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不要问我,胸口被压着的感觉就像马上就要窒息一样难过,我突然很想很想哭,什么都不用顾忌,随便找个人,抱住他嚎啕大哭一场。
而我面前只有雨烟,我只有抱住她。
即使她撑了伞,雨还是从四面八方打过来,我张张嘴,说不出任何话,只有满嘴苦涩的雨水。
“忘记他。尝试和我在一起。”
她贴过来的嘴唇是滚烫的,就像要把整个夜晚都燃烧起来,这样冷的夜里,除了被她抱着,我就只有像条上了旱地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吸气。
我透过雨水看到他满脸的水,他没有叫我,就像杉一样站在那里。穿过的风凉进血液里。
为什么那么平静?为什么不过来扯开我?为什么不难过?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真的都疯了。我推开了雨烟跑回房间。
雷响的震天彻地。
我哭得天昏天暗。直到我再也哭不出声音,我才趴在地上看着那些暗淡的白光慢慢从窗口爬了进来。
外面的雨下了一整夜。
夜已经过去,但是白天为什么永远不够亮。筋疲力尽,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用想,这样也就够了吧,我累得闭上眼睛。
初冬的天气可能太冷了,现在深冬我也已经不觉得凉。
门柩上的黄光明明灭灭。
那晚以后,我已经几天没有去过他的房间。我避开了雨烟,连煊儿都像消失在我眼前。
我站了很久还是推开他的房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也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进去。
他已经睡了。床边的窗大开着,洒进来的雨冰凉彻骨,他连被子都不盖抱着手臂蜷在床上。桌子上的药已经凉透。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偏偏像个自虐狂喜欢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他。
早上的时候张大夫对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大夫可以救死扶伤,但已经没有伤的病人他又该怎么救?
他对我说,“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
他的脸苍白憔悴却依旧美丽,我帮他盖了被子爬上去抱住他。他怎么会不是我的?他明明一直都应该是我的,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现在我觉得我就像一个酒鬼,心满意足的守着一个装满美酒的城堡,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里面除了虚假的酒香,一瓶酒都没有。
心脏抽搐着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其实我的梦想很简单,一辈子抱着他,住最简陋的屋子,吃最简单的,然后简简单单的过下去,但是为什么这样都变成了奢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不明白。
屋内的油灯摇曳着熄灭。我看着他发呆,手下的身体瘦得就像只剩下骨头一样。他醒着的时候我不敢走得太近,我怕我会忍不住再对他做什么,他的身体像颗摔过的琉璃珠,外表仍旧美丽,内里却布满裂缝。
他欠我的那么多,我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没了?
所以现在,让我安静的再抱一会,哪怕真的只剩下这么一会。
他醒过来的时间已经是黎明,一仰头我们鼻子几乎贴到一起去,气息暧昧而温存。
相顾无言,我们之间,除了痛苦和沉默,早就什么都不剩。
我坐起来,那碗凉透了的药结了一层薄薄的黑膜。
我去厨房给他热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
他坐在房外的莲池边上,光着脚抱着膝盖抬着头定定的看,一动不动的我不知道他是在看那些萤火还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就在我手里药再次冷却前,他说,“这些虫子很好看。”
绿色的萤火虫飞了满池,看过去,就像从水面飘出来的星光。真的很美。
“那是萤火虫,最多几天,就会死。”
“一瞬的美丽吗?”他抬起头幽幽道,带起的头发黑的发蓝,眼睛里映出了幽绿的荧光,“不过也够了。”
我把药放到他的手里,“喝了它。”
他拿着没有喝,转头问我,“你说萤火虫死的时候那些莲会不会哭?”
“不会。它们只会吃它的叶子。”
“那就好。”他看着那些萤火虫在笑,我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吻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身边飞着漫天的萤火,他弯着眼睛对着我笑。只是这个夜晚比那天更冷,连萤火都显得孤单。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笑,但那样笑容,让我觉得心慌,就像解脱了一样。
“小穆,让我离开好不好?”
他声音温柔的就像从深夜传来的呓语。胸口像被人捅了几刀,鲜血淋漓。我搂住他,听到我自己咬牙切齿说,“永远都不可能,你知道吗?我就是要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他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池边,深夜橘黄的灯暗,黑色的药蜿蜒了一地。
他没有回头看我,什么都没有说,捉住我的手却连指甲都陷了进去,却越来越多的眼泪打到我的手上。
我用手背帮他擦,暗色的树影像只巨大的手遮住月亮,我看不到他的脸。
这个夜里,静的像所有的东西都死去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眼泪不停的流,那样的绝望。
我那么痛苦,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如果跟我一起真那么痛苦,那就痛苦到底,谁都不要好过。
离别之苑
我想过以后我会和他怎么一起下去,沉默也好,即使相互折磨也不在乎,却从没有想过他会离开的那么彻底。
过来通报的丫鬟慌慌张张,连盘里的药都溅了出来。
我冲过院子去推开他的房门,安静的,一个人都没有。打湿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只有三个字“忘记我。”
连名都没有留,他的笔迹我怎么会不认得!“他人呢?”
“不,不知道,早上还在的……”
雨烟的声音在后面传了过来,“他走了。”
那张纸在我面前落了下来,像只死去的飞蛾。我看着那三个字上的墨晕成一团毫无意义的黑。
“是你放走他的对不对?”
“小穆。”
“不要说其它,你告诉我为什么?!雨烟!”
“他想走,我不过是帮了他一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忘记他。”
“忘记他?你叫我忘记他怎么忘记,你告诉我!是要我把心脏挖出来?还是把血抽干净?如果可以忘记,可以放手,我又是为了什么纠缠到这种地步?!”
