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似乎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跟着深陷其中,沉醉无比,喃喃地道:“小狐狸精,我看见你这样儿,我心软了。我就心软这一次,以后我们可都得改掉这恶习!”
韩云汐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如溺水之人,陷得越深,越要挣扎着浮上来喘气,却再一次被卷入深处不能自已。待他最后倦极而眠之时,模模糊糊感觉到谢京澜用干净的被单将自己卷了起来抱着,听到他指挥着人换床上的褥单锦被,韩云汐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脸埋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生怕被人看出是谁。
这一梦深沉悠远,不知今夕是何年,等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近午时,外面依旧天色昏暗,雨声潇潇。他犹自懵懂着,只觉得腰腿酸困,就在床上翻个滚,忽然靠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谢京澜靠着床头拥被而坐,一只手摸上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脸:“你醒了?”
韩云汐嗯一声,慵懒无比,就势儿在他手上蹭蹭。谢京澜就开始在他身上顺着曲线高高低低地游走,待摸到腰际,韩云汐把他的手扯过来用脸颊压住,低声道:“别乱摸。再折腾下去,明天若是雨停,就真上不得台了。”
谢京澜道:“那倒是。我还等着看小狐狸精力胜群雄的英姿呢!”
韩云汐抱着他手摇晃:“可我真不是那陈北雁的对手,怎么办?你会失望的。”
谢京澜沉吟片刻,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来想办法。别的高手我也会尽量让你避开,若真的避不开,你也未必就输给了他们。实则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大哥,你只要拿下他就可以。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拿得下他?”
韩云汐点点头:“能。”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疑虑:“为什么我在郁孤城学的这套剑法,恰恰能克制住沧海伏波剑法呢?冥冥之中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这中间究竟有何玄机?”
他却是欲言又止,谢京澜道:“有话就说。”
韩云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便道:“我跟他交过手,我拿下他倒是可以,但是我用来克制他武功的剑法非常独特,恐怕我一出手,他就发现是我了。”
谢京澜道:“这个我早已料到。你放心,我会安排的,最终我让你平安离开。我大哥要面子,纵使发现不对,也不会当场跟你发作,他只会私底下派人去拿你。”
韩云汐无语,片刻后道:“你为什么一心想做这个武林盟主,你不怕把命送在天水宫?”
谢京澜微笑,伸手捏他的耳朵:“有你在我怕什么?”
韩云汐叹道:“我也身不由己,真的,我怕届时我帮不上你什么。况且我若是助你和天水宫为敌,我会违背我师门之训诫,落得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不参加这场角逐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跟天水教针锋相对,让我左右为难?”
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男人那与生俱来的野心勃勃,又岂是他一句两句可以轻易打消的?纵是有了床笫之欢的情人也不行,而这种事情,自己又哪里有资格过问。
果然谢京澜沉默下去,韩云汐也不出声,良久良久,谢京澜轻声道:“我必须这样。”他慢慢挽起了睡袍宽松的衣袖,露出上臂内侧的肌肤:“你看这里,这里和大腿内侧,是人身上最敏感、最怕疼的地方,对吧?”
韩云汐道:“是。”
谢京澜道:“我小时候,这里和腿内侧,被细针刺了无数下,疼得我夜夜睡不着觉,却忍着不敢哭出声。这种日子过了几年,直到我师父来接我离开沧海盟,离开谢家。”
他语气淡漠,可是韩云汐听出了刻骨的恨意,微微战栗一下,问道:“是你大哥?”
谢京澜道:“不是他。他只比我大一岁多,那时候也没多大。”他忽然觉得疲惫,不想再说下去,便道:“几百年前的破事儿,不提也罢。其实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另外的缘由,该了结的事情,我一定要了结。”他把韩云汐拖起来,按在自己胸口上:“你只用打败我大哥,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处理的。你相信我。”
第二日,风停雨驻,日出东方。
陈北雁接着上台了,用他那风声大作的擒拿手力战群雄,横扫一切,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用抓贼的功夫演绎出一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传奇。连萧家的当家人萧西洲都在他手里输了半招,萧家人向来潇洒,将手中刀一收,一笑下台而去。
陈北雁抱拳,冷声道:“接下来是轮到哪位英雄赐教,快些上来,不要耽搁时间。”气焰甚是嚣张。
韩云汐看得心惊肉跳,虽然没有轮到自己,但是也快了。他不停地往谢京澜那边偷窥,谢京澜端着下颌,眉头微蹙,凝神观望台上的陈北雁,显然还没想出处理他的办法。
接下来需上场的是银牙九曲帮的帮主曲盛炎,他自知不敌,已有罢手认输之意,但却又不好直接说得,因此只是微笑。恰此时,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黑衣人,低声道:“这小捕快不好好去抓贼,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种鱼肉百姓的贪官酷吏,又哪里用得到帮主您出手?待属下替您去解决了他!”
