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为了保住兵刃,小心应付,左躲右闪,一个疏神间,一股劲风接着劈到脸颊,脑袋差点被他拧下来。慌忙斜身硬生生往后倒去,身形直挺挺紧贴着地面,随着棍势旋转半圈,竟然又“呼”一下站起身来。
他虽然避得狼狈,这身法却是从醉棍中化解而来,能如他这般运用得如此怪异潇洒,天下却也找不出第二人。台下诸人顿时轰然叫起好来。
陈北雁也拧起了眉头,眼中显出一丝赞叹之色。钱塘慌忙飘身后退,忍不住叫道:“陈少侠,你这是什么功夫?你不是说你只用擒拿手吗?”
陈北雁神色冷艳高贵:“的确是擒拿手。”
钱塘赔笑道:“我认输行不?”
陈北雁眼睛炯亮有神:“不行,你不能走!”竟是不由分说,抢上前去接着跟他过招。
台上两人翻翻滚滚,台下的韩云汐初始还坐着看,此时已经惊得站了起来,江画尘和闻睫跟着站起。闻睫低声道:“为什么大哥认输都不行?不会是总捕头看出什么来了吧?我们这一阵子好像没出去为非作歹,他便是发现了,又想怎么样?”
韩云汐道:“不会。想来陈总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跟人交手,憋了一心的火气。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像样的对手,自然不能放过。可是苦了大哥,这样折腾下去,赢也赢不了,跑也跑不了,真是活受罪。”
江画尘道:“二哥,若是你碰上陈总捕头,你有几分必胜的把握?”
韩云汐哆嗦一下,叹息摇头:“我一分把握也没有。佛祖保佑,最好别让我碰上他。哎哟!”
随着他的轻呼之声,台上形势又变,陈北雁几次三番去抢钱塘的兵刃,此时终于得手,两人各执齐眉棍一端,内力来回激荡撞击,衣发俱都随着风势猎猎飞舞。钱塘自感稍有不如,血气翻涌处,手下略松,陈北雁乘机飞起一脚去踢钱塘颈项。这是极其刚猛的外家功夫,若是不避让,非身受重伤不可。
钱塘恰有罢手之意,提气护住心肺,松手往后退去,却为了消去陈北雁袭来的劲风,连着在空中三个翻滚,最后堪堪退落在台角的位置,抱拳道:“陈少侠,小人输了。”生怕他再接再厉追上来,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溜下台而去。
剩下陈北雁一人站在台上,手里拎着抢来的齐眉棍,一脸戾气,貌似很失落。
钱塘退却到长河落日帮的凉棚中来,尹千秋忙给他斟茶,韩云汐低声道:“大哥,你这一场白瞎了,下来还得连胜三场才能上英雄榜。”
钱塘叹道:“我知道,可是真拿不下他。此人不知何故怨气满腹,这在我身上还没有出完,看下来谁倒霉。”
接下来上台的是银牙九曲帮的一个副帮主,果然也被陈北雁恶狠狠打下台来。按规矩,两场比武罢,他得下去休息,看着他终于大步下台而去,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般折腾到晚上,钱塘后几场比武倒是运气不错,没再碰上陈北雁这样的扎手货色,终于顺顺利利过关。
今日里,连谢圣泽和谢京澜都跟着下了场,韩云汐趁机又将谢圣泽的剑法好好观摩研究一番,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待看到谢京澜跟人动手,眼光在他身上徘徊萦绕处,不免带几分痴迷之色。
这一日筛选出来的一百人,谢战命谢圣泽当场宣布名单,英雄榜一事尘埃落定,长河落日帮尹千色也入选,余人落选。
是晚钱塘请韩云汐江画尘闻睫到得泰安镇上的酒楼中,韩云汐牵挂着凤凰池之约,有心不去,被他一眼给瞪了回来,只得乖乖跟着。钱塘待诸人坐定,笑吟吟地道:“明日我们便可以退场,不用再比下去了。今晚我请你们喝酒,不过不许喝醉,否则容易暴露行迹。”
韩云汐沉吟片刻,道:“大哥,我想接着比武。”
其余三人皆颇为吃惊,钱塘愣愣地看着他,江画尘道:“二哥,你是想做武林盟主吗?”
韩云汐尚未回答,闻睫已经插口道:“二哥,你的野心不小啊!你不怕你这张脸皮让人家给扒下来?沧海盟追杀你的青鸟令可是还没有取消呢!”
