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没来得及去细想,铺天盖地的痛意由著心口蔓延到全身,四肢犹如被麻痹般不得动弹。他一手撑著小林子,一手摸著自己布满冷汗的额头,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坐下来,这才咬著牙挥手下令:「脱了他外衫,继续打!」
前三十杖,用了「外重内轻」的手法,也就是外头看著血肉模糊,可实际却未真正伤到筋骨。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随著杖落之声,站在首位的监刑太监随之高声报数,拖著长尾的声音回荡在长门宫空旷的门墙内,在一片安静中只觉得凄厉异常。
楚熙然的额头冷汗连连,脸色也早已苍白的吓人,可他仍旧死咬著口里的帕子,一声不吭地忍受著杖刑的痛苦。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这边还数著,可原本坐著不发一言的贺兰若明却突然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没比楚熙然好多少,连呼吸也有些混乱。
「不看了,回去吧。」贺兰若明看了眼趴著的楚熙然,眼光不自觉跳过他沾满血色的裤子,匆促地收回视线後转身。
小林子愣了下,赶紧又问道:「杖刑还要继续吗?」
「继续,一板子都不能少!行刑完了让这几个太监来养心殿回话。」
「遵旨!」
第八章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云龙文三足熏香炉里飘著嫋嫋青烟,贺兰若明正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先前的不适让他耗了些精神,萎靡得昏昏欲睡,可心里却有丝异样的浮躁,竟是怎麽也不能安生。
他翻来覆去地换著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小林子低唤道:「皇上,负责行刑的三位公公已在殿外候著。」
「传。」贺兰若明睁开双眼坐直身体。
门被推开,零碎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纱帐外。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三位太监异口同声,纷纷跪在帐前。
贺兰若明低著头,慢慢转动著麽指上的玉扳指,问道:「行刑完了?」
「回皇上,五十杖,一杖不落。」
「依你们看,今儿的伤他能熬多久?」
「这个……」负责监刑的太监吞吞吐吐道:「若是普通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趴著养上二、三十日能好,可若是身子骨硬朗的,敷了药养上十来天就好也是有的。」
贺兰若明听到这,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先前看到的画面,心里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缩,好不容易缓过劲,却听到门口有人问道:「那若是无药可敷呢?」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向阿朵,就见她一身紫色贵妃装,头上还插著金步摇,正满脸笑意地撩起轻纱帘帐,小步走到贺兰若明跟前坐下。
贺兰若明习惯性地将手掌轻盖在向阿朵的肚子上,「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能累著。」
「臣妾不累。」向阿朵娇笑著扭过头,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三个太监道:「本宫刚才的问题,谁能回答?」
「回娘娘,若不敷药伤口容易溃烂,而後就会发烧,如果烧一直不退,伤口又继续恶化的话,也许……」
「也许会死吗?」向阿朵笑得欢快,一手捂著嘴道:「瞧把你吓的,本宫会吃了你不成?放心,就冲著刚才的话,本宫也得赏你!」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回话的太监吓得连连磕头。
「有什麽不敢的?爱妃说赏就赏!你们退下跟著小林子去领赏吧。」
「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待那三个太监和小林子一并退下,向阿朵便依偎进贺兰若明的怀里,「如果楚熙然是病死的,朝臣们也无话可说了吧?」
「那是自然。」
贺兰若明听到一个「死」字,心口又是有阵不适。
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向阿朵沈下脸色,随即道:「皇上很久没去兰容华那儿了,妹妹她可是念得紧,皇上今儿个就翻她的绿头牌吧。」
「好!」贺兰若明顺从地点点头,可身体里的痛意却更深。
