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刺、素影针、剪愁结……每一件暗器流入江湖,都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不知多少人对碧澜宫恨之入骨,也不知多少人曾经踏入碧云山中,发誓要铲平碧澜宫,然而却一一败北,忍辱而归。
虽然制作的是杀人暗器,碧澜宫宫主离錾却有个令人费解的原则:非到逼不得已,绝不伤人性命。
比起自己动手,染一身血腥,他更喜欢做个旁观者,高踞红尘之外,看世人打打杀杀,悠然自乐。
所以即使有人贸然进犯,碧澜宫也只是将人擒住嘲弄一番,再逐出大门罢了。
离錾表面上温柔和善,说话轻声慢语,长相也颇为俊美优雅,见过他的人无一不啧啧感叹:没想到惹出无数风波的致命凶器,竟是出自如此温雅从容、与世无争的男人手中。
可惜他虽然外表柔和,性格却倨傲狷狂,总是肆意地将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他深知那些前来寻寡的江湖人士宁愿死在碧澜宫中,也不愿意忍辱含垢地落荒而逃,可是他偏偏要他们活着,颜面尽失地受够嘲笑奚落,然后像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滚下山去。
这等羞辱,比死更难堪。
离錾继任之后,短短数年,碧澜宫惹下无数仇家,终于在十五年前,黑道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驭剑门盯上了碧澜宫,联合诸派仇家,以围剿之势杀入碧云山中。
碧澜宫措手不及,几乎被血洗一空,离錾身受重伤掉下悬崖,连尸首都不曾寻着。
当时,南宫家、江南花家、淮南楚家皆出手相救,可惜为时已晚,只救出离錾五岁的幼子——离映舟。
碧澜宫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众人唏嘘之余,由楚严做主,将碧澜宫的宫主信物苍龙锁江佩拆分成四块,三家各藏一块,还有一块交给离映舟随身保存,等到他接任碧澜宫宫主的时候,再将四块令牌合而为一。
这是仅有几个当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南宫稚柳当时七岁,记得他爹从碧澜宫回来之后对此事讳莫如深,后来他到楚家小住,才认识了寄养在楚家的离映舟。
“楚大叔对映舟视如己出,我原本以为他会在楚家长大成人,没想到他十岁那年,还是被管家接回碧澜宫了。”南宫稚柳叹了口气,“其实,若是能抛下过去的恩怨,留在淮南也未尝不好,可惜他毕竟是离錾的儿子。”
那个硬骨铮铮、宁折不弯的离錾,他的儿子,岂是那么轻易妥协的性格?
当时三家协定,将此事深埋于心,绝口不提,待到离映舟成年之时,再把苍龙锁江佩完璧归赵,拼合起来,以供离映舟继位之用。
“其实,以碧澜宫的势力,以及那么多年在江湖上的人脉,就算有人挑寡,也不至于到几乎被灭门的程度。”南宫稚柳抚着木盒,摇头轻叹,璃景把他的手抓起来,将那个木盒丢回包袱里去,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卖关子。”
这妖怪,耐性差得让人头疼,南宫稚柳无奈地看着他,说:“除了离錾前辈性格异于常人之外,最要命的是二十年前,他做了一件违反行规的事。”
按江湖规矩,碧澜宫做出的暗器无论售给哪一个帮派或个人,都不得泄露对方的身分,离錾就算被无数江湖人恨得牙痒痒,却从未真正参与过江湖纷争,人们虽忌惮他做出的暗器,最害怕的还是那些从碧澜宫购得暗器的神秘人物。
然而二十年前,他的得意之作“碧日惊鸾”被长江赤龙帮购得,本来是银货两讫、再无想干的买卖,没想到没过多久,离錾竟亲自闯入赤龙帮总舵,杀了个片甲不留,“碧日惊鸾”从此不知下落。
没有理由,就算有,赤龙帮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已绝不可能让他人知晓。
当时江湖譁然,人人自危,一怕离錾泄露了买家的身分,二怕那人像对付赤龙帮一般,把他们逐个杀过去,一时间,碧澜宫声名扫地,百年的诚誉毁于一旦。
然而那一役之后,离錾绝然而去,整整五年,再未下过碧云山。
坏了规矩的碧澜宫,留着总是祸害,何况离錾性格诡异、喜怒无常,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图谋已久,蓄势数载,终于有了十五年前那场血案。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南宫稚柳听长辈讲起当时的境况都觉得心惊肉跳,可惜了碧澜宫多少年的基业,又庆幸保住了离映舟这棵独苗。
“哦?他长得怎么样?”璃景酸溜溜地问,心想都过了这么多年,南宫稚柳还不惜为那人跋山涉水,着实让他这个做夫君的提心吊胆。
不过他这句话听在南宫稚柳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滋味——这个好色的家伙,到哪里都念念不忘别人的长相,他心里不禁有些泛酸,答道:“那年他才五岁,俊俏白净,离錾前辈又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现在映舟快满二十,容貌必然更胜一筹,不过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万一碧澜宫的暗器招呼过来,你这千年的妖怪都未必躲得开。”
