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早朝,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下等待穆武的到来。他们都在心里忖度郁王重伤下落不明,朝中又将是风云奇诡的局面,整个要离刚刚经受战火的洗礼亦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这时候任意一个变化都可能成为最后的致命一击。大家正思量着,太监已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驾到。穆武神色如常,但久久没有开口,百官们也只好低着头,继续维持虔诚的模样,整个议事大殿静谧得渗人。突然殿外传来嘹亮的一声:“郁亲王到。”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池塘,引起涟漪阵阵,大多数皇子都变了脸色,只剩下重华的脸半藏在阴影中,喜怒不辨。黎曜缓缓走入大殿,忽然觉得恍若隔世,五年前在同一个地点他被夺走了全部的军权,在这里从云端跌入了地狱,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如今他要在此地拿回属于他和重华的一切。他走得不快不慢,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里,依然是一袭白衣,甚至连峨冠博带都省略了,他就是天生的王者,周身都是凛冽的气势,走到大殿中央,他直视着龙椅上的穆武,似乎在等待对方先开口。百官倒抽一口冷气,才从郁亲王亲自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是眼前这一幕,就算他贵为王爷,在圣上面前又怎敢放诞不羁到不下跪?“皇弟重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穆武终于开口,嘴角有笑,眼里却是森冷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华眼色数度变幻,看着黎曜倨傲的身影,心中有了一丝矛盾的赞赏与忌惮,眼前这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宠溺纵容自己的人了,他已经是翱翔九天的大鹏了,任是穆武也难削弱他的光芒了。“黎曜拜见皇兄,多谢皇兄的体贴关怀。”凉凉的声音,冷漠的语调,黎曜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底下众人深色各异,朝堂之上已有暗流汩汩流淌,这是争锋也是较量。“众爱卿都平身吧,”穆武扬了扬手,“夺质之役中,郁亲王殊死拼杀,力挽狂澜于既倒,而今凯旋,朕言而有信,定要重重赏郁王!”文武百官都在心中思量要在早朝散了之后赶去和郁亲王套个近乎,结交一番,有的已经在计划送什么礼好了。“朕知道皇弟什么都不缺,府中收藏甚多,风雅之物一应俱全,并且财力浑厚,堪比国库,朕想了又想,怎样才能让皇弟满意呢?”穆武故意拉长了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宠爱弟弟的哥哥想极力讨好对方一样,然而后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怔住了,“朕听说皇弟在秦淮河畔拥有一家青楼,曾经十分宠爱里面的一个绝色的小倌,如今小倌死了,皇弟必然是寂寞得紧,朕已经派人在各地搜罗了样貌俊美的少年供皇弟消遣,黎曜,你可满意?”穆武每句话都暗藏杀机,说黎曜富可敌国财力雄厚便是暗示此人有篡位的嫌疑,说黎曜开青楼宠小倌便证明他纵情声色并且喜好男风,这便犯了要离国的大忌。要离国民风保守,偏好男色在草野,在江湖都可能被人诟病,更别提重视子嗣的皇族了。穆武的寥寥数句已经抹杀了黎曜的赫赫战功,这些把柄足以毁了他所有的声名。百官面面相觑,有些人已经面露鄙夷之色。穆武饶有兴致地等待黎曜的答复,但是他预想之中对方的激烈反驳以及恼羞成怒都没有出现,因此他有些愠怒了:“皇弟,朕的赏赐你可是不想接受?你可是想抗旨不尊?”黎曜沉默地站着,思绪仿佛飘得很远,重华的对策他很清楚,但是此时在他眼前的是那魅惑众生的容颜,耳畔是那引人入罪的轻语,什么时候开始,他黎曜没有了过往的果决,他也有了犹豫迟疑的时候,也有了瞻前顾后的一天?“陛下,老臣有几句话说。”石启老将军拱了拱手,打破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大殿里他资格最老,说话也极有分量,穆武也不得不礼让他三分,“石爱卿,快快请讲。”“陛下,老臣与郁亲王交疏言深,一见如故,他谈吐不凡,为人磊落,老臣深知陛下郁王兄弟情深,但私以为陛下不该听信民间的不实传言,郁王与老臣的小女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老臣恳请陛下成全他们。”石启的这段话句句在理,有力地击破了荒诞的传言,百官们纷纷点头称赞这对天作之合,穆武没想到自己反被将了一军,恨不得将眼前的白衣男子挫骨扬灰,但事已至此,他只得道:“朕真真糊涂了,一时心急,听信了那些风言风语,皇弟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既然皇弟已经心有所属,那么朕便赐婚,下月初八是个吉日,朕便赐你们在那日大婚!”“谢皇兄成全。”自始至终黎曜的表情都没有变过,别人赞他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谁料他心中早已被狂潮席卷,波浪滔天。
