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有机会躲开的,他却没有躲,只是一瞬之间的决定,险些令自己陷入死地,但看到君湛然站在眼前,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原来,你还是爱我更多一些,是不是?”用性命冒险,换来的答案,让南宫苍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见了他的笑,君湛然倏然之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如此冒险,甘愿求死,就是为了要我的一个答案?!”
他不知该作何感想,倏然怒从心起,“那你呢,你对夏国莫非没有仇恨?!你的杀父之仇,南宫世家灭门之恨难道不在你的心里吗?!南宫苍敖!你竟敢这么做!你竟敢用性命来试探我对你的情意?!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他咬牙切齿的怒吼,南宫苍敖只是笑了笑,而后深深注视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般执着,也不曾感受过你的痛,我还知道你的心里放不下太多情感。你对夏国的恨,对煌德的恨,早已令你无心旁顾,尽管你爱我,但我们之间的开始岂非也是因为你心里有恨?这实在让我很不甘心,你对夏国,对煌德,没有爱何来恨?他到底是你的兄长,那毕竟是你的故国,你说我掩饰不满,事事向着你,是为了令你愧疚,令你放不下我,我承认,但既然你对此不悦,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不能容许,在对我的情意之外,你的心里还有多余的情感,知道么,湛然?”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甘愿冒险,只为了求一个答案,只为了证明他在君湛然心里的地位。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虽然表面全不在乎,心底却早已暗暗与之计较,在一问过后便不再提,不是不在意,而是深埋心底。
这是南宫苍敖心里的刺,他对感情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他生性多思多疑,否则也不会成为明察秋毫的鹰帅,但这份心思若是放在感情中又会如何?
君湛然不会知道,他的这种介意究竟埋藏了多久,才会在那般不合时宜的时候爆发,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用这种严厉残酷的方式试探他的心意。
终究,不过是因为太爱了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雷
“苍敖……你……”君湛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该继续生气大怒,还是该反省自己过往的态度?
但这已不是他和南宫苍敖两个人之间的事,“既然你并未死去,那你定然已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夏国舜都的事,在我快要了却心愿之时却得知你死了——南宫苍敖,你当真明白当时的我是何种心情?”
君湛然又喜又怒,神情复杂,南宫苍敖还能从他的眼中找到绝望、愤恨、癫狂的痕迹,眼下犹是如此,当初又是怎样一番场景,有着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之痛呢?
两人对视,南宫苍敖自己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如此不顾大局,在一刹那间做出这般的决定,令君湛然哀之欲狂。
但又如何怪他?
只是,若不怪他,是否该去怪他面前的这个人?
君湛然的心思实在不容易猜度,他的心只有他自己明白,心中的情有多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南宫苍敖不止一次想过,假若自己不是他人口中的鹰帅,不是鹰啸盟盟主,君湛然与他之间又会如何?
“倘若我不是我,湛然还会对我如此牵挂?这个答案,即便我心里知道,却无论如何还是要亲眼确认才肯放心。”所以便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确定这个答案。
“南宫苍敖!”君湛然脸色一沉,他对他的情意竟然这么不可信?
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南宫苍敖摇头,似有若无的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对我的心意,只是想你亲口说予我听,想亲眼看看,湛然是如何待我,如何的爱我。”
他托起君湛然的脸来,“你的心中已被恨意填满,我可不愿意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就如煌德,若我对你而言并非最重要的那个,我情愿与你没有任何牵扯,只做个知交也罢。”
温柔微笑,却说着这样的话,放下手,一拂袖,南宫苍敖眼神转动,落在遮日刀上,“幸好,湛然不曾让我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这片林子简直要被鬼手无双硬生生屠成一座炼狱。
其他人的脸色古怪,形势发展到如今,他们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鹰帅南宫苍敖的“死”竟只是一出戏,为的是试探这位君楼主的反应?就算是临时起意,未免也太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些。
君湛然没有再动手,手腕经脉所流的血已被南宫苍敖止住,虽然无法接受南宫苍敖的所为,但眼下还有他更想知道的事。
“即使你是有意为之,但毕竟还是中了一箭,伤口是真,血也是真,我也确认过你确实已死。”他看着他,质疑他是如何做到,又好像是在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个鬼魂。
君湛然所问正是关键,这是所有人包括他们眼前的敌人也想知道的事。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他就站在树前,不久前他还躺在这里的地上气息全无,而眼下,他染血的黑衣在身,敞开的前胸上袒露着一个惊人的血红色伤口,黑发披散,负手之间透出一股难言的气息——
不是死气,亦非生人之气。
莫非,他成了活死人?!
