。倘若冷于秋是个女子,自己只怕早就明白了;只因他是个男子,所以才迟迟无法相信,相信这份惊世骇俗的感情惊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早在见到那幅画像开始,自己就已深深的陷了进去,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他叹了口气:“昨晚的事是我一时冲动,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样,更无法向你解释。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证明什么。好在你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以你的武功才智,应该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会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抬眼了看了冷于秋一眼,见他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嘴角不由扯出一丝苦笑。
结束了,该结束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还是在伤己伤人之前,早早结束了好。
“我走了,你……保重!”他慢慢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冷于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眸中似乎有着一瞬间的黯然,但很快的,又归于平静。
“好雅兴呀,一个人下棋?”
树林的深处有一片空地,空地当中有个小小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个棋盘,黑子和白子厮杀正烈,然而一旁坐着的却只有山中子一个人。
“左手跟右手下,你有没有试过?”山中子落下一枚白子,这才抬头看冷于秋,一看之下,眉头微蹙,“你的脸色不好,有事?”
冷于秋不答,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一个人下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
“你会下棋?”
“小看我。”冷于秋拿起一枚黑子,沉吟一会儿,在一处落下,恰恰将白子的去路封死。
“果然是高手。”山中子淡然的脸上泛出微笑,“不过你一个人出现在这林中,当不是专来陪我下棋的吧?我看你神情落寞,莫非是有了什么烦心之事,借以排遣?”
“你什么时候喜欢管起人家的闲事来了?”冷于秋双眼只盯着棋盘,摆明了不愿多谈。
山中子自然不是多事之人,淡笑不语。
两人棋力相当,杀了个难解难分,山中子的白子略略处于劣势。他拿起白子,迟迟的没有落下去:“你的毒再有一天就会拔清了,其实现在应该说已无大碍,对你运功行气全不影响。”
“你可是想凭这救命之恩叫我相让于你?”
“你以为你一定赢?”山中子斜睨他一眼,倒没有愠恼,“只是你果然是个不错的对手,就不知今日之后,你我是否还有机会一起下棋?”
这话似乎还有什么深意。“你要说什么?”
山中子正想回答,只听林外有人叫道:“爹,爹爹!”
冷于秋“腾”的坐起,脸上变色:“寒儿!”
冷寒小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竹林中,小脸急得通红,一见父亲,就好像见了救星一样,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爹爹,楚叔叔……楚叔叔不见了!”
提到这个人,冷于秋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不见了就不见了,他这么大的人,还怕被人拐了不成?”
“可是我找遍了谷里都见不到他的人,他的包裹也不见了,他走了!”
“那又如何?咱们和他非亲非故,他要走,还能硬留住他不成?”
“可是……可是……”冷寒一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明明答应过我要一直陪我玩的!”
“别哭了。” 冷于秋蹲下身子,将儿子抱了起来,柔声安慰,“别哭,别哭,还有爹呢,爹陪你玩,好不好?”
“不一样的!”冷寒知道父亲是不肯帮自己找回楚行云了,鼻头一酸,甩开冷于秋的手,跑了出去。
“寒儿,寒儿!”
冷于秋叫了两声,他也肯不停下,终于消失在重重的树影之后。
“不去追?”
“由他去吧!小孩子顶多哭一场,就没事了。”
“我是说那个人,不去追他回来?”
山中子没提那人的名字,但谁都知道是楚行云。
冷于秋板起脸:“笑话,我为何要追?”他坐下来,“接着下。”
“不必了。”不等冷于秋说什么,山中子接着道,“因为你一定会输。”别有深意的一笑,挥挥袖子,居然就这么走了。
“真是的,说走就走!”冷于秋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只觉心里象是有什么东西堵着,烦躁已极。忍不住暗问:月儿,月儿!我该怎么办?
求助似的将手伸到怀中摸索,猛然一僵。
金钗不见了!
左找右招,所有的地方找遍,却怎么也找不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莫非……
想到这里,再也不敢迟疑,施展轻功,向谷外奔去!
远远的听到吴不知的声音在身后喊:“你要去哪里?”
但冷于秋的身法何等迅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十五
一路飞奔出谷,沿着大道直追出六七里地,却始终没见到楚行云的身影。大病刚愈的身体其实经不起剧烈的运动,冷于秋只觉胸口发闷,不由停下来喘息。
平静的空气中开始有了异动,冷于秋依然维持着全无戒备的姿势,瞳孔却在收缩。
“出来吧。”
数声破空之声响起,八个黑衣蒙面人分站四角,拦住了冷于秋的所有退路。紧接着,又有一名黑衣人跃入场中,瞧身法,武功实在高出其余几人许多,当是这些人的首领。
“你们是罗刹教的人?”尽管离开了罗刹教,尽管对那个地方全无好感,但冷于秋始终无法象别人一般称之为魔教。
“冷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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