第 27 章
曲盛炎尚未顾得上搭话,那人一闪身,一溜烟般奔了出去,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尔后旋身而起,飘飘然跃上台,黑色长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向陈北雁一抱拳:“陈总,你不顾身份来这里掺和江湖中事,那么我们也没法跟你再讲江湖规矩了。就凭你,还轮不到曲帮主出手,且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跟你走几招,教你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吧!”
这人相貌平常,唇角含笑,眼神却带着些戏谑挑逗之意。台下的曲盛炎以手挠头:“我帮里有这个人?我怎么不知道?”台上的陈北雁听他语气无礼,慢慢皱了眉头,道:“如此请赐教!”
那人身形一晃,竟是抢先出手,刹那间抢到陈北雁身前,长袖微扬,食中二指直戳他胸口大穴而去。陈北雁五指成抓,带着强劲的风声就去拿他的手腕。那人似乎颇为熟悉他的功夫路子,已经一触即退,穿花蝴蝶般绕到了敌手身后,接着手挥五弦,落英纷纷,竟是连袭他身上十余处大穴。
陈北雁跟着转身出招,劲风劈向那人胸前,将一应招式尽数化解在无形之中。那人身法快极,接着又已经变招,绕着陈北雁团团乱转,却始终攻不到他周身三尺之内。
两人以快打快,在台上这般穿梭来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走了七八十招。陈北雁初始还凝神对敌,到得后来,不知何故脸色越来越难看,拳脚间更是渐渐加大风势,竟是使上了十足功力。那人凑不到他身前,便远远地绕着他打转,陈北雁抢过去追击,却总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诡异多变的轻功身法给避开。
他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你只逃不打,算什么比武?”
那人轻笑:“我若不逃,你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你答应我不打我,我就不逃!”
陈北雁忽然苍白了脸色,竟是纵身直扑过去,似乎要将他活吃了一般。这一下那人终于躲避不及,却被一把抓住后心的衣服,他情知不能落入陈北雁手中,在间不容发之际往前一挣,金蝉脱了壳,将一件黑色的外袍落在陈北雁手中,人却终于脱离魔爪,溜将出去,轻飘飘落在台角的位置。
别人且还罢了,钱塘等四个人却同时愣住,原来那人除去外衣,里面竟是一件浅绯色的百花袍,扭曲怒放的花朵繁盛葳蕤,在清风中怒放着,招摇着,艳丽非凡。
韩云汐侧头看钱塘,钱塘也正回头看他,两人眼光交汇处,咋舌不下,尔后又不约而同地慌忙去看台上的人。
那人将手捏起一个优雅无比的兰花指,轻轻点住了自己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离他不远的陈北雁:“小捕快,你作为朝廷命官,怎么可以随便脱别人的衣服呢?但你若是真想,我也可以接着脱,脱光为止。不过这儿人太多了,我还是稍微有点害羞。我们换个无人地方可好?”
陈北雁戟指怒目:“你……你……”竟是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台下许多人终于反应过来:“魔教妖人!原来是魔教妖人!”
“是天水教的檀乔!”
“陈大侠拿住这妖怪,快些拿住这妖怪!”
檀乔泰然自若地站在台上,对台下的哗然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陈北雁笑道:“我怎么样?陈总捕头倒是接着说下去啊,你便是将我俩的奸…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公布了,却是正合我意。我这魔教妖人能高攀上你这朝廷命官,我荣幸无比!”
陈北雁额头青筋暴起,却拼着命强压下一口恶气:“你这妖人,我跟你有什么奸情?!”他再一次扑上去,如猛虎下山:“妖怪,你给我现了原形!”
