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碰撞的音声不绝于耳,墨雨惶恐的睁开眼睛,他的前面挡着一位临风而立,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的公子,背对着墨雨静静的观看两伙人对战,此时,他们已经站到了远远的阁楼上,风很大,像一个飘渺的梦境。
墨雨刚想开口询问,白衣公子转过身,他一头青丝挽着一枚玉簪,身上一股不同于草木的淡香,手持一把*竹的扇子,整个人清雅入画,一身孤雪瘦霜风姿,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一双犀利的眼睛,打量了墨雨一番,冷冷道:“你跟我来。”
墨雨未动,待白衣公子催促时才深深一鞠躬道:“多谢公子相救,但是奴婢是东宫的人,现在要回去。”
白衣公子蹙眉,走近墨雨。墨雨不明就里的愣了一下,退后了一步。
那公子步步逼近,墨雨步步后退,已经快要退到阑干时,白衣公子疑惑不定的问了一声:“沈巍?”
墨雨听完吃惊得从阑干上掉下去,好久没有听到本名了,突然从这个人里听到,他几欲惊愕失色,一双水眸瞪得大大的,欲怒欲悲,细细打量了几眼,觉得很面熟,也带着疑惑的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博远?”
卫博远盯着墨雨片刻,随即皱起眉头,脱下外套,递给他,抓住墨雨的衣袂,有些欢喜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墨雨接过外套披在肩上,面上没见丝毫喜色,似乎感叹又感慨,淡淡道:“是啊,我还活着,不知你如何认出我的?”
卫博远紧紧握着扇子,盯着墨雨的眼神倒满了星光,声音有些激动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子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至于怎么认出你的嘛……”他松开手,“啪~~”一声打开扇子,微微笑道:“将门沈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位丹凤眼,你我年幼时相交许多年,忘记了吗?”
墨雨遥望着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月光下远远一片竹林,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思绪回到过去,那时候沈家还是皇上亲信,他大伯辅国大将军,他爹平戎将军,沈家虽不是荣华富贵,但也是将门锦衣。
五年前,全家卷入将军逆谋案,沈家九族四百多口人,除了他,无一幸免,往事像撕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鲜血,世间的风起雨落,都无法平复的家仇,墨雨死死的扶住心口,止住那段回忆,抑制住颤抖。
深深地吸了一口晚间清凉的空气,墨雨抑制住含在眼角的泪意,浅浅一笑,轻言道:“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劳烦博远不要再提及,沈巍已经死了,我是另外一个人。”
卫博远一怔,聪明如斯的他,马上看出了端倪,不悦道:“今夜来的都是靖康王手里的人。”停顿了一下,他细细看着墨雨的裙角,突然爆发道:“难道王爷送殿下的男妓是你?”
墨雨冷淡疏离而立,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雪霜,一双结冰的双眸映着月色,恍如换了一人,他傲然道:“不知博远如何想,但是沈巍已经死了。这天地间,已经没有这个人了!我是墨雨,兴光楼曾经的红牌,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
卫博远以为自己听差了,不可思议的嚷道:“沈巍,你当年可是名震国都的神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岁曾被特招过做太子伴读,因为身体原因推辞了,十二岁时就舌战群太学府,驳倒了当年三百国生和三十名太学,甚至鄙人的才学都在你之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若回去重振沈家家业,太子登基后必不会亏待你。”
墨雨转过头,冷冷道:“那又怎么样?”
卫博远瞪着墨雨,再无法淡定喊道:“沈兄,在下知道你曾经受了很多罪,但是你也不能……”
墨雨死死的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好似滴血的说道:“博远,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也许你不能理解我,但是我爱的,正是大周朝绝无异议的太子,他虽然贵为太子,在我眼中,却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从五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决定活下去,为了他的那一抹浅笑活下去!”
即便是五雷轰顶,卫博远的神情也不会如此震惊,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沈巍你是不是疯了?太子若知道你的身份,他能接受吗?你知道五年前,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吗?殿下当年还年幼,没能保护沈家真的不是他的错。”
墨雨冷笑了一声:“博远以为我是在惩罚殿下?不,你错了,五年前在街上,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看见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也许,你理解这世间情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时候,你便能够理解我今日所说。”
卫博远倒退了一步,似乎不认识的盯着他,声音因刺激而颤抖着,道:“今后,你要以一个男妓的身份在殿下身边活下去?”
