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若明刚下朝回到养心殿,向阿朵歪在贵妃榻上懒懒地张开眼,嘟囔道:「天都冷了,也不多睡会儿,非要上什麽朝!搅得我也睡不好。」
「不舒服?」
见向阿朵眼底有些浮肿,贺兰脱下披风坐到她身边,「再过个把月就要生了,得小心著点。」
话正说著,只听外头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後小林子冲进了屋。
「皇上,不好了,皇後他……」
「他怎麽了?」向阿朵原本还瞌睡的双眼忽地精神熠熠,哪还有刚才病恹恹的样子。
「皇後他病毙了。」小林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当真死了?」向阿朵从贵妃榻上蹦了起来。
「奴才摸过,已经没气了。」小林子的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去长门宫!本宫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才放心!」
向阿朵从贵妃榻上兴冲冲地走下来,谁知一边的贺兰若明却一动不动地保持著原来的姿势。
「你发什麽愣呢?」向阿朵急急催促。
贺兰若明闻声抬起头,怔怔看著向阿朵,突地问道:「谁死了?」
「楚熙然!」
「谁?」
「皇上,是皇後主子死了。」小林子重复道。
贺兰若明只觉得被一刀扎进心口,痛得几乎无法说话,他只得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死死捏著桌角,直到向阿朵走回他面前,将他捂著心口的手掌贴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他才慢慢缓和下来。
「皇上,咱们该去长门宫瞧瞧了。」
「好……」
从养心殿到长门宫虽有些距离,可在向阿朵的一再催促下,抬轿的太监走得极快,不一会儿竟超过了贺兰若明的銮轿。
「娘娘,皇上似乎有些不对劲。」向阿朵的贴身宫女小荷悄悄道。
向阿朵回头看了眼,只见贺兰若明的轿子居然停了下来,小林子正在一边慌乱地替他抚著心口。
「怎麽又犯了。」向阿朵有些不耐地哼了一声,「为了个楚熙然,他居然三番四次地与身体里的蛊虫冲撞。」
「民间一直有传,说皇上不爱红颜,独宠男皇後一人,看来不假。」
「任他用情再深,中了桃花蛊还不是一样!他越是在乎楚熙然,心就会越痛,寿命也就越短。」
「娘娘要去看看皇上吗?」
「不用,本宫要先去长门宫确认楚熙然是不是真的死了!」
见向阿朵的轿子越走越远,小林子急了起来,可瞧著自家皇帝主子捂著心口久久不能直起身,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林子,回养心殿。」贺兰若明额头已是冷汗连连。
小林子吓了一跳,可想著向阿朵已经赶去了长门宫,不得不下狠心道:「皇上,难道您连皇後的最後一面都不想见吗?」
「最後一面……」贺兰若明一只手揪紧了胸口的衣料,彷佛这样就能安抚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痛意,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才渐渐恢复平静。
「皇上?」
「去长门宫。」
到了长门宫,荒凉的院子里只有门板嘎吱嘎吱的声音,偶有几只乌鸦落在屋檐梁角,扑腾著翅膀发出难听又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向阿朵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甚是小心地走进屋内。屋里已经点起了白色的蜡烛,小顺子著一身白衣跪在床头,不停地用手背擦著脸颊的泪水,直到看见向阿朵,他便疯了似的跑上前,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神情,可惜被随行的几个太监侍卫压住了双臂。
「向阿朵,是你害死我家主子的!我要你以命抵命!」
「开什麽玩笑?那是他自己身子骨不好才会死的!」向阿朵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床前,先并拢两根手指在楚熙然的鼻前探了片刻,感觉不到气息後,又拿指腹按在他脖颈处,最後她干脆将整个掌心贴在他心口,到完全确认楚熙然已经没气了,她只满意地笑了笑,而後哗啦一声撩开了盖在楚熙然身上的锦被,抽开他衣带看向他胸前的伤口。
那伤口翻滚著皮肉,虽已没有流血迹象,但却红肿得厉害。向阿朵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面上倒还算沈静,本想再检查他杖刑的伤口是否也一样红肿感染,可手刚触到楚熙然的裤带,就被人拽了回去。