韩云汐道:“我知道,我不过是想多见识见识各门各派的功夫罢了,若是明天看形势不对,我就不接着掺和,跟你们一起撤退走人。不过今天我看大家伙儿都没走,想来都等着看热闹,我们也不要轻易走掉。”
钱塘沉吟片刻,道:“你想接着比,就接着比,别暴露行迹就行。那我们跟着给你掠阵去。”
这一晚尽欢而散,虽说不许多饮酒,江画尘不善饮,还是有了些酩酊之意。他不敢缠别人,就缠在韩云汐身上不肯下去,拉着他说东说西扯了大半夜,都是自己小时候的悲催倒霉事儿,越说越伤心,韩云汐就不住声地哄他。眼见得东方发白,江画尘终于困乏,噗通倒下,睡得贼死。
韩云汐看着外面鱼肚白的天色,一声长叹,忧愁无比。
他又一次失约了。
第二日,虎二宝顶着两只黑眼圈上台比武,抽空瞄一瞄谢京澜,二少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幽怨”二字一言以蔽之,似乎是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湖水,水底下暗流涌动,荇藻翻滚,荡起一层层深黑色的涟漪,看得韩云汐心惊肉跳,比武都失了手,差点被人打下台来。
他慌忙收敛心神,用心对敌。二少爷安排有方,没让他逢上太过棘手的货色,勉强将这一天应付过去。但纵使如此,长河落日帮的这个小帮众也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虎二宝之大名,英雄会后必定会传遍江湖。
随着二少爷的脸色变得难看,天也跟着变了。酉时初,北边的青山翠脉之间岚气暗生,尔后翻过来大堆的乌云,渐渐遮天蔽日,昏暗无比。幸好这时比武已经告一段落,眼看得就要下起雨来,沧海盟弟子忙招呼着众人赶快回转缚虎山庄去。
韩云汐跟着众人趁乱退走,到得缚虎山庄不远处,眼见得周遭乱纷纷地,便趁着钱塘不留神,扬长而去。
他听得身后并无人跟来,便一路悄悄溜到了天烛峰下的凤凰池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四下里空山寂寂,夜雨缠绵,穿林打叶,簌簌有声。韩云汐躲到那一日两人相会的松树下,浓密的松枝勉强能遮挡雨势,却挡不住秋风挟雨的料峭寒凉之气。他老老实实等了大半个时辰,左右看看,仍不见有人来,雨势却渐渐加大,松枝当不住了,不过片刻功夫,里里外外衣服被淋得透湿。
他黯然在大石上坐下,伸手支住了下颌,一声轻叹:“看来你是生气了,不会来了。本来也是,你便是不生我的气,谁又会在这下雨的夜晚,跑到这无人的山里来呢?便是有人,也是山精树怪出来勾搭人的吧?偏偏我就会这样犯傻,哎!”
道理能想通,心思却依旧怅惘忧郁,不能自已。这雨夜的无人处最合适思潮起伏,想起来在郁孤城学艺的那十几年,那些结了契兄契弟的男子们,韩云汐背地曾里笑他们痴心,却也隐隐有几分羡慕。若是知晓情之一字磨人至厮,又何苦亲身尝试。
如今后悔晚矣,他觉得寒冷,湿衣服粘在身上也难受得紧,便缓缓站起身来,无精打采正准备折回去,却在一转眼间,见那边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静静地往这边看过来。
韩云汐第一个念头:“有鬼!”尔后忽然又沉默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身形一晃,已经抢到他身前来。
韩云汐漾起一个笑容:“我……你……”
谢京澜眼珠黝黑,眼底深处隐隐水纹涌动,似乎在拼命压抑着愤怒,一把扣住了韩云汐的手腕:“我昨天前天一直在等你来,你偏偏不来!今天下了雨,你却又跑过来干什么?”