“小穆!你听我说!”
“不要说!不要说了!”我打开她的手追出了离苑。我不能忘记,不想忘记,我也不要忘记!我不过是出去买点东西,只是这么小的一段时间,他就从我的眼皮底走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和我一起就这么让他难以忍受吗?所以即使拖着那样的身体也要迫不及待的从我面前消失。
眼前的三条路,在雨里像蛇一向爬向远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是去了长安还是回了青州,连泥路上的痕迹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哪里都没有他的气味,哪里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我觉得我的血都像要凝固起来一样,真的很疼很疼。
……
“醒了?”她拿走了我头上的毛巾。“真气逆流,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我望着天花板,满眼的花白,后脑痛得发麻。
“要吃吗?”她把我买的那碟桂花糕拿过来,上面还有白色热气。我翻过身,“倒了它。”
“倒了?”
“好好休息。”她欲言又止,还是走了出去。
吃的人已经走了,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人的绝望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麻木,至少现在,即使把身体蜷缩到再也弯不了,痛楚还是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渗出来,很痛很痛。我爬起来去他的房间。
其实,我和他的房间,不过是隔了一道雨帘。那张纸夹在杯子下,字只剩下一个轮廓。
“忘记我,忘记我,”他怎么可以写的那么轻松…
冰凉的水汽从膝盖传上来,这里已经没有他生活过的气息。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大笑出来,笑到泪流满面。
“你要去哪里?”
“离开。”只是离开,没有要到的地方,把最后的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包袱绑好,我走过她的身边。
她叫住我,“你在怪我?”
“是。”
“既然那么痛苦的话,放手不好吗?”
“那你呢,你做得到吗?你放手了吗?”
她咬着唇看着我,棕黑色的凤眼是藏不住的眷恋,“那个孩子的父亲,你也一样放不了手,你想我怎么放手?”
“小穆,不要再说那个,他已经走了,和他……不会再回来了,尝试和我在一起,过新的生活,这么大的地方,你还拥有很多,煊儿他也很喜欢你,留下来,你外公也是这样想的不好吗?”
留在这里,过新的生活,听起来真美。只是,“我做不到,雨烟你知道吗?他在我身边每一分钟我都在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怕我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角,我怕我会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对他说,我爱他我像个疯子一样爱他到死。但是我什么都不可以做,不能做,我做梦都看见云川哥他们看着我笑!!”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有啸天,他为了让你们分开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不明白!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我恨他!他为什么什么都有!”
“所以你才想千方百计的留下我?”
“是,我很自私的,为什么你们那么恨他,却还是那么爱他!是他害我什么都没了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幸福的拥有你!”
“他怎么会痛苦,是他先走的,被留下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她满眼痛楚的跪了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她憋了也很久了,而现在,什么都可以终结,恨的越深,爱的越刻骨,这就是人。是她,是叶啸风,还有我。
我去马厮取了马,从后门出了离苑。
煊儿在后面紧紧的追了出来,“等一等!穆哥哥!”
我勒住马,他冲到我面前,举起一个坛子,“雨烟姐姐给你的,说是云纱姐姐的骨灰。”
我伸手接过来,那个蹦蹦跳跳说‘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要做个一代女侠的丫头就只剩下这么轻的一点灰。
“穆哥哥,不要生煊儿的气好不好?雨烟姐姐在哭,煊儿也难过。”
“穆哥哥不会生煊儿的气。”
“穆哥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走!”
他拽着我的手,眼泪鼻涕都蹭到我的袖子上去,我揉揉他的头发,“以后雨烟姐姐就由你照顾了。知道不?”
“煊儿不要!”
“乖,进去,风大了。替穆哥哥跟雨烟姐姐说声保重。”
保重,后会无期。
这座院子,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们的,都不再属于我。
我的梦已经醒来。
那个梦里,我丢了所有的东西,除了满身的伤疤,就只剩下手里的这一抔灰。
我回到了汴梁。把她的骨灰留了点在云寨后,剩余的全部我洒在了叹息湖里。她说过,生在筑阳,不如生在汴梁,那就可以天天和她的紫姐姐玩,当然,还有看她的段大哥。
那丫头,除了玩,就只会念着她的段大哥。既然她那么喜欢这里,我就成全她到底。
湖里的水千层的涟漪远去,两岸的桃已经有新芽。
我只剩下一件事要去做。
不如归去
找到叶啸风,杀了他,或者被他杀。
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他收掉的碧华庭和怡风宅都空置着,只有伶仃几个人。通天教本来就是那么个神秘的教派,找个人都难,何况是叶啸天。但是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活下去。
不过是一个目标而已。
“让一下!”
一个低着头往后面的街冲去,我闪身,后面拿着木棍的几个男人气势汹汹的擦在我身边追了过去。
“放开我!”
“啐!小乞丐的还敢偷东西!”
“那是我的!不要抢我的东西!”
“小穆?”那个被围着打的人蓬头垢脸的我看不到他的脸,两只满是污脏的手拼命往我这边的方向捉,“小穆!是我!”
声音有一点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是谁。
“小穆救我!我是钟天皓!”
是他?怎么搞成这样?
打发了那几个人,钟天皓像饿了几辈子一样狼吞虎咽,一头乱发还有点难闻的气味。“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没有!是我的!只是被人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手越拽越紧,淡蓝的一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问他,“你有没有地方住?”
他带了我去他家,还是以前的那地方,只是破了很多,“是寒潮,前些日子还来了大风,很多东西吹坏了。”他尴尬的说,“我给你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