「怎麽了?又犯疼了?」向阿朵伸出手在他胸前来回安抚,而後悄悄咬破了食指的指尖,沾在了他的嘴唇边。
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的贺兰若明在舔食到了向阿朵的血珠後,终於渐渐平稳下来,慢慢闭上了双眼。
「睡吧,睡醒就不痛了。」向阿朵看著贺兰若明靠在自己肩头昏睡过去,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淡漠,「小林子。」
「奴才在。」
「皇上乏了,你服侍他躺下。」
将贺兰若明交给小林子後,向阿朵回了体顺堂。一进屋,就见霍飞儿坐在桌边,桌上放著一封信。
「贵妃来看,有好消息。」霍飞儿满目欣喜,见到向阿朵也不起身相迎,只招手道,「朝中又有几位大臣愿意归顺王爷。」
向阿朵虽心里不悦,嘴上却也没说什麽,坐下後拿过信仔细看了一遍,道:「这麽说只要我能生下皇子,一切就尘埃落定?」
「是一定会生下皇子!都替贵妃准备好了,不会有任何万一!」霍飞儿拿起信纸的一角,将它放到蜡烛上点燃,「只要楚熙然不在,剩下贺兰若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足为惧,天承的江山自然就是王爷的。」
被扔进火盆里的信纸转眼烧成了灰烬,呛人的烟味惹得向阿朵连连咳嗽,她用巾帕捂著鼻子起身後退,又问道:「那如果生的是女儿,能送去我们寨子养吗?」
「论是男是女都是贺兰若明的孩子,你觉得王爷会留下他吗?」霍飞儿端端正正坐在位上,从袖口抽出另一封信放在桌上,「若是你想要孩子,将来还怕没有?对了,这是大巫师给你的信,看完了记得烧掉。」
向阿朵在听到「大巫师」三个字时,原本黯淡的眼神忽地精彩奕奕,「他可好?」
「好得很,昨儿已经进京,小王爷会想办法安排娘娘和大巫师见面的。」
见向阿朵一脸惊喜的高兴样,霍飞儿满意地勾起嘴角,「楚熙然那边贵妃可得加把劲,他若不死,你我後患无穷。」
长门宫里,楚熙然正趴在床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长裤褪到大腿根处,小顺子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
「主子疼吗?叫御医来看看吧?」
「你以为现在咱们还请得动御医吗?」楚熙然忽地倒抽口冷气,显然是被触到伤口,疼得他连连咬牙,「能有药上已是阿弥陀佛了!好在是巧力,没伤到五脏六腑。」
说到这,楚熙然冷峻道:「杖刑只是个开始,狐狸尾巴该是时候露出来了。」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而後一群太监匡当一声撞开门,冲进了屋。
小顺子眼明手快地撩起一边的被子盖到楚熙然身上,手里的药瓶往袖口下一收,跑上前拦住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为首的正是向阿朵跟前的太监小福子。
小福子正得意地抬著下巴,目中无人道:「从今儿起皇後的俸禄和一切用度,与从八品更衣一样,没得多一件,所以,这里多出来的东西,奴才可得按旨意收回去!」
「胡说,这都是咱们主子先前的东西,你们凭什麽收?」
「这都是永和宫的东西,可不是长门宫的,按旨意就得收!」
「你敢!」小顺子咆喝道。
「让他们收吧。」
趴在床上的楚熙然突然开口,小顺子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只得退到一边,眼巴巴看著一屋的东西被人搬走,就连一个茶碗都不放过,更不要提被放在雕花檀木盒里的创伤药。
「这个不行!」见一个太监抱著储药罐就要走,小顺子急得冲了上去,「主子受伤,缺不得这些药粉。」
「收走!」小福子一把将那太监推出门外,顺势挡在了小顺子跟前,「皇上下旨说要收,就一个都不能落,若皇後需要伤药,去御医院讨便是了。」
说完,小福子来到床边,他瞧了楚熙然身上盖著的墨绿色丝绸绣花锦被,斜著眼笑道:「呦,这被褥看著也不是八品更衣能用的,奴才可得收走了。」
说罢,他掐著兰花指正要去揭那被角,却见楚熙然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敢!」
楚熙然的声音不高,可眼眸里却透著寒光,如一把匕首直刺入人心,吓得小福子哆嗦了一下,搓著双手一点点後退,尴尬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就滚吧,该收的你们也收了,别在这碍本宫的眼!」
楚熙然虽是趴著,可历练出来的狠劲岂是个小太监能招架的?小福子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再多留,招呼了众人抬的抬,拿的拿,不一会就从长门宫撤了个干净。
屋里终於恢复清静,小顺子环视著空荡荡的四周,愤恨道:「那帮狗仗人势的奴才!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若是没有人撑腰他们敢吗?」楚熙然抬起身,不但不恼,反而笑咪咪道:「虽然知道他们迟早会动手,可真没料到向阿朵会这麽急躁地想要先除掉我。」
