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记殿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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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记殿上臣-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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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葵官略无半点新嫁娘喜气,只平平应道:“是。”

  “清野?”

  “不是,狄嘉。”

  修衡将辞表拿在手中掂量着,轻描淡写地道:“成亲是好事,辞官就不必了。”

  柳葵官轻嗤。“夫妻二人,一掌军权一掌财权——陛下放心?”

  “朕有什么不放心,就算你这家伙捣乱,狄嘉也不会跟着干。”

  皇帝话中的亲昵非但未缓和多少气氛,反而让柳葵官脸上不悦又盛几分。“没别的要说?比如,愧疚、后悔之类的?”

  修衡不假思索地回她:“没有。”

  “薄情。”柳葵官似是早料到他的答案,也只是轻轻地反击,语中微微有怨。

  修衡挑眉道:“要怎样才算情厚?若是你愿意,朕可以现在拟诏将你迎进宫,挑个良辰吉日,咱们来行封后大典。”

  柳葵官将头偏过一边,不屑地轻哼。“我是这样便宜的货色么?”

  “不不,你自然是天底下最贵的女人。”修衡笑,看她的眼光是只对着家人的温暖。“朕不是什么都没给你,所以朕不愧疚。”

  “真是没心没肺的男人!”她喃喃抱怨,转身对着子陌道,“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等着看吧。这种薄情寡幸的男人,早晚会抛下你不管。”

  子陌愕然无语,倒是修衡急忙发话:“你有怨气冲朕来,别对他说些有的没有。”

  “还真较上了真。”柳葵官语气很淡,意味深长地道,“本来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的。”

  修衡深深凝视她,扫了子陌一眼,道:“朕何尝不吃惊。”

  “不要摆一副低姿态了,姑娘我没那么矫情。”葵官冷笑,毫不客气戳着他手臂,“既然你放心,我也乐得多管几年事。”

  “如此甚好。”修衡扯起嘴角。“秦卿,还不过来道谢!咱们又不缺钱花了。”

  “陛下——”子陌在一边有些尴尬地杵着。这两人表面上笑得欢,心中该是谁都不高兴吧。

  “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到时候贺仪要是办得不满意,看我不拆了你的国库!”

  修衡闻言朗声大笑,一边迭声说“这是自然”。葵官抿唇良久,终于抬起头来傲然与他对视,随后挺直了身子,与来时一样,急惊风般离开。

  修衡望着她背影,神情莫测。

  “嘴硬。”

  “什么?”修衡看向子陌,脸色如常。

  “明明心疼,为什么不阻止?”

  修衡奇道:“朕心疼什么?朕的股肱之臣两家联姻,权位更形巩固,朕有什么不满意?”

  “您觉得柳大人委屈了。”为了他抛头露面蹉跎年光,到后来还是只能嫁作他人妇,柳葵官的不甘,他难道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朕管不着。”

  葵官要的,自己并非尽数能给,也自信从未让她抱有多余期待。这些年他的意思,相信大家都看得明白。人心是世上最管不住的,这种事情,他说什么都无用。

  子陌摇头。“您以为柳大人坚强,便不需要为她担心。臣以为这样的人,心中才是最渴望旁人怜惜的。她视陛下甚重,只要陛下阻止,柳大人必不会这样贸然行事,说嫁人便嫁人。”

  “这把年纪了,再不嫁人,难道真要守着账本到老到死么?葵官不鲁莽,会选择狄嘉直,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就不要太过操心了。话说回来,”他伸手触抚碧石的胡须,不在意猛禽不悦的瞪视,只是颇为哀怨地看着子陌,“朕也是一样的外表坚强内心孤寂,秦卿怎么就不知道怜惜朕呢?”

  子陌的脸果如预料般僵硬起来,迅速搁笔,将小山也似的奏折往他膝上重重一堆,行礼匆匆说了句“臣告退”,大步往殿外走去。

  去哪里,修衡自然是知道的。

  “果然还是美人吃香呐。”口中这样调侃,心中却有些怨他对旁人的事这样热衷,换到自身又只懂得不闻不问。将奏折放到一边,有些倦意地在长椅上躺下,长叹口气,浅浅入眠。

  

  27。

  “柳大人!”好不容易在宫门口追上了人,子陌半蹲着身子拼命喘气。

  葵官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睨他。“要是来道喜,我这里多谢你,要是道歉,那就免了。”

  好容易调匀了呼吸,他急急开口:“子陌与陛下不是那样的关系,旁人可以误会,柳大人不能误会!”

