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到了麒麟殿附近,就被内侍拦下,支支唔唔说著:「娘娘..皇上有令,不得閒杂人等进来...不经人叫唤,不得入内,这一向是麒麟殿里的规矩....请不要为难奴才....」
她噘著嘴巴,想说自己怎麽会是閒杂人等,她是大将军的亲妹子,当今的皇后娘娘,怎麽就连去探望一下自家兄长都不可以呢?就算三哥忙於政事,也不会怪罪於她,顶多是念个几句罢了,当下不理会内侍,摆起皇后架势,执意入内。
麒麟殿里的傀儡香渐渐散了,但是陆皓仍熟睡不醒,昨日的彻夜巅狂加上酥软药性,让他还醒不过来,更听不见殿外的吵闹声。
陆婉自己一人进了麒麟殿里,揭开竹帘,空荡荡的外室见不到哥哥身影,她有些奇怪地走进了内室,在那床榻上,白色的薄纱帐中,似乎是睡著一人的模样。
三哥累地在这睡下了吗?她想起,以往哥哥忙於政务时也会在宫里过夜,用手轻轻拨开那纱帐,却被眼前的景像给惊吓住了。
床榻里,躺著一个美貌至极的男子,乌黑柔顺的发丝散落在雪白容颜上,似乎是被打扰般的不悦,微蹙起眉间,长长的眼睫还紧闭著,红豔若牡丹的唇瓣,噫语了几声,小小翻了个身,锦被滑落,露出修长的大腿与洁白如玉的背脊,半遮掩著胯下之处,颈边还缀上些欢爱後的红痕。
她瞬间觉得羞愤难当,羞的是,看见这样香豔旖旎的光景,对她这样官家出身的端庄儿女是太刺激了些,气的是,皇上怎麽能把脔宠带进这麒麟殿里偷欢呢?她是知道皇上风流,男女不拘,但把男宠带进这议事之地,未免也太过不正经了吧!
她气地想去摇醒那人,却是碰到了床头衣物,一张冷硬的铁面具露了出来,她不禁怔愣住了,这张铁面具,不就是哥哥戴在脸上的吗?怎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她心神大受打击,再也不敢往下想,惊慌失措地跑出麒麟殿去。
陆皓睡到了过午之後,才有办法清醒起身,他望了望四周,这内室里明明没人,怎麽床头的衣物有些乱了,还带著一股淡雅花香,兀自疑惑著,皇帝就进了殿里,往他身上扑来,缠著说道:「再陪陪朕....」
他无奈地让人抱住,柔声说道:「天应..我饿了...」
皇帝亲了他一口,才出去叫人布膳,两人甜甜蜜蜜地厮混了一个下午,连带冲淡了陆皓心里的疑问,閒谈了些朝中与出征之事,又说说太子长大的趣事,等用过了晚膳,皇帝才终於甘愿地放人回府休息。
过了隔几日,宫里来人禀告,说皇后娘娘想要见大将军,陆皓当然就告假进宫,外出征战了不少时日,他著实也很想念妹妹及兰儿,那孩子想必大了许多。
他一进这凤栖殿,意外地发现内侍及宫女都已经退下,整个殿室就剩他们两兄妹,他落坐之後,陆婉为他倒杯茶,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三哥,我们兄妹好久没有说说话了...」
陆皓看著妹妹,怎麽也没想到妹子竟是这种心事重重的神情,莫非在宫里受了什麽委屈?
