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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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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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承运又下了马车,让侍卫替他解了穴,却只是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焦应被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开腔:「那小碧──」
时承运眼眸一暗,他厌恶从这人嘴里说出那两个字。
「他怎么到的峭山关?」
「您问小碧,他──」焦应干笑了几声,「时大人,您是小碧的……」
侍卫在他臀上踢了一脚,他痛得弯下腰,脾气却又上来了:「姓时的,别以为您弄我去京城,我就承了您的恩,我是小碧的义兄,您──」
时承运冷哼了声:「义兄?你这义兄就让你弟弟在阁楼迎来送往做私娼?」话语尖刻,声音更透着股阴狠。
焦应一时语塞,他何尝愿意,但他那点薪水养家都勉强,又能怎么办?
他窘迫下扯了嗓子喊:「那您呢,您若就是那小叶子,您在京城逍遥,您管过他没有,凭什么又来说老子!」
时承运本还有些顾虑,这时却下了决心。
他先是扫了一眼侍卫,侍卫们忙不迭低下头,暗道这回可糟了,似乎无意中听了主人的私密事情!他们可都见识过这位主子的手段,心里惊惧万分。
「焦校尉,承运一时情急,他不叫什么小碧,我二人失散多年,还烦请你告知他的往事。」
焦应一呆,这小白脸怎地又变得这般客气,莫名其妙,看来还是吃软怕硬!
但是侍卫们脸色却越来越差,怎地主人越说越私密,恨不得塞住耳朵什么都听不见才好!
「小碧──呃,就他……五年前……」焦应说话有些困难。
反而时承运的语气更趋温和诚恳:「他呢,是南方人,怎会到了峭山关,又有你这位大哥,何至沦落为娼呢?」
「他──」焦应脸上浮现一丝愧色,每每想到五年前,他总有内疚之感。
时承运看在眼里,怒火更炽,难道是他!更想到这厮和那家伙滚在一张铺上,心里更阴沉了几分。
「我是五年多前在离峭山关不远的荒庙里发现的他,当时……」焦应虽是粗人,却也有点儿心眼,知道那时侍郎多半就是小碧的老相好,因此便有些保留。
「当时他身上有些伤势,昏迷不醒,醒过来又嘶叫,病得厉害,我们请了大夫给他医治,他渐渐便有了些神智,接着便说要回关内,又要攒钱立坟,就……」
焦应没再说下去,其实,当日他是同老婆一起捡到小碧,为了救治他,花了好些银钱,小碧病好,说什么也要还债,而他又没户籍,不能入军,在这穷乡僻壤要还那些银钱也只能做那营生。
本来他可不要那银两,但家里婆娘硬要向小碧索还,又说看他伤势,之前也就是做这个的,他实在拿婆娘没法,因此这些年便一直存着歉疚。
就这样?时承运瞧了眼焦应,又问:「他受了什么伤?你遇着他的时候,他什么打扮。」
虽然衣服残破,却是花团锦簇,估摸着还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但那姓时的是小碧旧相好,还是别揭人短处。
「也没什么大伤,就是脑子可能受伤,有时便精明得很,有时又犯胡涂。」焦应见时承运沉默不语,心想哪个男人会乐意听到相好做那事,便又解释:「大人,小──他在这儿并未受太大苦楚,也没您想的那样,都对他不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时承运瞥了他一眼,那眼光却似刀子一般刮在他脸上。
对他不错?
那他身上的鞭伤哪来的?
你对他也不错了?怎么个不错法?
侍卫们见主子神情,便知他动了杀意,都替这老焦叹息,其实这姓焦的也不算太坏,可是谁让你睡了我家大人的相好呢?
时承运又不由想到车里的小笔,心中滋味着实复杂,这峭山关,碰过他的人,全都……
可如今不是时候。
过往发生了什么,都算了罢,毕竟他还活着,来这儿之前还当他死了不是么?
只是眼前这个人却留不得。
他嘴角竟是上牵了一下:「焦校尉,还蒙你多年照顾他,我也会照应你的家人。」
他本就俊美之极,只是平日间喜怒均不形于色,这时微微露了些笑意,便是焦应这么个粗人都瞧着发怔。
要说他是小碧的相好,可真还不信,小碧倒也算有福分,只这小白脸的老婆是大有身分的主儿……
焦应正自忖思,时承运却已比出手势,其中一个侍卫刀悄然出鞘,眼看老焦要成刀下亡魂,却不想他也是行伍出身,竟有些警觉,当时便硬生生侧开一步,那刀沿着他后脑勺砍下,骇得他一身冷汗!
