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着?”
猛地收回手,季清慌乱地撇过头,不想男人看见自己失措的样子。
“回答我。”
挑起近在咫尺的瘦削脸庞,卫南注视着季清的眼睛,那双永远清浅的眸子不知何时扰乱了他的心,他讨厌那种失控的感觉,就算是白岚,也不曾让他失控过。
白岚留书出走的时候,他虽然生气担心,却没有想过要四处寻她,因为他知道,这只是白岚为了证明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而耍的小小手段。他不屑去证明,即使他的确是爱她的。他一直没有告诉白岚,如果他成亲那夜,她没有负气离去,他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娶她为妻,珍爱一辈子。
可惜,她终是走了,用最愚蠢的方式走出了他的心。
真的以为他害怕得罪云武那个老匹夫么?真的以为他需要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来保全性命么?
错!全都猜错了!
他卫南什么都不怕!久经沙场的男人,过的都是刀口血的日子,看多了喷溅的血液和惨烈的尸体,还会害怕死亡么?
他只不过,想确定,会不会有人,不论他承受怎样的压力,无论他被迫接受怎样的命运,都愿意陪在他身边。
可惜,他输了,看到白岚留在书桌上的信时,他就知道自己赌输了。
所以,他把所有愤怒都发泄到了他无辜的“妻子”身上,那个逆来顺受的男子,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浓郁的忧伤,那是同情和怜惜混杂在一起的神情。
悄悄地,打动了他的心……
“季清,你打算蔑视本将军的问话么?”明明是自己出神的男人,在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后,皱起了浓黑的眉。
“我……我……”男子低头支支吾吾地说了很久,却依然停留在单音上,男人眉间的结不觉更深了。
“既然你不想回答,我就直接问你的身体吧。”
伸手一掀,瘦弱的身体便陷进了柔软的塌间,下一秒,男人精悍修长的身躯覆了上来,将他完全包容在怀里,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不规则的心跳。
“这就是你要的?”闷在怀里的声音有些走样,却还是低低柔柔的。
“我不知道。”
抱紧微微抖动的身体,卫南将头埋进身下之人颈窝。
“明天,我要纳岚儿为妾,你会反对么?”
“如果我反对会有用吗?”抬起头,看进男人的眼里,他从来不敢直视的深邃的黑夜。
“没有用。”男人邪恶的勾起一抹笑。
“那,恭喜你了,将军。”
恭喜你终于娶到最爱的女子,恭喜你终于不必再忍耐着抱这副残破的身体,真的,恭喜你……
侧过头,更深地偎进男人温暖的臂弯中,是为了掩饰落下的泪,亦是为了隐藏伤痕累累的心。
第十九章
今夜,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了吧,虽然处在将军府最偏远的角落,但为什么依然看得见天空盛放的烟火?依然听得见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记得自己嫁入府中的那天,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盈门的红烛,甚至,没有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冷清夜空中一弯朦胧的残月。
他没有怨恨过,即使满腹辛酸委屈,如果不是今夜的一切和十年前的那场生离死别重合起来,他或许也不会悲伤。
十年,他用了十年来修补的伤,十年前的除夕,他的父王忙着迎娶南国三公主的时候,他的母妃死在了樱花树下,长而密的黑发从树桠间垂下,覆盖了原本美丽却憔悴的脸庞。
而他,只是呆呆的站着,就像现在这样,看天空升起一朵又一朵斑斓的烟火。
现在,他终于懂得了母妃的心情,不论怎么痴心守候,还是求而不得的心情,原来真的,比死还难过。
可惜,他不能死,他只是父王和卫南抗衡的一枚棋子,没有死的权利,所以,只能卑微地活下去。
卫南……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轻轻一声叹息,揉进风里,化了开去。
将军府,清风廊。
“听说昨天将军娶的小姐才是正牌夫人呢!”站在走廊上掸灰的小丫鬟悄悄和身边的伙伴咬起了耳朵,刻意压低的音量反而引了廊下整理花盆的绿衣少女的注意。
“可不是嘛!你瞧那排场,八抬大轿,整整十箱陪嫁,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故作神秘的更凑近了些。
“谁?快告诉我啦!”
“当然是武林泰斗的掌上明珠白岚小姐咯,笨!”
“难怪……唉,说起来偏院的那个人也真的挺可怜的,从来没见他出来过,你说他会不会已经……”
“嘘!要死啦!干嘛提到那个人!要是被将军和新夫人听见你就死定了!”
“喔,我知道啦。”接受到同伴的白眼,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老实地继续手里的活儿。
“你说什么!”
本来在弯腰修剪盆栽的绿衣少女一下子跃上走廊,抓住正离开的小丫鬟,急切地问。
“红影姐姐,你做什么?你弄痛我了……”挣扎着,极力想挣脱钳制。
“红影!你太放肆了!”
一声断喝横空而来,制止了红影的动作,红影不情愿地松开手,看向迎面走来的紫衣少女。
紫烟,白岚的陪嫁丫鬟,同时管理着整个将军府里的下人,在将军府内,她的威信仅次于总管。
“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太闲了?要不要我找点事给你们做?”少年老成的紫烟最讨厌的就是府里的下人嬉戏打闹,每每撞见,都会严厉责罚,何况这次她逮住的是一直看不顺眼的红影,那个男人的丫头。
“紫烟姐姐,小环不敢了,请姐姐饶了小环这次!”从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自然吓傻了,忙着跪下去给紫烟磕头,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般,倒也可怜。
“算了,念在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我就不追究,先下去吧。”淡淡的挥挥手,一并摒退了身边的下人,唯独留下了默不作声的红影。
紫烟笑了笑,走到红影面前,开口道,“快入秋了,西苑灵池里的荷花荷叶也残败得差不多了,你去把它们清理干净,记住,不能剩下一片叶子哦。”
“你……欺人太甚!”