他说道:「三哥出征半载,没有办法照看你,要是受到委屈,跟三哥说,哥哥必定为你出头的。」
陆婉一笑,竟带了点凄清神态,说道:「三哥,我怀上了第二胎...」
陆皓欣喜地握住她的手,说道:「这是好事呀!婉妹怎麽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皇上知道了吗?」
陆婉摇了摇头,望著他说道:「三哥,我夜不能寝,食不知味,有一事我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什麽事?」陆皓问道,心中却觉得怪异无比,一向单纯的妹妹怎麽会这样看著自己。
陆婉抽出手来,摸上他的面具,缓缓说道:「三哥,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可好?」
「这..哥哥怕吓坏了你...」陆皓抓住她的手,搪塞说道,莫名地恐慌起来,心头略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论美丑,你总归是我哥哥的...」陆婉挣脱开来,执意要解下他的面具。
陆皓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妹子身上的幽香似曾相识,他忆起麒麟殿里那一丝飘渺散去的香气,颤声问道:「你..去过...麒麟殿?」
陆婉不发一语,执意要脱下他的面具,铁面具一落,现出里面的人皮面具,丑陋难看,她安心地抚摸著,却摸到脸颊耳边有一条细缝,用指尖一挑,陆皓转过头去,举手格挡,惊呼道:「不要...」
陆婉发狠扑了上去,陆皓不敢伤她,面具硬是被扯了下来,果然是那天在麒麟殿里看到的美貌男子。
陆婉看著手上的面具,眼神竟是茫然空洞,像是失了魂魄似的,陆皓吓得抱住了她,拍著她的背,喃喃说道:「婉妹..我...我..不想的...」
陆婉的泪流了下来,哥哥的怀抱还是一样温暖,可是她却觉得透心彻骨地寒,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居然是这样欺骗了她,她尖叫一声,挣脱了他的怀里,狠狠甩手往他脸上打去,恨恨说道:「你..你怎能这样对我...他是我丈夫呀!居然..跟他做了那事...知不知羞耻..爹要是知道了....」
陆皓也不躲,任她打骂,他望著妹妹,凄凄说道:「是哥哥的错..是我不知廉耻...愧对陆家祖宗...」
自己与天应还以为这事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有一天还是让婉妹给撞上了,深深伤害了自己家人,长久以来所背负的罪恶感与愧疚感,化为千刀万剑,把他的心,一刀刀地剖开割碎。
陆婉气过打过,又哭倒在他怀里,哽咽说道:「哥哥..你大好男儿,为何...行了这雌伏之事....」
她是恨陆皓没错,可是又心疼难过透了,哥哥生得这样俊俏,有著文武双全的本事,温柔耐心的性子,要什麽样的女子没有,却偏偏甘於让男人狎玩,非要做了以色侍人的男宠佞幸呢?就算陆家原本不是富贵满门,也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下贱事情。
「妹子..我..身不由己...只能说,天命难违吧....」陆皓搂著妹妹的肩头,眼里落下泪来,他又何尝想呢?
不过是少年时的一场错爱,後来情势所逼,自己又情根深种,贪恋流连於些许温情,终是斩不断这段孽缘,只能遮著掩著,希望不要伤到自家人而已。
陆婉定定看著他瞧,缓声说道:「我们陆家最重气节,爹亲更是看重名誉一事,就算是被迫,又怎麽能够屈服!」
陆皓凄苦一笑,要是当初能够以死明志,自己会不想死吗?但陆家六口人命压在自己身上,又怎麽能舍?要是让皇上动了诛九族的意思,那自己更是万死难辞,只能曲曲折折地半绕半逃半顺著,绕到最後,居然是连自己的心都赔了进去。
陆婉从他怀里坐起,擦擦眼泪,拿出绫帕,也为他擦了乾净,还给他人皮面具,为他捡回了铁面具,说道:「哥哥,以前错了,那也就罢了,若是再错,不能怪我不顾兄妹之情,我以後不再认你这个哥哥的...」
陆皓戴上了人皮面具与铁面具,点头说道:「婉妹说得是,三哥自会斟酌,不会再错了。」
他走出凤栖殿,凄然长叹,自己果然是命带孤星,这人世间的半点温暖都要不到,回头望了妹妹一眼,没有想到,连在自己手心长大的娃娃,也会用这样责备厌恶的眼光看著自己。
出了宫门,他抬头望天,天空晴朗无云,春色奼紫嫣红,没有人能看到他心里寒冻如冰的凄清霜雪,心里痛到了极点,却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微微扯开嘴角,那是比哭还悲伤的微笑。
34
麒麟殿里的桌案上,摆著整整齐齐的分堆奏折,皇帝拿起笔来批上几字,朱笔一划,才发现墨已经乾了,他不由得想念起君兰在身边当侍中的日子。