微风拂动散发,南宫苍敖一抬手,被君湛然掷入地上的刀凌空而起,手握遮日,他的目光再不是以往那般如刀锋犀利,却成了一潭古井,无比深邃,其中有浮光掠影而过。
林中微风不知何时静止,他脑后黑发却无风自动,那是刀气。
南宫苍敖一手持刀,散发黑衣依旧,半敞的黑衣之下袒露的却非一身矫健古铜之色,而是狰狞的一道伤口,受了这般重伤的人,纵然不死,也不该是他这般模样。
鹰眸抬起,辨不清其中神情,众人不禁屏息,就连君湛然都有种冲动想要避开这股莫名的威慑,南宫苍敖何止没有死,照眼下来看,他的功力又有精进。
察觉异样,有人醒悟过来,敖卫低声对手下人说道:“快走!”
除了北绛的兵马,树林里的夏军眼见这般巨变,死者复生,不知是进是退,还愣在原地,树下那黑衣男子听到树丛之中的沙沙声,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还想走吗?”
狭长的眸子里杀机隐现。
“谁说过要走!”煌沐仍不甘心,还想命人动手,敖卫断然说道:“只有一个君湛然已经很棘手,更何况再多一个南宫苍敖……”
“那又如何!你没看见君湛然的双掌吗?他已不能动手,南宫苍敖只是活过来,能站在这里已属不易!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有何可惧?!附近还有兵马,给我全都召来!今天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煌沐气急败坏,他想起附近扎营的人马。
敖卫看了他一眼,“大皇子殿下不如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吧。”
煌沐低头,看见自己腿上森森白骨,摸了摸自己的脸,竟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到自己成了什么模样,肝胆欲裂,惊骇之下厉声大叫,“君湛然——我要你付出代价——”
煌沐眼下的模样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叫人上去送死,敖卫摇头,叹了口气,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命北绛的将士们听从煌沐之令。
上命难为,犹犹豫豫的,但终究还是有人冲了上去。
“盟主小心!”殊衍挡住劈砍而来的一刀,立刻摆出了护卫的架势,南宫苍敖神色不动,剑眉一挑,“不用管我。”
他将君湛然拉到身后,手中遮日刀也不见如何作势,平平推出。
这一刀,从未有人见过,比之君湛然先前所使的绮丽诡秘,它就如重山倾倒层层压下,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直逼而来,只是大巧若拙,因为不见任何花巧,以至于一乍眼竟没有人能窥出其中的可怕之处来。
但等这一刀劈砍而出,再想招架已经晚了,重山已然倾倒,凭人力何以抵挡?这毫无花巧的一刀雷霆难及,好似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就在眨眼之间,竟好似有数十把刀一起斩下!
狂风起,刀光如骤雨袭来,洒下一片血红。
无声无息的宁静,蕴藏着骇人的恐怖,就如暴风雨之前的窒闷,眨眼间便引来霹雳雷霆。
惨叫声在南宫苍敖抬手之时响起,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抬眼间丧了性命,就连躲避招架的余地都没有,这一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刀光寒凉,和恐惧一起沁入人心,这一招斩下竟然无声无息,那些倒下的人犹如是被空气绞碎,根本来不及反应。
血如雪,淋漓洒下,南宫苍敖长刀归鞘,笑着转身的问道:“湛然,你看我这一刀如何?”