「你要干麽?」刚进门的贺兰若明突然冲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检查他的伤口,以免上当受骗。」
「他已经死了。」贺兰说话的时候背对著床,不敢回头看一眼楚熙然的尸体,「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该来这种晦气的地方。」
「也是。」向阿朵抽回手,退後两步,朝一边候著的小荷使了个眼色,小荷得了令,轻悄悄地退出屋子,朝著霍飞儿所住的方向疾步而去。
「皇上,皇後的丧礼是不是该著人准备起来?」小林子适时地问道。
「好。」贺兰若明木然地点头,动作甚是僵硬。
「主子喜白衣,还有这柄长剑是他心爱之物,要一并落葬。」小顺子手捧著叠齐的白衣跪在贺兰若明跟前,硬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贺兰若明一个不注意被跪著的小顺子绊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回过神,不悦地低下头,刚想发怒,眼神却定定地落在了那件白衣和长剑上。
他的目光顺著剑身一直到剑柄挂著的白色剑穗,刹时,千万画面涌进脑海,一会儿是向阿朵娇媚的脸庞,一会儿又是楚熙然淡然的微笑,几乎是同时,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他笼罩过来,将他整个淹没。
「我叫向阿朵,是我救了你。」
「臣楚家之子楚熙然,参见皇上、太後!」
「皇上,你要是喜欢我就娶我,让我做你的皇後。」
「贺兰若明,我楚熙然到底算你的什麽?」
「恭喜皇上,贵妃有身孕了!」
「前儿你告诉我你的宠妃怀了龙种,今儿你告诉我你要选秀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楚熙然必须死!」
「皇上,皇後病毙了!」
……
贺兰若明猛地回头看向床上躺著的人,那冰冷的身体,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甚至再不见起伏的胸膛,竟是触目得让他撕心裂肺。
「他死了?」贺兰若明红了眼。
「他死了。」向阿朵见贺兰若明有些奇怪,连忙上前拉住他胳膊道:「皇上,臣妾累了。」
「闪开!」贺兰若明干脆地推开向阿朵,转过身弯下腰,直勾勾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蜷缩了起来,像是被人死死攥著,每收缩一下就刺痛一阵,又像是被人活活挖走了一块心肉,他甚至闻得到那股血腥气,顺著喉咙一点点朝上涌。
「皇上?」小林子最先看到贺兰若明嘴角边流下的血迹,吓得脱口惊呼。
贺兰若明却像未曾听到,他只是僵硬著动作,慢慢伸出手摸向楚熙然的脸,冰冷的温度顺著指尖的肌肤蔓延到他心里,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冒出,他浑身一个哆嗦,砰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熙然……熙然……」贺兰若明恐慌地瞪大双眼,摇著头重复地喊著楚熙然的名字,「不,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脑海里的画面在此刻一点点变得清晰:那人一身简洁的白衣骑装,跪在他面前说「恭迎皇上回宫」;那人在月下舞剑,一个姿势一个转身都熟悉得让他舍不得移开眼;那人被他扇了巴掌,还笑吟吟地说「真不知道,你打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记忆如雪花,一一落下,化成了泪,融入泥土,而最後的画面停搁在他离去时的样子,马蹄声飘远了,马上那抹白色的身影也被带著一点点消失在了眼前,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人的背影,掌心中却是空空一片。
「熙然!」凄厉的嘶叫声划破寂静的长门宫,惊得屋檐上的乌鸦拍翅四起,哗啦啦地飞去了别地。
「这戏不错!」
房梁上跳下四人,前首的两人正是赵月宁和黑麟,後头两个却是影月和影叶。影月落地的瞬间,一劈掌就敲晕了向阿朵,影叶也以鬼魅的身形移到向阿朵随身的太监和侍卫身後,一人一掌将人打晕在地,而後拖出了长门宫。
「别闹了,快点弄醒他。」黑麟从小林子手上接过已经昏厥的贺兰若明,而另一边赵月宁拿著鼻烟壶在楚熙然鼻息前来回晃了两下,又倒出点来抹在他额心,没一会儿,原本还处於「假死」状态的楚熙然立刻就醒了。
「放蛊。」黑麟说道。
楚熙然一点头,从床脚边的青砖下翻出用来养蛊的甕,这里头是他用自己的精血喂了足足八日的蛊虫。