早朝散了之后,应付完一干虚情假意,刻意逢迎的达官贵人之后,黎曜朝石启俯了俯身道:“多谢石老将军解围,小王不甚感激。”“郁王真是见外了,老夫眼里容不得沙子,见不得皇帝对你的排挤,更何况小女心系郁王,倒是老夫该拜托郁王好生对待小女。”石启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喜好打抱不平,“小王定会照顾好阿澈,前辈请放心。”只是,我给不了她要的深情,人心可以无比宽广,却有时只装得下一个人。郁王府内,草木葳蕤,茶香馥郁。“皇叔,今天你竟然在朝堂上走神了,这不像你。”重华执起杯子轻啜一口,赞了声好茶,黎曜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以为我非答应这门亲事不可?”重华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地答道:“据我所知,皇叔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一箭双雕,既堵住了父皇的嘴,也给你留了一个出色的靠山,何乐而不为?”黎曜从来都是利益至上,重华的这些话正是他内心的写照,“只是你不该把阿澈牵扯进来。”黎曜漫不经心地叩击指尖的翡翠,脸上却没有所谓的愧疚神色,“皇叔难道还会顾念旧情?阿澈一直喜欢你,这下不正如她愿吗?”重华语气中全是讽刺,“我本想念旧情,”黎曜猛然抬头,目光如电,“但我现在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拂袖而去,在那一刻,重华脸色突变,把指关节握得生疼,刚刚那番话原来是对他的试探,黎曜,黎曜,我拼尽全力能够再次与你比肩,却不想,你在怀念的不过是已经逝去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洛阳,飞花漫天,恍若一场盛世的舞蹈。一举剿灭飞鸿堂余党之后,花君诺侧倚在软塌上,身旁两个绝色美姬正讨好般地将剥好的水晶葡萄送进他的嘴里,花君诺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他邪恶多变,谎话连篇也忍不住跌进他打造好的陷阱,哪怕粉身碎骨。雪涯在那一日失控崩溃之后也被破例放出了鬼狱,现在成了泠寒教新的枭首,他对眼前的场面习以为常,低低道:“属下打听到,郁王将与石启将军的独女于下月初八成亲。”时隔多日,说起郁王这个名字,雪涯还是会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与翻滚的恨意,既然黎曜放了他出来,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说完之后,又悄然退下。两个美姬本以为枭首会带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没想到只是小小的婚讯,再看花君诺,依旧是慵懒的样子,于是继续将葡萄送了过去,花君诺伸手就抓上了美姬的手腕将她俩扔了出去,她们只挣扎了两下就香消玉损了,盛怒之下的花君诺根本就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一掌击在大理石桌面上,顿时桌子四分五裂,一地狼藉。躲在门外的教众暗自心惊,这么多年来,哪怕是被心腹背叛也没有看教主发这么大的火,究竟是谁在逆鳞而上?击碎了桌子后,花君诺冷冷吩咐侍从来收拾,暴怒之后理智还是回来了,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生那人的气?他能用什么身份去指责对方的决定?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否决这个万全之策?不是不知道黎曜的处境,不是不知道那个昏君的步步紧逼,也不是不知道黎曜想要君临天下的野心与欲望。想到这里,花君诺又有些颓丧,以前的他可以随心所欲,他想要的东西总可以牢牢抓在手里,但现在他学会了退让,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珍惜。江山早已为他们写下了永诀,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困住的是谁的一生。