「姓时的,您这是为何,您──」他脑中电闪,便明白过来,想必小白脸以为自己给他戴了绿帽!
侍卫的刀又砍下来,焦应武功根本不是他对手,何况对方还有好几个侍卫根本没动手,难道今日就这么莫名其妙丧命于此?
罢罢罢!活命要紧!
情急下他大叫:「姓时的您且听我说了这话再杀我不迟!」
时承运手抬起,侍卫收刀,焦应直喘粗气,身前那俊美小白脸,看似斯文温和,却原来这般阴狠毒辣……但这时根本不及思量这些,他被对方的眼光盯得全身发冷。
「说罢!」说完再杀。
焦应长叹,声音嘶哑道:「死到临头,我也不怕丢丑,姓时的您无非以为我污了小碧,我便告诉你,十年前与蛮人对战,我下身中箭,早已形同废人。」因此,他对家里婆娘言听计从,只因对不起她。
侍卫们都露出些同情,也有的暗自猜度,讲不好这家伙死到临头胡掰出来的呢?声音发须都不像太监啊!
时承运眼里有丝狞色:「验身!」
焦应难堪之极,也不要侍卫动手,自己解了裤子,一张脸胀得通红。
果然,看那伤势已有些年月,不过两丸仍在,故而发须声音都无损。
时承运垂了眼睛,也不知想些什么,焦应已然拎起裤子,侍卫们也不知要不要再杀了这可怜的老焦。
正这时,马车里却有了响动,小笔醒了!



第五章
小笔醒过来时,觉得全身暖融融的,他揉着眼睛坐起──
咦,这是哪儿啊,好像昨晚上喝着聊着就睡迷糊了,应该很冷才对嘛,是焦大哥?再看看身下身上的毛毯皮氅,可都是好料,老焦哪用得起。
那谁啊?
他寻思着,突地惊跳起来,包袱呢,里面可是有一百两银票啊!他摸摸贴身的玉蝉和金豆子,倒都还在!
奶奶的,幸亏老子留了一手!
他正心急火燎要下车,车门却被打开了,进来的赫然是个俊美沉静的男子。
小笔嘴巴张成圆形,怎么又落他手里了,阴魂不散,连夜逃都逃不了哦!
时承运看他那付惊诧又不知所措的无奈模样,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淡淡交代:「好生睡着,别瞎折腾。」
小笔不由自主点点头,心里咕哝,这会儿怎么不凶了?唉,这当官儿的真是六月天,善变。不过不对呀,自己有正事儿要做,他留自己干什么?
时承运欲言又止,便待下车,却听到身后小笔问道:「时大人,我,昨晚上我身边有个小包袱,就坟旁边,您看到没?」
时大人?
时承运皱眉,回头瞅了他一眼,却见得对方畏缩了一下,便把目光收回,也不吭声,下了马车。
焦应脸仍有些红,几个侍卫垂着首。
他示意侍卫点了焦应的睡穴,然后稍稍走远,才沉声开口:「你们几个本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其实也算是皇帝在他身边安的眼线。
侍卫们慌忙跪下,他们虽是武功一流,却都是有家小的人,圣上在出宫时说得明白,时大人命在,他们命在,时大人命亡,他们全族陪葬!
但是这些年跟着这主子,对他的阴鸷性子多少有些了解,这人要是狠起来,怕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如今他们听到了他的私隐,又被他怀疑是皇上派的暗探,这长了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啊!
「起来吧。」时承运略皱眉,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要带他回京城。」
他虽没说谁,侍卫们都清楚指的是马车里那个小倌,这原也在预料之中,但接下去的话,却让他们大感惊诧。
「方志,方里你们几个以后要护着他的周全,像护着我一般。他没了,你们也……」声音阴寒无比。
侍卫们强抑惊讶,都毫不迟疑应承下来。
时承运又走向焦应,这厮既已是阉人,倒不妨一用。他还没到跟前,小笔却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
他不是个沉稳的性子,醒过来哪能消停,这时探头一瞧,便看到老焦直挺挺躺在地上,啊,大官儿杀人了!
他大叫起来:「焦大哥!焦大哥!」喊着的同时,人也跳下来,直扑向地上的焦应,也再顾不得旁边的那个狗屁时大人了。
焦大哥?