自从他当了大司马大将军之後,就没有什麽空閒留在自己身旁,想要宠他用他,自己就不能跟他常伴相依,怎麽就没有一种职位是荣宠备极,又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呢?一般若是无事,君兰那被动性子,也不会入宫来探望自己,想到这,皇帝又是一叹。
忽然,听到内侍在殿外大声宣话,说道:「大司马大将军求见。」
皇帝惊讶之馀,又带上几分欣喜,难道君兰总算是开窍了?愿意主动一些来看看自己了吗?当下即刻准了,喜不自胜地盼著人进来。
陆皓一进麒麟殿,望见皇上的身影,先行跪拜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笑著说道:「平身免礼,爱卿今日怎麽会主动求见?君兰,可是想我了?」
陆皓说道:「臣有一事上奏,非得请圣上示下才行。」
「哦?什麽要事?」皇帝问道,接过陆皓上奏的折子,看了几眼,不敢相信似地说:「你要辞去职务,解甲归田?这是怎麽个一回事?给朕好好地说个清楚...」
「臣自认失德,没有资格受皇上重用..」陆皓低头说道。
皇帝望著陆皓低头的样子,怎麽会是这样?明明前几日两人还有说有笑的,今日却是这副君臣疏远的模样,他走过去,想拉起人来,却发现半点都拽不动他,陆皓看了他一眼,尽是凄楚难言,幽幽说道:「请皇上恩准...」
他想过了,只能这样的,留在这朝廷里,就有相见的日子,只要一见了面,随便让皇上撩拨了几下,自己就管不住自己,身子早就习惯那云雨之事的欢愉,次次背叛了理智控制,就连这一颗心,也是保不住,些许柔情体贴,自己就栽了下去,晕晕糊糊地倒在天应的怀里。
皇帝蹲下身去,想解下那面具,好好地看著他说话,却让他低头避了开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大梁开疆拓土,又随我勤於内政,你要是失德..那必然跟朕脱不了干系..君兰.别骗我,实话说了...朕总会处理的....」
「臣心意已决,求皇上恩准。」陆皓坚决说道,整个人伏在地上不起。
「你明知朕不会准,为何还要再求?」皇帝站起身来,厉声说道。
陆皓凄凄一笑,自己为何非要做这种傻事不可?不过就是想跟天应做个了结罢了,不想再像少年之时,只会逃躲,这事,终究是要自己亲自面对的。
「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过了这麽多年,你怎麽还是要走?朕能给你的,都给了...」皇帝神色哀伤,望著他喃喃说道。
陆皓抬头看他,居然是见到那般伤心难过的模样,心头震颤,这九五之尊的人,为自己露出这等悲伤神情,心底必是有著自己...
这麽多年相处,说什麽都是有著情份,可自己却要一再辜负他的情意,心里更是难受,人生在世,能得一人珍爱,是种幸运,可自己却要为了世道门风,一再地推开拒绝。
他站起身来,整整衣袖,柔声说道:「天应..好好保重...若有来世,我再还你这片深情...」说完,转身就要走了。
皇帝猛然地拉住他的衣袖,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敢走,朕诛了你陆家九族...」
陆皓回头凄然笑道:「皇上莫忘了,你也是我陆家九族之一,我是你舅子的。」
以前年轻不懂政事,担忧家族为了自己而倾覆,现在,早就不再是如此,陆家满朝富贵,随意诛杀臣子,必定招来朝廷众议,大臣纷然上劝,再说後宫里还有妹子,陆婉贵为皇后,一国之母,保不下自家人吗?
皇帝恨恨咬牙,暗想君兰果然聪明,把这朝政之势看得清楚,一碰了这陆家,又要让朝中权力重洗,动盪上一阵子,是自己最不想看到之事,动不到陆家,朕就治不住你吗?
他想把人扯进怀里,却见银光一闪,黑色朝服的衣袖落了下来,硬生生地跌在自己手里,脑袋里不禁一空。
「割袍断义..皇上放过我吧!」陆皓拿著锐利匕首,指著自己喉间,凄厉说道。
他推开了皇帝,眼里是无尽的悲哀,望著那空荡荡的衣袖,果然是需要这般绝决的手段,才能斩下这纠缠多年的柔韧情丝。
终究是得不到手的吗?望著那离去的背影,皇帝痛苦想著,独自一人坐在麒麟殿里,无意识地拿起那呈上的奏折,君兰把事务交待得清清楚楚,就连继任的人选都写好了,个个都是自己心中所想,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在这世上,最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莫过是君兰一人了...为何两人只能是这种黯然神伤的结局呢?
他拿著奏折,发愣似地坐了一个下午,看著殿外红日西斜,月升月落,直到内侍来叫唤他上朝,都还是浑浑噩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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