即便是在南宫苍敖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功力也不曾到这般境界,要知道只要是人,有动作便会牵动周遭的气流,哪有一出刀不闻刀风,不见刀光的可能,但南宫苍敖却偏偏做到了,这无声无息,仿若无形无影的一刀,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这一刀,就连君湛然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避开。
“要使出像方才的那一刀,除非出招的动作疾如闪电,以人力不可为的速度切开空中阻力,快、准、狠,其中无论出招角度、力度都不能有半点含糊。”更别说这一招看似只出了一刀,实则有上百刀不止,几乎是在同时劈砍而下。
君湛然心中的疑惑更甚,南宫苍敖究竟是如何做到?但他开口,问的却是,“这一招叫什么?”
“风雷引。”南宫苍敖一抹手中刀锋,脚踩血色,抬眼说道。
这一抬眼间,无人敢与他对视,在这一招之下亡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听见这三个字,一股凉意从侥幸还活着的人的心口冒了出来。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刀,南宫苍敖不仅未死,甚至还变得更为可怕,煌沐眼见于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一阵抽搐,神情更为可怖。
夜枭们层层围绕,另一边雾楼的侍卫在肖虎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对上人心涣散的夏军,要占了上风并不太难。
但这种情况也只能是一时,煌沐还有人马未至,等所有兵马集齐,就算是鹰啸盟和雾楼联手,就算南宫苍敖刀法如神,凭他们的人数也不能与军队相抗衡。
煌沐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就算眼下局势对他不利也坚持不肯退走,他们一走,谁知道下一次还有什么机会,还怎么抓住这两个人。
就这会儿功夫,被煌沐召唤的兵马已近,林外传来马蹄声,心神不定的夏军陡然振作了精神,煌沐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道:“凡杀了君湛然或南宫苍敖中任何一个人,升官三级!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升官发财谁不想,有人连命都能豁出去,何况此地还有这么多人一起动手,闻者无不心动。财帛动人心,夏军陡然齐心振作,目标直指阵中的二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生死与共
蹄声隆隆,杀声阵阵,援兵已至。
夏军将林子包围,鹰啸盟下夜枭与雾楼侍卫不得不一起面对北绛与夏国的兵力。
但两方之力如何与两军之力匹敌?凭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两人,又如何抵挡两国之师?纵使他们以一当百,也经不住上万大军压境,无法阻止他们将这座林子化为屠戮之地。
这些,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今日,是否能走出这片林子,也许只能看天意。
形势逆转,只在眨眼之间。
“杀!给我把他们都杀了!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厮杀声中,煌沐高喊,歇斯底里的叫声和他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令人错以为这里并非人间,而是地狱。
血色横飞,惨叫声四起,在混战之中,“盟主——”
“楼主——”
双方人马齐声大叫,“大不了一死!我们同他们拼了!”
“对!拼了!”
南宫苍敖死而复生所带来的喜悦并没有停留太久,危机很快冲淡了这种惊讶和惊喜,生死关头,谁还在意南宫苍敖是如何醒来。
君湛然在众人的大喊声中面色阴沉,他森森然的目光环顾周围。
凡目力所及,无处不是煌沐的人,林内林外,尸横遍地,若他手中还有毒可用,何至于此,想了想,他忽然敛下了眼中的锋芒锐利,露出某种奇异的表情,面对南宫苍敖。
“我且不问你为何死而复生,我也不想再知道别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他忽然静了下来,就如南宫苍敖初见他之时的那种眼神。
“你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墨色的眼,如黑玉,隐藏着尊贵与威仪,也隐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与绝烈,像一潭表面平静,底下却已被烧的沸腾的井水,随时都能将人淹没,直至灭顶。
南宫苍敖望着这双眼睛,心甘情愿的沉溺进去,“在发兵之时我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是现在,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就陪你死,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