“呵呵,怎么?不服气?我现在倒有点同情你的主子了,他最倒霉的事不是嫁给了男人,而是身边跟着你这么蠢笨的丫鬟。”说罢,紫烟抬手轻笑,经过红影身边的时候,又加了一句,“你应该感谢我呢,你的主子就住在西苑旁边,不是吗?”
如果,你们还有命活着相聚……
第二十章
黯淡的火苗泛着幽幽蓝光,在黑暗的刑房里不安跳动,仿佛穿梭于墓地的鬼火,带来死亡的窒息和恐惧。
“啪!”
“啪!啪!”
鞭子抽在人体上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沿着蛇般游走的阶梯,跨过黑洞一样张牙舞爪的牢房,白夕终于见到了思念许久的人。
“清……”
他无声地唤了那人的名字,却不再走近,他怕看清那人血肉模糊的表情。
他不信的,即使高傲的紫烟跪倒在他脚边哭诉那人是如何处心积虑地将岚儿推下石阶,他也还是不相信,直到,看见岚儿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样子。
“贱人!”
卫南的怒斥突兀地闯进耳朵里,随之而来的又是皮鞭划开空气的响声。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季清身上,原本不染纤尘的素白衣衫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再也承载不住的血液沿着衣角滑落,一串一串,仿佛断线的珠子。
“说!你为什么要害岚儿!”
极度不满季清的沉默,卫南丢下手中的鞭子,走向低垂着头的男子,粗鲁地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
“我的……我的错……”
黑发覆盖下的瘦削脸庞只露出一双呆滞的眼睛,自那深缩的瞳孔里依稀可以看见闪烁的水光,季清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无意识的话,就连目光也没落在卫南的身上。
“你的错?你倒承认得挺大方的,呵呵。”
听清他的低语,卫南温柔地微笑,脚下的大理石砖深深地陷了下去,可见此刻他有多么怒不可遏。
“白夕,事到如今,你还想保他么?”
回过头,卫南望向沉默不语的白夕,在幽暗的光线下,白夕的表情愈发阴沉了。
“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岚儿的大哥,就不要阻止我。”
冷冷说完,男人举起右手,静候在刑房门边的狱卒立刻会意,双双朝放着一个白气翻滚的火炉的墙角走去。
“卫南!他受不了的!”
突然明白他想做什么的白夕快步上前,抓住卫南的手,想劝他收回成命。
“白夕,你还不清楚状况是吗?你知道岚儿到底伤得有多重吗?”
抽出被握紧的手臂,卫南再也抑制不住地一拳打上白夕的脸。
“哐当!”
白夕飞出的身体撞在了墙壁上,血顷刻沿着他的额头流下,为那张清俊的脸添了几分狼狈。
“岚儿……难道不只是昏迷么?”艰难地撑起身体,白夕疑惑地反问。
“只是昏迷?”
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卫南讽刺地盯着自己的生死之交。他真的变了,珍视岚儿如生命的白夕,居然还没弄清楚岚儿伤势之前就急冲冲地跑来,只为救下这个杀人凶手!
“贱人,你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将我们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随手拿起火炉里烧得通红的烙铁,卫南凶狠地逼近被呈大字吊在空中的男子。
“卫南!住手!”
眼见铁块即将落在季清的脸上,白夕惊叫出声。
“他杀了我的第一个孩子,他害得岚儿至今生死未卜,即使这样,你还舍不得他吗!”
“孩子?岚儿有孩子了?”无比震惊的语气,他从未听岚儿提起过啊……
“一团小小的血肉就那样生生地落到了地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忘不了,忘不了白岚汩汩流血的身下那一团模糊的肉块,那是他未成形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要亲手埋葬来不及降生到世上的孩子,有什么样的痛,可以这样剜心挖肉!
“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丧失所有力气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滑下,白夕眼睁睁地看着卫南走向季清,却再也无力阻止,不是不想,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或许,他真的爱错了人……
“滋滋……”
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季清不解地看着面前通红的铁块。
“铁烧到极限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卫南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神情极致温柔。
“喜欢这个图案么;清?”
男人低低地问了一句,阴鸷的眼里盛满嗜血的光。
“图案?”
季清自混沌的思绪里抓住了这两个字,失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男人的手上——那是一块很小巧的铁,红得剔透,冒出的热气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努力看清了刻在铁上的图案。
一个,篆体的“奴”字……
奴……
“不!不要!”
仿佛眼前的铁块化身成了吐着毒芯的蛇,季清惊恐地往后退,无奈身体被悬空,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铁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被它的热气灼伤。
“求求你……不要……”
季清苦苦哀求,带着一点卑微的希冀,满头乌丝乱晃,遮了他失色的脸庞。
“乖,不要乱动。”
男人伸手握住他的右颊,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仔细地拨开他的头发,温柔地抚摸他的皮肤。
在男人的耐心抚慰下,季清放下心防,柔顺地闭上了眼睛,所以,他没有看见男人瞬间扭曲的表情。
“哧……”
铁烙在皮肤上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很明显,只在短短的一瞬,便静了下去。
完全地,静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青草碧绿,杜鹃艳红,略带热气的风拂过精致的院落,牵起少女鹅黄的裙裾,荡开一串清脆的笑声。
“呵呵……哥哥,快看,好多蝴蝶啊!”
一脸纯真的少女指向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欢呼雀跃。
“岚儿,那不是蝴蝶,是杜鹃花。”
少女身后的青年并没有因这美丽的景色而一展愁容,看向少女的目光反而更加忧伤。
已经半个月了,自岚儿醒来,已经过了半个月,可是她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虽然认得他,认得卫南,却完全变了,变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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