虽然知道焦应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可时承运心里就是不是滋味。他一把将小笔抓到怀里,沉声道:「上车去!」
「你放开我!」他也不是全无力气,这时全力挣扎,时承运竟还抱不住他。
侍卫远远瞧着两人闹腾,心想,要不要去保护新主人呢?
时承运被他弄得心下烦躁,手便伸到他腋下,轻轻挠了两下,过往,要是小笔顽皮,就挠他痒痒。
果然,小笔被挠得缩成一团,口里骂骂咧咧:「耍无赖,你耍无赖!」可身体却软下来,没了力气。
「闹够了没,他没死。」时承运黑着脸。
小笔停下来,细瞧起地上的老焦,看他没什么伤痕,心里一定,却回头叫道:「那你干吗不早说!」
时承运被他说得一呆,加之两人离得近,脸上都被溅了唾沫星子。
好多年了,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还喷他一脸口水。
可他心里竟有些喜意,看着小笔的眼神更柔了几分。
但小笔却有些尴尬了,这人可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大官,自己怎么和他这么讲话,他挣着下了地:「时大人,既然焦大哥没事,我,我也没事,我……」
时承运还没从那些喜意里出来,便又被称了声大人,咬着牙看住小笔,直将他盯得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他扯住小笔的胳膊,轻声却不容拒绝:「小笔,以往的事就算了。你随我回去。」
小笔愣愣看着他,什么以往的事情啊,怎么我要跟这狗屁大人回去,回去干吗?我好不容易攒了钱,要带小叶子去关内……
难道,昨晚上他给我那钱是要买了我?
我有那么好?他一个大官儿什么没见过哦,对,讲不定家里是宰相的女儿,看得紧,在家里不敢乱来,出来就饥不择食!
切!
他脸上堆了笑,声音故意放柔,心疼地从怀里掏出金豆子:「时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就乡下草民,这……我不能要……您也不用关照我啦!」被体温捂得暖暖的金豆子竟要离自己远去,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这人可是老虎,离得越远越好!
时承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看着他那透着媚意的脸蛋,恨不得去抽他,可一想到昨晚他旧疾发作,今晨冻得奄奄一息,又不敢发作。
只能寒着声:「很好,那我昨晚给的银票呢?」不是弄丢了么。
呃,小笔抿紧唇,怎么又欠钱,他还记得昨晚上那姓时的凶样,还假冒他家小叶子,到底想干嘛么。
他看到不远处小叶子的坟,便奔过去:「那里,我的包袱在那里!」
「没有。」时承运冷冷说道,早给他收起来了。
小笔还是过去查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他颓然蹲下,心里翻搅起来,怎么这样呢,怎么这样!
明明答应小叶子了。
自己干吗要喝酒,耽误事。
难道真要跟着那个人,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定会怎么对付自己……焦大哥比他的官小多了,他打了个寒颤。
时承运在边上看着,心里一阵烦郁,又夹杂着抽痛,这家伙脑子真坏了么,昨晚上不是醒过神了。
小笔抬起头,还是扮了笑脸:「大人,昨晚上您把钱已经给我了,我……」他鼓足勇气说下去,「您说这买卖一笔归一笔,昨晚上我们、银货两讫,我要、我要回关内,我年纪大了,您瞧,也得……回去娶媳妇儿,对吧?」他不敢再提小叶子的事,只能顺嘴胡编。
娶媳妇?
时承运一把将他揪起来:「你胡说些什么,你立这坟干吗?」声音压得更低,除了小笔谁也听不见,「我就在你跟前,没死,你醒醒。」
小笔往墓碑上一靠,心里撇撇嘴,这人又开始假冒小叶子了。不过脸上却没表现,只更低声下气说:「我知道,您就是,没死,可您瞧,我小笔如今算个屁啊,又不好看,又老,您在京里那什么身分地位,我不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时承运听得青筋直冒,看他那浅薄敷衍的样子,心里便跟刀扎似的,也不再说话,拎起他就往马车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把那空坟铲了。」
小笔脑子里轰地一下,疯扯起来:「不要!我跟您去,您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别毁了,小叶子……」
时承运凑到他耳边:「不是说我就是么!」
小笔脸色越发白了,鸡蛋碰石头怎么能有个好呢,他看着侍卫们果真要去刨那坟,手指都僵了,扯着时承运的袍子:「您别,求您,他没地方去,他要跟着我的……」说着时,却又觉得不对,好似什么地方不对,什么东西又要涌上来,他说着话,眼神却有些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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