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取了两颗以前配的药丸夹在指间,希望这次能顺利脱身。
尹轻隋向着树林嘲道:“明月楼列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不过如此。前方高人,行事不妨光明磊落,让我等瞧个明白。”
一个人在林中朗笑道:“与邪教妖人何谈光明磊落之词?”
尹轻隋道:“未想是战原堡祁堡主大驾光临,尹某幸甚啊,贺少楼主当真有人脉!”
贺升林慢慢走出,微笑道:“贺某的无奈早先已与尹兄说了,此举也是无可奈何。若不将尹兄斩草除根,他日必留后患,贺某大意不得。”
尹轻隋道:“你怎么是大意呢?你一点没大意!我们几个为你杀掉参商阴阳,更险些除去你亲爹贺致。你装模作样与我们交手,假作不敌受了重伤,一转头立刻不认账。——这要是大意,那我早就大意死了。”
贺升林道:“贺某着实不知尹兄所言何事,还请尹兄莫要挑拨栽赃,信口胡说。”
尹轻隋奇道:“我怎么就学不会你这样一面做道貌岸然,一面行小人之举呢,你教教我?”
贺升林笑道:“尹兄不必气恼,你若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尹轻隋道:“我恼了吗?我自己都没发现。你这招睁眼说瞎话甚好,我是真想学学啊。”
元宝嘿嘿笑了两声道:“你学不来的!”
尹轻隋道:“也是,没有天分。”
贺升林道:“尹兄无需自谦,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圆觉教旗下一个普通喽啰。能动用蜉蝣做交易,可见尹兄不是一堂之主就是圆觉教枭首,身份非比寻常。能除掉尹兄,也是贺某为武林积一桩功德。”
周老朽道:“贺少楼主,老朽有句话一直想讲,却不知合不合适,还请少楼主定夺。”
贺升林道:“但讲无妨。”
周老朽道:“少楼主,你的脸皮真的很厚。”
贺升林微笑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阁下的教诲贺某记住了。”
尹轻隋突然笑了:“少楼主,相识之始,我以为你和我是一种人,后来发现不是。”
贺升林面色不变,任他打量。
尹轻隋道:“想必你很庆幸不是,我也一样。”
贺升林淡然道:“多谢尹兄美誉。”
祁安城出现在他身后,眼睛直直看着宋爵:“我来接你。”
宋爵没理解上来,“?”
和尹轻隋在一起久了,他几乎把祁安城的事儿给忘掉。
祁安城道:“孟桥,我是专程来接你的。贺少楼主飞书与我告知你近况,不然我还不知晓你混进了圆觉教。”
宋爵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接我?”
元宝在旁边意味不明地嗤笑。
祁安城也不在意,柔声道:“你是为了我才和他们混在一处,我心里明白,这一年多当真难为你了。”
宋爵没说话。
祁安城道:“孟桥,莫要与我置气,同我回堡,我保证再不会发生从前的事,我们重新开始。”
宋爵哑声道:“我要是不跟你走呢?”
尹轻隋一直听着他两人对话,听到这一句脸上露出笑容,喜道:“这才对嘛,跟他那多废话!”
他转向祁安城道:“祁堡主,孟桥现在是我男人,跟你没关系,你想让他跟你走,先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祁安城笑道:“现今这样子,恐怕由不得你不答应。”
他话音刚落,林中埋伏突然发难,数十人一拥而上。
尹轻隋拔出青瓬剑,笑道:“来吧,老爷我跟你们耍耍!”