小顺子正半蹲在床边,听自家主子这麽一说,他猛地一拍脑袋,而後从袖子里滑出先前在用的那瓶创伤药,拿在了手上。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来收这个的?」
「被罚了五十杖刑罚,又无药可敷,御医更是不可能来到长门宫,说到底,向阿朵就是想等我死。」
「这样她才有机会坐上後位。」
「说对一半。」楚熙然的笑意渐渐收敛,神情也更凝重,「若我死了,太子必定被废,等向阿朵生个皇子出来就能被封为太子。到时要是若明有个意外,太子顺理成章登基。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
「他们要谋反?」小顺子张大嘴巴。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小顺子抓了抓脑袋,疑惑道:「奴才糊涂了,既然他们要谋反,为何还要故意引主子回宫?主子不在宫中他们岂不是更容易行事?又或者,在我们回宫的半路上派人截杀,不是更省事?」
「你别忘了,我是当今皇上亲封的皇後,即使我不回宫,後位仍旧是属於我的,若是皇上有个万一,无论哪个太子登基,我都是太後。况且,我身为楚家後代,又手握龙凤鸡心佩,能随时调遣各营人马,偏偏还藏身在江南隐姓埋名,所以他们惧我,只得使计将我引回宫中来个甕中捉鳖,才好永绝後患。」
听到这,小顺子恍然大悟,有些担忧道:「那主子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警惕,绝不能走错一步。」
夜半,风起,长门宫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在黑夜里听来格外诡异。
楚熙然向来浅眠,又因著伤痛更是无法安寝,迷迷糊糊间感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他猛地睁开双眼,一手摸进枕头下取出防身用的短匕,一手推了把睡在床边的小顺子。
小顺子醒後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挺身护在楚熙然身前,紧紧握著一直藏匿在袖口里的小刀。
就在二人疑惑之际,室内的烛光瞬间被人点亮,透过微弱的橙光,楚熙然看清了站在三步距离外的人影。
准确说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人,这两人一前一後,一矮一高,一个稍瘦一个壮硕,若仔细看去,前面一人是江南人士的打扮,而後面一人的衣著却有些奇怪。
「你们是谁?」楚熙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前面一人的面容上。
「赵月宁。」
自称为赵月宁的男子朝前跨了一步,楚熙然这才真正看清他的五官。
只见他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上刻著和赵月茹七分相像的五官,只是左脸侧面上有一小道疤痕,破坏了原本清秀的脸蛋。
「你是赵月宁?」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赵月宁噘著嘴不乐道:「我妹说你找我救命,我以为你看到我应该会感动流涕,谁知道居然会怀疑我!真是伤人心啊!我要走了,你家那口子的蛊你自己解吧!」
「等等!」见赵月宁说走就走,楚熙然倒是给唬了一跳,谁知还没等他起身上前,一直站在赵月宁身後的男子忽然拎著他衣领又将人给甩了回来。
「月宁,现在不是玩的时候。」那男人随之走近,一张黝黑的脸上是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异族人。
「你是?」楚熙然披上外衣走下床。
「虽然我家黑麟很帅,可你也没必要靠那麽近吧?」赵月宁跟个八脚章鱼似的抱住黑麟,一双眼瞪著楚熙然,满是不乐,「去去去,退後十步。」
「月宁,别闹了,下来。」黑麟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微笑:「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是来玩的,好好说话。」
「知道啦!」赵月宁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任由黑麟帮他拉整衣服,这才收起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正了正容再次道,「我叫赵月宁,是赵月茹的哥哥,至於我身边这个男人叫黑麟,他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也就是下一任的巫神。我们是来帮你的,当然,酬劳问题事後我会跟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