墨雨青丝飘散,提到殿下,他的眼里染上一层旖旎的温柔,清婉流转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无论是被索取还是辅佐他,只要能在殿下身边,无论身在何方,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什么地方,皆没关系!爱他便是墨雨今后想做的,宁愿背负一生骂名,只要他想要我,我便无怨无悔!他若不爱我,那只求我能静静躲在阴影里看着他的背影。”
卫博远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昔日名震一时的神童,居然要像个女子一样,委身与太子殿下,还口口声声说不后悔!博远觉得他今日的脑子不转了,阅尽的圣贤之书也无法理解,他只能记得,那一年枝影婆娑中,沈巍傲然的站在海棠花下,把一干人驳得哑口无言,过往昔日,他少年得志,真当气宇轩昂。
而如今的他,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改变他的到底什么?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破弄影,人间苍凉,看不尽尘世铅华,千山万水,道不尽烟水冰冻之寒,听风吟清寒,岁月悠悠,为谁痴迷一生。
两人互看了良久,卫博远打破了沉寂道:“你想好要怎么跟殿下说了吗?”
墨雨轻轻道:“说什么?”
“一旦殿下知道你的身份,他说不定会旧疾复发,五年前的打击太大了,你若想留在他身边,就要好好安抚他,因为~~~”卫博远转首盯着墨雨认真道:“殿下一直觉得亏欠沈家。”
墨雨伸出纤细的手指,对着月色,清冷道:“君子不怨天尤人,那次的问题也出在沈家自己身上,既然能被抓到把柄,就怪不得任何人。”
卫博远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道:“你和幼年时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喜欢一根筋。”
墨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披着的衣服在月色下,如天空中的流云,浅笑道:“还曾记幼年时,你每每找我博弈,被和棋时,便怒气冲冲的一挑帘子就跑出去,拿我门前的兰花撒气。”
卫博远听完也一笑道:“谁让你一到我家,我娘就给你做梅花糕吃,我自己都吃不到。”
墨雨听完这几乎孩子气的话,再也撑不住的笑了出来,许多年,没有如此真心笑过。
秋意染云崖,月色平淡晕染着凄冷,勾画着伤感的景致,沉默之后,卫博远对墨雨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墨雨点点头。
一路无话,走至清竹轩前,博远突然坚定的说:“墨雨,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你自己在方便的时候告诉殿下吧!日后有什么事,我会尽所能的帮你,一如你我年少之时,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你。”
墨雨已踏上了台阶,他转身,听完莞尔一笑道:“若有事相求,再议吧!夜深路黑,你小心。”
见博远离去后,墨雨凝望着澄明的月光,前尘今生,曾牵挂、曾想念、曾疼痛,曾笑里藏泪,风雨同路,荆刺丛生,依然看不尽潮起潮落。也许,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是他的痴想罢了。
☆、第9章 怜君何事到天涯
墨青的天际,不见云岚,晚风掀起碧青色银丝的帘,素什锦年,成了无法抗拒的回忆。墨雨黯然转身,只见清竹轩隐隐灯火摇曳,不由得诧异,这里是文渊阁的后院,一般人不得入内,匆忙推门而入,只见竹编的床榻上斜斜地躺着一个人,月白色锦缎的银细花纹底锦服,袖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头上的金冠歪在一边,几缕青丝凌乱的散着。
墨雨举着灯光靠近,只见玄熠蹙眉本能的遮挡着光线,翻了个身,随便一指,睡意喃喃道:“墨雨,你去哪儿了?汤药在桌子上。”说完话后,拉起被子盖住脸,沉沉的睡了过去。
原来,玄熠见墨雨走了之后,眼前挥之不去的竟是墨雨那一抹刺心的微笑,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就喝了几杯酒,随便逛逛就走到了清竹轩,他也明白,自己对墨雨有一种不清不白的情愫,像埋在泥土的竹笋,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有好感,只要给点阳光和雨水,说不定很快就要破土而出。