几人飞身下马,与敌手短兵相接,尹轻隋如同孤魂厉鬼在敌丛中游荡,所到之处必有血光。
贺升林也加入战局,只是他前几日做戏做得到位,身上的确带了伤。辛良玉轻松缠住了他,软剑专往他要害处招呼。
祁安城并未出剑,他看着宋爵慢慢往他这边走。
元宝把宋爵护在身后,手中短刀在月色下发出寒光。宋爵偷偷在他耳边说:“他不会伤孟桥,要是力有不敌,你们先走。”
元宝不肯,宋爵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露真。”
元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祁安城出手了,一招盘龙出海仿佛携千军万马而来,剑势压人。元宝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刀,头微偏躲过剑锋,身子呈诡异的姿势撞过去。
祁安城回手一剑,左脚点向元宝腿间要穴,元宝膝盖顺势下弯,脚尖勾起地上的尘土踢出去。
祁安城屏住气息,不慌不忙转了剑势,斜斩向元宝左肩。
元宝堪堪避过,被削掉一缕头发。
祁安城淡然一笑,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元宝对敌经验到底不足,渐渐显露败势。宋爵站在一旁不声不响,战原堡出动这么多人,恐怕今日之事难以善终。
正想着,元宝口中轻呼一声,一柄短刀脱手,祁安城一个转身,把宋爵拉到怀里,长剑指着元宝道:“我不伤你,退下。”
宋爵给他递了个眼色,元宝僵在原地没动。
却听尹轻隋长啸一声,身子一起一落,跃到宋爵身前,青瓬剑不由分说刺向祁安城拉住他的手臂。
祁安城剑尖一挑,直逼尹轻隋胸口,尹轻隋回剑挡开,依然朝祁安城手臂袭去。
祁安城执剑相迎,招式犀利毒辣,尹轻隋不理会他的攻击,一心想挑开他抱着宋爵的手,祁安城又哪里肯放。
宋爵腰间软筋被祁安城掐住,话说不出,也动不了。双方各有执念,不似比剑,只管抢人。
转眼间两人已走了十几招,尹轻隋怕伤到宋爵,先停下攻击,剑尖直指祁安城,眼睛却看着宋爵,恨声问:“你让他抱你!?”
宋爵皱了皱眉,尹轻隋眼中分明是怀疑失望。他身上已有几处衣服被划破,略显狼狈,脸上满是怒火,“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骗我!”
祁安城松开他软筋,宋爵立刻道:“相信我。你先走——”
尹轻隋怒视着他一动不动,身后不断有利器袭来,元宝站在背后为他一一挡过。他不管不顾,只瞪着宋爵。
宋爵喝道:“元宝!”
祁安城直觉地看过去,宋爵捏碎指间药丸正欲洒出,腰间又被祁安城重手捏牢。
药粉落在草地里,祁安城看见了柔声道:“怎么还闹脾气?”
宋爵没有回应,昏了过去。
尹轻隋眼睛里黑得像有风暴肆虐,元宝急忙拉住他,低声道:“脱身要紧,你相信他!”
尹轻隋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扑入战局。
祁安城抬手,身后一个属下立刻上前:“堡主。”
祁安城低声道:“殷四,这里交给你。一个也不要留。”
殷四拱手道:“是!”
祁安城点头,抱住宋爵翻身上马。
低头时他看到了宋爵颈间的长命锁,两指略一用力摘了下来,搭在掌心看了看,低笑道:“我不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
将长命锁随手扔在地上,祁安城调转马头,几名手下护在他周围,一路飞奔而去。
35、战原堡二 。。。
宋爵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他双手都带了锁链,各有五尺直连到墙壁里,可以活动,但不足下床。
祁安城坐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孟桥,醒了?咱们已经回来了。”
宋爵看着他没回答。
祁安城笑了笑,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宋爵低声道:“不饿。”
祁安城从旁拿出一条金色的细链,笑着说:“我从前还不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他温柔地除去宋爵的袜子,轻轻把金链给他戴上,“喜欢吗?我亲手选的,纱曼也说很漂亮。”
祁安城把袜子重给他穿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沙曼,但她不过是个下人,你想的太多了。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宋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布囊,里面是空的。一直贴身带的那两张画像不见了。
宋爵道:“你知道了。”
祁安城神色不变,柔声道:“知道什么,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一直知道的。”
宋爵道:“你是刚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祁安城笑道:“孟桥,你是不是睡得迷糊了?”他端起床边一只汤碗,“我让厨房做了雪梨枇杷膏,给你养养嗓子。你这病都有一年多了,怎么还不好?”
宋爵撑起身子,淡淡说道:“你害怕了。”
祁安城把碗放在床头,“孟桥,身子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我有事先去忙,下人不会自己进来,你需要服侍叫一声就可以。”
他用指背抚了下宋爵的脸颊,起身往外走。
宋爵问:“他们脱身没有?”