  柳葵官轻笑,颤动的身子便似蒲柳被被微风吹过,画一般好看。“你以为我这回铁了心嫁人,是因为你介入我与陛下之间?真是自不量力!”

  子陌被她说得大为羞惭,只能硬着头皮分辩:“陛下能有今时今日地位,柳大人功不可没。您凭着一片真心,为陛下做了许多事,子陌万分钦佩——”

  葵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任清野对你说了什么?”

  子陌支吾不能回答。

  葵官恨恨地跺脚,大声道:“那只多嘴的东西只会四处拆我的台!你要是信了他的,那才叫蠢!”

  “任大人怎会、怎会欺诳于我?”回想任清野那时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半点作伪。

  “他不是欺诳,只是自以为是。”葵官情绪平复了些,慢慢步下石阶,子陌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我会出来闯荡,多半是为自己。柳葵官之于陛下,是利益共同,我帮他做事,他则回馈我想要的。换了个人,我不信任也不愿做到那种地步,但非为对他情有所钟,而是没有比他更值得效命之人。先是伙伴,之后……”她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惨淡笑容,“是我逾越,陛下没有做错。”

  子陌全然不信。“怎么可能!你一个女子,若不是为了心爱之人,怎甘心作践自己,去奉承全无感情的那些男子!”

  柳葵官面色一冷:“秦大人是在拐着弯子骂我下贱吗?”

  子陌慌了手脚,急忙摇头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女儿家都重贞操——”

  “迂腐。”她轻蔑地看他,一如睥睨身边的所有男子。“女人怎么了?身为女子难道便低人一等?我柳葵官哪一点做得不如你秦御史?国库赋税管得井井有条,大把大把的男人跪在脚底随便挑,找到了能怜我爱我的伴侣共度此生,更没有在暗地里被人日夜诅咒!秦子陌,想要看不起我,你还早十年,好好请你们家陛下调教你与人相处之道吧!”

  理直气壮地斥责完,葵官扔下一愣一愣的子陌,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望着疾驰的车架,子陌忽然觉得失落。

  照常理来看,明明一个芳心早许,一个负尽深情,为什么可以做得这样云淡风轻而又理所当然?

  总是跟不上他们的想法。

  越来越深刻地感到,陛下、柳大人、任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一干文武大臣,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自己以为已经靠得很近,以为已经融入其中,其实却只在外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的心思行动,总与他设想的相差甚远。

  或许宫廷深院走出来的人,与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永远都无法心意相通。以为总有一日能够相互了解的想法,本身就是奢望、是僭越吧。

  一直把旁人对于他出身寒微的议论,当作是耳边风,却渐渐地,有些在乎起来。

  

  “真的要走?”

  “有什么办法?留在这里也是徒惹伤心。”

  “眠花宿柳夜不归营,这就是任典客的伤心?”弄得老丞相告状到他这里,明里暗里暗示两人行止调和一下多好——什么屁话。

  “伤的是心,于身体无碍嘛。”任清野理所当然地说着一贯轻浮论调,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了本书来翻。

  “这般浪荡,莫怪葵官不选你。”从前对他行止从不置评,现在有了想要专心对待的人,方觉此种态度,实在大有可议。

  “葵官不选我,是因为将两个聪明人送做堆实在太过奢侈,还不如各自找个平常点的,也好福泽后世。至于浪荡,豪门子弟个个如此,只是臣做得惹眼些而已,像陛下这般的纯情男子,才真是世上难寻。”

  修衡不悦地道:“你又想说什么了?”