他的手像个铁箍,捏得韩云汐手腕剧痛,韩云汐却依旧对着他微笑,眼光晶亮,夜色中温柔欢悦:“二少爷,我前两日的确被缠得脱不了身,并非有心爽约,你不要生气。今天我也是怕你过来等我,我就来看看,这正打算走呢。”
谢京澜闻言忽然一甩手,用力很大,韩云汐骤不及防,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一棵松树上,松针连着大滴的雨水砸下来,劈头盖脸。他的头发早已经湿透,一缕缕粘在脸上,肩膀上,狼狈不堪。
韩云汐靠着树站住了,没有抬头,隐忍而沉默。
第 25 章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唯有雨声被无限制地放大,嘈嘈杂杂无处不在。尔后韩云汐左手腕一紧,再一次被谢京澜抢上来抓住。他的脸被谢京澜用另一只手扳了起来,二少爷的怒火似乎在瞬间被他自己强行压下,漆黑的眼珠在韩云汐面庞上来回搜索,一点都不肯放过。可惜雨太大,他一张脸完全水淋淋的,看不出来究竟哭了没有。
谢京澜慢慢松了手,片刻后轻声道:“我兄长对你的来历起了疑心,让人去打探监视你。我听说了,提前悄悄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我等你很久不见你回去,猜着你是不是来了这里。你果然来这里了,你真傻,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他的不可置信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韩云汐自己把手腕轻轻揉了揉,低声道:“等英雄会完了,我以后不再来泰安,也不再见你。”
两人再一次静寂下去,过得良久,谢京澜咬牙道:“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先跟我回去。”将他扯过来揽住,韩云汐身躯僵硬,不复从前那般柔顺乖巧。谢京澜只做不知道,一路展开轻功回到缚虎山庄。
他居于缚虎山庄后花园一栋单独的小楼中,周遭遍植大丛的芭蕉和丁香,在风雨中翻滚着,黑压压浓郁葱茏一片。谢京澜带着韩云汐直接从窗户进入二楼的卧房,将水淋淋的他几把扒干净,顺手又揭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按在屏风后一张软榻上,用一件睡袍裹住,然后扬声吩咐备洗澡水。过得片刻,果然有小厮抬了浴桶和热水上来。
小厮们退却后,谢京澜道:“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去。”
他自己同样一身的水淋淋,韩云汐偷窥他一眼:“那你怎么办?你衣服也湿了。”
谢京澜哼笑:“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一起洗?这又不是灵山岛我家里,浴桶不大,可是坐不下两个人。等你洗完我再洗吧。”
韩云汐顿时红了脸,忙接着辩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能让你用我用过的水?不行了你先洗。”
谢京澜接着轻哼:“用你用过的水怎么了?难道你就尊贵到连剩洗澡水也不能给我用?”
韩云汐脸色涨红,恼怒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被谢京澜掐起一只胳膊来,搡到浴盆那里丢了进去。
他连忙缩进水里,只露了脑袋在外面,谢京澜低声道:“蠢货,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见过,还遮遮掩掩的。”他似乎首次发现了韩云汐的愚蠢,不免多念叨几句,一边就想动手替他洗澡,韩云汐忙哀求道:“你过去,你去屏风那边去!不然我不洗了!”
他看起来十分窘迫可怜,谢京澜只得走开。
洗完澡果然舒爽不少,身上没那么冰冷,心情也渐渐好转一些。韩云汐穿着谢京澜的一件浅色云纹素缎睡袍,蜷成一团缩在锦被里,听着屏风后哗啦啦的水声,安逸无比,睡意正渐渐袭来,忽然鼻子被人捏住了。
他只好睁开眼,谢京澜将大蜡烛吹熄了,只留下一支小蜡烛,发出黯淡的光线。他一张脸贴着他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许装睡!装睡就能饶过你了?往里面去去。”
韩云汐往里滚动两下,给他让了老大一块儿地方出来,却只是不出声,谢京澜躺下,直接钻进了他的被子,韩云汐忽然发现他光溜溜地什么也没穿,忙又往后让一让。谢京澜跟着凑过来,托着他脸颊仔细审视:“你的气还没消?”
韩云汐垂下长睫毛,遮掩住自己的眼神:“我哪里敢生气,我从来就是个理亏的人。”
谢京澜叹了口气,道:“我也装了这几天,装得很辛苦。心这里憋得慌,你别跟我计较了。”
韩云汐忍不住奇道:“装什么很辛苦?”
谢京澜自悔失言,顾左右而言他:“小狐狸精,今天的鱼给不给我吃?打算让我吃几个花样?”韩云汐道:“你先说,装什么很辛苦?”
谢京澜道:“装正人君子很辛苦,装正道少侠很辛苦,行了吧!既然没人,那就不装了。”
韩云汐皱眉不解,谢京澜伸手去扯他睡袍上的衣带,韩云汐用两只手兜住了他的手,沉默地看着他。
谢京澜也不挣开,只是定睛看着他:“你想跟我怄到什么时候?”
韩云汐道:“我不是在跟你怄气,你总是让我这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