他用匕首割开手腕,被放出的蛊虫立刻飞到他伤口处,大口大口吸著他的血。蛊虫很小,妖蓝色的身体乍一看到很漂亮,可它却像吸不够似的,久久不肯离开楚熙然的伤口处。随著它半透明的腹部一起一落,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动,直到将整个蓝色的身体化成血红,它才放慢了腹部起伏的速度。
「快好了。」黑麟见楚熙然唇色发白,知他已失血过多,可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插手,「再忍一下。」
蛊虫就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吸血,黑麟眼里一亮,忙嘱咐道:「将你手腕上的血滴到他的手腕上。」
楚熙然赶紧照做,果然,蛊虫跟随著血液贴在了贺兰若明的手腕上,而後透明的翅膀扇了两下,血色的小肉身嗖地一下,钻进了贺兰若明手腕处的肌肤里不见了。
「成了!」黑麟跳了起来,赶紧又道:「快搬木桶进来!」
小林子和小顺子早有准备,没多时屋中央就多了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头装满了烧烫的山泉水。
「剥了他衣服,放进去。」黑麟吩咐完,也不再废话,从怀里掏出个葫芦瓶。
这葫芦瓶里的东西正是先前收集的贺兰若明的头发、指甲和血水,再加上楚熙然的头发、指甲和血水混在一起,配上八种毒物的血液和他所画的符烧尽後的粉末,一起埋进地下浸泡六天六夜,再开罈,只要将罈中之物倒入滚烫泉水中融合,再让贺兰若明泡上一个时辰,血咒自然就解了。
看著赤裸裸泡在木桶里的贺兰若明,楚熙然躺在床上,轻笑著说:「他若醒来,发觉自己在那麽多人面前被剥个干净,非得气死不可。」
「你还有力气说话?」黑麟瞄了楚熙然一眼,知他早已虚弱不堪却还在硬撑著最後一口力气,不得不摇头道:「他是好了,可我看你糟得很。」
「我只是有点累,睡一睡就好。」楚熙然半合著眼,声音越发轻声,「他真的好了吗?桃花蛊和血咒真的都解了?」
「有命蛊压著桃花蛊,要去除血咒就不是难事,他现在好得很!」
「那我就安心了,本想等他醒来再休息的,可我真的顶不住,我先睡一会儿,他醒了记得叫我……」楚熙然的声音慢慢收拢,终於搭下脑袋陷入沈睡。
「你!」黑麟见楚熙然昏睡过去,转头瞪向一脸无辜的赵月宁,过了半天见他还是一张笑脸不变,唯有长叹口气道,「遇到你,也不知道他们上辈子倒了什麽楣!」
「放心,我有分寸!」赵月宁朝他挤挤眼,又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另一边,收到小荷的报信後,霍飞儿毫不迟疑地放了信鸽,信鸽一路朝著南面的天空飞去,很快消失不见。
霍飞儿安心的走回房间,刚关上门,却被一只手抵住了门缝。
「天气这麽好,怎麽也不去外头走动走动?」那手的主人是苏念瑶,也就是影心。
「原来是姐姐?怎麽不声不响地就进了妹妹院里?怪吓人的。」霍飞儿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小心地打量著苏念瑶。
「若敲锣打鼓进来,妹妹又怎麽能安心地放信鸽去通风报信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贺兰若英!」苏念瑶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
「你是谁?」霍飞儿退後一步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鹰儿已经跟著你的信鸽飞出去了。」
霍飞儿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苏念瑶,一时无法将她和後宫里一直低眉顺眼,即使被欺负了也只会躲起来哭的苏美人重合在一块。
「苏念瑶,你到底想怎麽样?」
「不想怎麽样,只是奉旨将你关入天牢而已。」
「奉谁的旨?」
「这天下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下旨?」苏念瑶笑著摇头,「难道你还指望著贺兰若英下旨封你为後的那一天吗?那你可就等不到了!因为到了明天,整个紫禁城都会贴满他的画像,他不过是个意图谋反的通缉犯罢了!」
「不会的!他不会输的!他会东山再起!」一听到贺兰若英的名字,霍飞儿原本慌乱的双眼多了份镇定,「你骗我!」
「是不是骗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苏念瑶举起左手,食指一摇,就见埋伏在四周的侍卫纷纷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