璃景嗤笑一声,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放心,我又不是那喜欢拈花惹草的人。”
南宫稚柳脸红了,欲盖弥彰地低咳几声,转回正题:“七月十六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也是他正式继承碧澜宫的日子,我这么急着赶路,就是想在此之前赶到,把信物交还给他。”
看不出这南宫稚柳胆子不大,资质也一般,却是个守信重诺的人,璃景抚着下巴,皱眉道:“你家里的人怎么敢放你出来,你武功差得要命,千里奔波,又是为了这种江湖纠纷之事,不是明摆着送死去吗?”
“你胡说什么!?”南宫稚柳轻斥一声,脸色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道:“家父年事已高,我平时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这次是我自告奋勇,要为父兄分忧解劳的。”
“傻小子!”璃景冷哼一声,“这么危险的事叫你一个未经历练的江湖嫩雏去做,明显是丢卒保车,只有你这个笨蛋还喜孜孜地拿来当宝。”
“你闭嘴!”南宫稚柳挣开他的怀抱,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这妖怪不要污蔑我家人!”
是真的不懂,还是自欺欺人地回避某些事实?
南宫稚柳还记得父亲接到碧澜宫的请帖时,一夜未眠,对着那张帖子唉声叹气,低低吟喃的只有一句话:该来的,总是要来。
那四分之一的苍龙锁江佩,就像一块烫手山芋,在南宫府上深藏了十五载,现在,终于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可是,怎么还?
明知道这一趟凶险难测,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然一诺千金,苍龙锁江佩又事关重大,不敢轻易托付他人,所以就在父亲举棋不定的时候,南宫稚柳毛遂自荐,揽了这趟苦差。
南宫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出了他这么个毫无建树的没用儿子,已是家门不幸,那么这次,就让他至少尽一些绵薄之力,以回报白给他吃了二十二年闲饭的养育之恩吧。
南宫稚柳低下头,掩去眼中一抹黯然,他还记得当自己要求接下这颗烫手山芋时,父亲那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是庶出,娘亲去世得早,又是这样庸碌无为的性子,一向不得父亲宠爱,和兄长之间也是冷冷淡淡,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与其说他是南宫家的二少爷,他更像顶着南宫的姓氏、寄养在这家的闲人一个。
大哥是众星捧月的美玉明珠,而他充其量只是一颗黯淡的石子,无论怎么样也好,若能保住南宫家,就算送了命,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所以,这次出行,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反而觉得是种解脱,无论对自己,还是南宫世家而言,都是解脱。
璃景收起冷嘲热讽的神色,一伸手抱住了他,南宫稚柳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调侃道:“没想到路上还能成就一场风流好事,真是意外之喜。”
“打肿脸充胖子。”璃景低笑一声,细密的吻落在他额角,胸口漫上几分酸楚,心想这个爹不疼娘不要的苦命小子幸好遇到自己,否则早就一缕孤魂归地府,成就一段侠义英名去了。
“放心。”璃景在他耳边低语,狷丽的面容难得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道:“以后,我对你好。”
南宫稚柳臊得耳朵通红,皮肤起了细小的颤栗,讷讷地说:“别……别这么说话,好怪……”
这样亲昵又呵宠的态度,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把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放到镶金饰玉的华贵宝盒中,捧得他晕头转向,几乎忘了自己只是一颗没用的石子。
这妖怪又想出新招数来捉弄自己了吗?南宫稚柳胸口一阵躁动,又是甜暖又是不安,想挣开他的怀抱,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视过他,这么认真又温柔地对待他,这么……宠他,南宫稚柳脸更红了,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别别扭扭地靠在璃景怀里,小声问:“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
这妖怪法力高强,又生得如此美貌,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美人不是手到擒来,为何会执着于自己这样的平庸之辈?