泠寒教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嚣张地清理门派,大开杀戒了,江湖上脆弱的宁静又一次被残忍而决绝地打破。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惨遭屠戮,而这些被灭门的门派都与江湖上神秘的天音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天音阁里的琴师有着炉火纯青的造诣,他们鲜少行走于江湖,多半是隐居山林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魔音可以杀人,但是天音阁的人主张以和为贵,江湖上所谓的魔音传声已经匿迹很久,久到几乎成了一个传说。泠寒教的大肆杀伐不过是为了引出天音阁罢了。就在江湖上人人自危的时刻,天音阁阁主若瑶对魔教下了战书,一些义愤填膺的武林正道人士也纷纷挺身而出,他们要让泠寒教血债血偿。
在泠寒教中花君诺就是所有人的王,他的决定就是圣旨没有人可以质疑,没有人敢指摘,这次大费周章去对付天音阁,教众都是一头雾水,他们深知就算灭了天音阁,既不会得到稀世珍宝也不会得到武功秘籍,那何必这般兴师动众?“教主,为何让若瑶选择了昆仑山,这显然对我们不利。。。”雪涯是目前花君诺最信赖的属下,他思量再三还是难掩自己的担忧,“魔音相传发源于西域昆仑山脉,让她挑这个地方便是要她输得心服口服,这次决战与你们无干,是我的个人恩怨。”花君诺神色越平静就越让人觉得危险,总觉得有什么风暴在酝酿,听闻此言,雪涯全身一震:“教主,您的恩怨便是全教的恩怨,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何况这次去的定不会只有天音阁的琴师,还有那些余孽蠢蠢欲动。。。”“那就让他们来泄愤好了,决战日期已定,雪涯,在教内封锁消息,不要让我在昆仑看到任何一个教众,否则唯你是问。”语气倏忽冷了下去,花君诺的眼底却依稀有火苗跃动,照得他的眸子邪魅异常,“还有,我回不来,你便是教主。”花君诺扔下的最后一句宛若惊雷,雪涯伏在地上,胸口仿佛被撕咬了一般生疼。对不起,黎曜,原谅我孩子气的无理取闹,我阻拦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没办法让自己冷静,只能焚心以火,选择用杀戮来麻痹自己的感知,选择无边的堕落来欺骗自己的心。
石府内,熏香袅袅,乐音绕梁。石明澈沙幔遮面与那人相背而立,她的心里惴惴不安,既期待对方的来到,又害怕等来的是对方的反悔与决绝,沉默的这个间隙仿佛被无限拉伸了,炙烤着她单纯而稚嫩的心。“阿澈,抱歉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找你,”黎曜的语气是淡漠的但带了丝苦恼与焦急,“可是此事刻不容缓,阿澈,你可是天音阁的人?”听闻这三个字,阿澈有了片刻的怔忪,天音阁教给了她无双的琴艺,为她的孩提时代抹上了最绚烂的颜色,她不会对黎曜有任何的隐瞒:“我是若瑶阁主的关门弟子,她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微微蹙了蹙眉,黎曜继续问道:“你可掌握了魔音传声?”“天音阁里只有阁主和四大长老谙熟魔笛传音,在江湖几乎失传,此心法煞气极重,阁主说魔音乃不祥之律,因此没有传授于我。”“那你可知如何破解这魔音传声?”“阁主说过武功造诣越深,受魔音吞噬越严重,极可能丧失心性乃至走火入魔,魔音不可强破,否则便是玉石俱焚,黎曜你怎么了,为什么。。。”话未完已被对方打断:“我明晓了,多谢。”石明澈还未来得及转身,黎曜已经点足掠去,背影恍若谪仙,不染纤尘。她伫立在原地,突然觉得很颓然,就算她伸出了手,却怎么也握不住对方。
昆仑山,残星几点,暮雪皑皑。呼啸的寒风似刀,不厌其烦地割裂着□□在外的皮肤。花君诺亘古不变的一袭黑衣,被揉碎了融进了浓浓的夜色中,他在此处等候多时,身形却是一动也没动过,周围是化不开的杀气,埋伏的都是武林好手,然而他们无奈地发现,他们找不出破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这个人的耐心无比之好,他峭拔的身姿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不知何时他会爆发,咬断你的脖子,饮尽你的鲜血。“若瑶前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魅惑的声音低低地流转,却有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教主的武功真当臻入至境,若瑶倒也敬佩,可是我倒想知道,我天音阁哪里惹了教主不快,引得如此杀身之祸?”“本座要杀人取命从不需要理由,花某敬你三分与你相约一战,不过是看在你是前辈的份上,否则本座早派人灭了你的天音阁。”勾起嘴角,桀骜的笑意分外刺眼,饶是若瑶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动怒了,年过半百的若瑶仍拥有少女般的纤纤玉指,落下的第一个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