  “三千佳丽都抛却,只落得个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任清野随口编个小调,闭上眼哼哼起来,边哼还边拿书敲着拍子,颇为陶醉。

  “死小子,你给朕正经点!”修衡恼羞成怒,抓起纸镇往他身上砸去。

  任清野险险避过,纸镇打到旁边摆设,上好的鎏金铜器被砸出了个凹槽。

  “陛下就算欲求不满,也别在臣身上撒气。您为秦御史守身如玉这许久,要是坏在臣手上,岂不可惜。”

  看他一脸坏笑,修衡反而平了怒意,泰然道:“朕改主意了,玄枵州你不必去,葵官那里缺个侍郎,明日就去补这个位置吧。”索性婚事也叫他去筹备得了。

  任清野苦笑。“若如此,臣还不如辞官算了。”

  修衡做个“请便”的手势。“你若辞官,可别指望我来追。”

  “果然只有臣一个人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任清野语气中听不出感慨真假。

  修衡淡淡地道:“有时候算计太多,并不是好事。”

  一向都明白知道,任清野志向不在山林,看来洒脱,放不下的东西,却多得超乎想象。

  “是啊,枉费臣还特地撮合您和秦老弟,想让葵官死心。谁知道渔翁得利。”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原来那些时候他二人走得亲近,是这样一回事。

  修衡双手交握搁在颌下,语气中的警示与悠闲意态截然相反:“他固然单纯,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利用的。”

  “臣现在已经是千古伤心人,哪有空管人家闲事。”

  “你伤心还有处可逃,朕就算再伤神,也只能在他身边看着。”他断了辞官之念后,二人确实比以往更加亲近,但也仅止于“君臣相得”而已。子陌没有逃走,是因为在他身边才可以一展长才,不为别的什么暧昧理由。但是自己不一样。顶着温和仁厚的颜色,心中日日夜夜想的,只是怎样得到他而已。不敢贸然下手,不能连他的信任都失去,面对总在身边的那张脸孔,他熬得辛苦。苦苦强装的人君风范,还能维持多久?

  伤脑筋的是,那日追葵官出去之后,他又不知为何与自己疏远了。不是太明显,却总可以在不经意一瞥间,发现他疏离的神色。那种神情教他看了更加焦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暂时还是会持续,总之日后的一切都是未知,他无法任如今的状况延续一辈子的,万一失控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也不敢断定。

  终究会被他讨厌的吧?就是为了怕他厌恶才隐忍到现在,但是要等到那个倔强的人心甘情愿,只恐遥遥无期。

  “说到秦老弟,臣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修衡自沉思中会神。每当任清野眼中闪烁这种光芒时,便意味着某种阴谋。但事关秦子陌,无论是怎样的消息,他都想尽数收入耳中。

  “说。”

  “臣很早的时候,就与秦老弟说过床弟间的玩笑话,当时只觉得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懵懂,倒不如说排拒恐慌。陛下您想想,秦老弟当时年纪甚轻,又是比普通男子还来得刚正古板的人,为何一听之下就能做出反应?”

  修衡不自觉将拳头握得死紧。“你想说什么?”

  “臣在想,是不是秦老弟早有意中人,或者是,”任清野故意顿一顿,瞧一眼皇帝阴森的表情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吐出四个字,“入幕之宾?”

  

  28。

  他今日穿一袭湖绿色长袍,领口袖口是常见的方格纹,白色里衣妥妥帖帖地从鸡心领露出些许,全身上下无任何佩饰——天气再热,他总是有办法穿得严严实实,冷着一张脸丝毫不见暑意。不知在家闲居时,又是怎生模样。

  总之,他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修衡在心中悄悄下个结论。

  白皙的手腕在他眼前翻动,动作却不甚灵巧——必是不会做什么家事的人。手指修长但不柔软,有着常年书写留下的老茧,触感……印象中似乎是有些冰凉的。眼看就到盛夏,那时如果能被他的手触摸,还有那身光滑的肌肤……

  “是这些么?”

  抬眼见子陌捧着一堆奏折,不太高兴地问着。

  “啊?哦,是是,就是这些。”他自旖旎思绪中猛然回神,慌乱中打翻了茶杯。倾泻而下的茶水将他袍子下摆打湿,不能掩饰的反应也随之清楚呈现。

  心下暗叫不妙,艰难抬头,子陌却已移步走向隔壁书案。

  修衡瞅着他发红的耳根苦笑:这种事,也不能全怪朕吧。

  端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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