檀乔闪身溜开,霎时间又躲到台子另一边去,轻笑不止:“现原形?原来你是在生气没见过我的真面目是吧?好吧,虽然我已经多少年没现过原形了,今日就从了陈大人的意愿!”反手在脸上一抹,将一张人皮面具给揭下来,随手一丢,抬头对着陈北雁笑了一笑。
陈北雁看到他的脸,倏然呆住,见他生得眉若远山,目如春水,这么微微一笑间,嫣然灵秀,便如一朵江南桃花在金风细雨中灼灼开放,艳丽朗润,凝露含香。霎时间,各路英雄豪杰眼珠子啪啪啪掉出来,大珠小珠落尘埃,落了尘埃还得慌忙捡起来,生怕少看一眼。
长河落日帮这边,尹千色拊手赞叹:“呀,好漂亮的男人,这要是搁到馆子里,必定是头牌!”
钱塘冷冷看着,不言语,他跟檀乔一向不对盘。
闻睫轻声哼哼:“没想到这老妖怪年过三十,倒是徐娘未老风韵犹存。早知道那次在刑房里,他让亲他就亲了,二宝还能少挨十鞭子。”伸手捣捣韩云汐的腰眼:“你说是吧二宝?”
江画尘压低声音怒道:“你说谁是妖怪?你说话小心着些。”
韩云汐皱眉:“别吵了,心烦。”
台上的陈北雁更心烦,扯下脸面,公事公办:“檀乔,你休要在此搔首弄姿!你如今还在墙头上挂着,我必须抓你归案!”
檀乔单手叉到了自己的纤纤细腰上,另一只手遥遥点着陈北雁的脸,好比一把精琢细刻的景泰蓝描金瓷壶,接着巧笑嫣然:“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对着你一人搔首弄姿?啧啧啧,我们不就是有了一次露水姻缘吗?你管这么宽干什么?虽然你是个童男子不假,可我也是头一回啊!说了你或许不信,我空自貌美如花这么多年,男男女女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从我,却不知是何缘故?哎,难道是因为我太过高高在上么?寂寞啊,寂寞无处不在啊!好不容易有你来抚慰我干涸寂寞的心灵,偏偏你却爱在心里口难开,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拿腔捏调地摆架子。你这是何苦呢?”
陈北雁再一次大怒,他觉得自己再听这妖怪胡说八道下去,也许会不战自败,暴毙当场。不,是一定会!一定会!
他咬牙冷笑:“我今天不抓了你,我就誓不为人!”他冲杀上去,气势汹汹,恨不得把檀乔按翻在当场。檀乔随着他的来势翩然而起,如一只高飞的鸿雁,落在东边场外一块高大的石头上,瞧架势便打算一走了之。
场中如今已经彻底骚动起来,众人纷纷乱喝:“不能让他走了!阻住这妖人!”各式各样的暗器出手,挟着劲风纷纷打响檀乔。
檀乔一声冷笑,他惯用的香月飞环实则也算是一件造型奇特的暗器,当下衣袖轻挥,流光乍现,“叮叮咚咚”之声连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统统挡了开。接着反身几个起落,向着东边山里遁逃而去。
陈北雁目眦欲裂:“你这妖怪!妖怪!你给我站住!”纵身就追了出去,随着檀乔远去的身影,他也化为一道疾飞的黑影,转眼间消失在峰峦叠翠的远山之中。
两人像一阵来势诡异的风,一道莫名其妙的雷,劈得在场诸人无不瞠目结舌。唯有风雷剑的当家人风春雷忽然老泪纵横,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当时削掉他儿子脑袋的,就是檀乔刚才用的古怪暗器。
韩云汐则是松了一口气。
当韩云汐终于仗剑跟谢圣泽面面相对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能上台角逐的不过四五个人了,其中包括谢家的两位公子。
谢圣泽对这个长河落日帮的小帮众早已经疑心大起,私底下派人去查了几回。但尹千色和钱塘也俱为狡猾万分的老江湖,百般遮掩,硬是没让他看出端倪来。但钱塘对韩云汐执意上台比武到最后同样很是不解。不解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