墨雨拿起桌上的油灯,走到屏风后,待看到温热适度的洗澡水后,无声的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划过了脸颊,点起连连水波,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梳洗罢,墨雨坐在玄熠身侧,夜如此静谧,带伤的诗句常娇嗔着粉饰,伸出指尖轻轻触摸着玄熠棱角分明的脸颊,因着他紧闭双眼,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温柔了不少,墨雨轻轻地撩开他额间的碎发,想要把他的容颜都刻进心里。
卑微轻触着虚无,平淡晕染着凄冷,人生芳华一场,却想固执的想要与你执手,墨雨望着婆娑的烛影,也许,殿下开始慢慢接受他,与他十指相扣,墨雨露出了一个温润的微笑,顺势倒在玄熠的怀里,低低呢语道:“墨雨一直相信,最深的红尘,有你我最美的相遇。”
月下一片琉璃白,靖康王静坐在棋盘前,回味着玄熠那日在上林苑下的几步棋,他下错了三目,而且这三目,完全是故意的,似乎在点试,纵观棋盘,黑白棋子相间,却带着隐隐杀气。
他抓起一边的酒杯,一饮而尽,阴冷的眸子里倒影着月色的清冷,他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将此刻的他隐于黑暗中,骨子散发着无情的冰冷,让周身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一位身着黑衣的刺客匆匆跑进来,他已身负重伤,嘴角挂着血,气息不稳道:“王爷,刺杀失败了,有一伙人把男妓劫走。”
靖康王听罢,寒星般深邃冷冽的眸子里射出一道慑人的光,快步走了过去,拿起刺客手中的剑,一剑将其毙命,唤来下人,拖出去把刺客埋掉,盯着指尖上暗红的血迹,暗暗发恨。
五年了,沈鸿祯和沈鸿哲已经亡了五年,当初自己好不容易消灭了太子身边最大的势力,谁知,太子居然娶了太皇太后长公主的女儿,联合到当朝辅相的支持,和北凉有不可告人的勾结,现在连太子身边的一个男妓都不能随便杀掉,愤怒之情占据了靖康王的思绪,他绝对不能让太子顺利登基,那皇位是属于他的!当年先帝最宠的是他,要立他为皇帝,若不是林丞相和沈鸿祯那两个老贼,现在坐上皇位的怎么可能是他二哥?!
靖康王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月色。
不过,他眯起散发着寒意的眸子,冷酷的笑了起来,他怎么能忘记,太子身边的男妓,可是当年沈家逆谋案的落网之鱼,舍弃美人计,把墨雨的身世透露给了太子,让他看看当初他做的事情后果是什么!然后再倒打一耙,把墨雨绳之以法,让玄熠旧疾复发,暗中唆使手下弹劾太子,皇位自然落入他手,想到这里,他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条弧线。
玄熠啊~~~不要怪皇叔,要怪就怪你不该坐金銮殿那把交椅。
秋风抚面,带着一点日光的温软,又如细腻柔滑的绸缎般妥帖、舒适,柔情惓惓。
玄熠跟卫博远站在东宫的平台上,遥望天际,湛蓝的天空下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画上一样,大风刮起玄熠杏黄色的太子官服,他的声音,也随着风飘忽不定:“博远,吩咐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卫博远淡然一笑,握着折扇道:“殿下应该去问当事人。”
玄熠转头看着博远道:“你俩过去认识?”
卫博远孤雪瘦霜而立,淡漠道:“殿下应很快知晓事由,关键是事发之后,应当如何?”顿了一下,探试的眯起眼睛问:“殿下该不会是喜欢上了他吧?”
玄熠勾了勾嘴角,促狭的瞥了博远一眼,坏坏道:“你猜。”
卫博远抿了一下嘴角,轻轻的摇摇头,突然,他一拉玄熠,语不传六耳道:“殿下,您要的答案来了。”
玄熠扭头看见身边侍奉小东子匆忙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子爷,您的书信。”
瞥了瞥气喘吁吁的小东子,玄熠好笑道:“干什么急三火四的?”说罢展开了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