祁安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出了门。
宋爵慢慢躺倒,拉了把手腕上的铁链,即使有内力在身也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睡醒了有人送吃的,方便有下人专门伺候,问他们话却不回答。
宋爵整整躺了三天,祁安城才出现在屋子里。
他端了碗粥给宋爵,看着他喝完,爱怜地给他擦嘴。
宋爵摇了摇头,问他,“你抓到他们了?”
祁安城柔声道:“怎么会抓住他们?”
宋爵放松下来,祁安城又道:“自是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宋爵一震,“你说什么?”
祁安城把他的手掌放在手里握着,轻声道:“他们死有余辜。你身子不好,别为这种人伤心。”
宋爵狠狠盯着他,祁安城表情自然宁静,不像是说谎隐瞒。
宋爵道:“尹轻隋怎么可能死?元宝呢?他不可能死!”
祁安城道:“烧死的。圆觉教精通旁门左道,最后不敌,遂引天火欲同归于尽。”
宋爵想起妙吉祥生辰那日,尹轻隋被烈火吞噬的情形,心头猛的缩紧,“他不可能死。尸首在哪?谁说他们是同归于尽?”
祁安城按住他,“别伤心了,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宋爵道:“他没死。”
祁安城从怀里拿出一块玉,龙眼一般大小,玉身朦胧光润。
宋爵瞪住那块玉,半响说不出话。
那是罗玉生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祥玉,为的是罗玉名字中的玉字。她死后,宋爵也把玉随身带着,想念母亲时拿出来看看。
他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贵重的东西,那时送给尹轻隋,是怀着同生共死的念头,谁想会出现在祁安城手里。
宋爵觉得全身的血凉了。
祁安城轻轻把龙眼玉放在宋爵手里,道:“莫要难过了,殷四把他们尸身带了回来,我会好好安葬。”
宋爵厉声道:“他没死!!”
祁安城恍若未闻,“我出去了,你多休息。”
宋爵拼命挣动,锁链哗哗作响,牙齿咬得嘴唇裂开,渗出血迹。
祁安城顿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屋子。
又是三日之后,祁安城过来这边,手里还是端了一碗热粥。宋爵手腕处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祁安城温柔地给他上药。
宋爵道:“他们没死。”
祁安城不回答。
宋爵沉声道:“我要看尸首。”
祁安城道:“你这是何苦?看了又要伤心生病,上次的伤还没养好……”
宋爵道:“你在自欺欺人。”
祁安城勉强弯起嘴角道:“孟桥,你在说什么呢。过来,把粥喝了,你身上的渡麻汤毒也就解了。”
宋爵接过碗,大口大口把粥喝掉,碗“当”的扔在地上。
祁安城道:“你……你好好休息……”
不敢多说一个字,祁安城像有恶鬼催命似的飞快地离开了。
祁安城这次消失了好几天,宋爵一个人静静在床上躺着,龙眼玉握在手里,一刻不曾放下。
孟桥画的画没了,长命锁不见了,剩下的竟然是已经送出去的龙眼玉。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却总觉得没有力气。
祁安城再次出现时,身后跟了一位身穿僧袍,手持法杖的僧人,正是何苦和尚。
何苦进来看见他,低头念了句法号。
宋爵坐起来,“大师。”
何苦点了点头,祁安城跟他草草说了两句话,没往宋爵这儿看一眼,匆忙出去了。
何苦走到床前,沉声道:“施主可好?”
宋爵道:“我很好,大师怎么到这里来?”
何苦慢慢坐下,“贫僧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施主的消息,前日知道你到了战原堡……那晚险些打伤了施主,真是罪过罪过。”
宋爵道:“大师不必记怀。”
何苦低声道:“祁堡主可知施主身份?”
宋爵道:“他大概知道,只不愿承认。”
何苦默默叹了口气,宋爵道:“大师进来祁安城未阻拦?”
何苦道:“当年贫僧与孟桥分开时留下书信,约定他日斩断情根后会来与他聚首。祁堡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