璃景墨绿的眼眸柔情款款,一手抚上她的脸颊,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自认十全十美,可惜眼光不太好,就顺手捡到你了。”
旖旎多情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南宫稚柳有些恼羞成怒,瞪了璃景一眼,扭头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月色朦胧,他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又耽误了一天,按理应该连夜赶路,可是夜路崎岖,山里又免不了有猛兽出没……”
他这左右为难的样子逗笑了璃景,伸手取下他的发簪,任那柔软的黑发散落下来,璃景不理会南宫稚柳的挣扎抗议,摸了几下他的头发,说:“夜里自然是要好好歇息,我可不喜欢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乱撞。”
“你这妖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南宫稚柳揉着额角,觉得头在隐隐作痛。
那张大床柔软又舒服,璃景的怀抱也十分温暖,让他遏制不住想沉沦其中的念头,可是……
璃景早看透了这人磨磨叽叽犹豫不决的性子,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床上,命令道:“别胡思乱想了,快说两句好听的,哄得本大爷高兴,明早带你腾云驾雾,千里之行不过片刻之间。”
“真的?”南宫稚柳又惊又喜,抓住璃景的衣襟,说:“你总算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也不枉我辛苦带你一路。”
这个脑袋少根弦的家伙,真有把人气死的本事,璃景嘴角抽筋,邪笑道:“你也不看看是躺在谁的床上,还敢这么口没遮拦?”
南宫稚柳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低头讪笑几声,顾虑全消,他缩起手脚钻进被子里,还自觉地留了一半空位给璃景,然后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就像一只乖顺的宠物,怯怯地、笨手笨脚地向主人示好、乞求怜爱一般。
璃景忍不住低笑出声,越发地想逗弄他。
一双手扣上南宫稚柳的腰侧,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衣裳下面柔韧紧绷的腰线,感觉到对方细微的颤抖,他挤进被子,把南宫稚柳堵到床里去,低声问:“嫩柳儿,你家里给你定过亲没有?”
南宫稚柳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现在才问这个,太晚了吧?”
都已经被这妖怪吃得精光,他还有什么脸娶妻?
璃景收紧怀抱,把他密密实实地搂在身前,又道:“既然如此,本大爷就委屈一回,下嫁给你这傻小子吧。”
南宫稚柳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大着胆子捏上璃景的脸颊,斥道:“别胡闹了,你这妖怪性子真是顽劣,一天不捉弄人就浑身难受不成?”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凡人,在璃景面前只有被揉圆捏扁的分儿,这妖怪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装得像个良家女子,被他一双勾魂眼瞟上一瞟,南宫稚柳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你不愿意?”璃景收起似水柔情,本性毕露,一双狼爪朝他腹下探去,抓住他的命根子,威胁道:“你这小子,本大爷肯屈就于你,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你还敢嫌弃!?”
哪有这样向人求婚的?南宫稚柳忍俊不禁,若不是要害被挟持,他真要放声大笑。
月光从敞开的轩窗洒入房内,透过轻薄的纱帐,璃景狷丽的面容在脉脉清辉之下更是绝美动人,南宫稚柳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地抚上他的脸,颤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都与你执手相伴,不离不弃。”
虽然他们之间这段姻缘皆是璃景一时兴起,如同儿戏一般,可是当他亲口许下承诺时,心头的悸动却强烈到让他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喜欢上这妖怪了?
若只是被美色所迷,何必如此恋恋不舍、毫不迟疑地交付此生?
璃景眼中的温柔几乎将他溺毙,南宫稚柳无奈地叹息,抬头迎接他的吻。
随他去吧,江湖秋水多,自己这条命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