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气擦过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噗的一声响后我满脖子都是温热的液体,怀里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抱住他,我惊慌的摇摇他,一点没有反应都没有,被迫抬起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全是火红的鲜血,“ 子兰?!”
“你在干什么?!你答应了放人的!”
“以绝后患。”
“你出尔反尔!”
他笑得坦然,“你不用那么激动,我只是废了他的武功而已,说不定到时你还会感激我。”
“感激你?做梦!我恨不得吃你的肉!”
不等他说什么,我换了个姿势背起人。再留一会的话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完全没有理智的扑上去掐住他的喉咙。
所以,我只有立即离开这里,立即,马上!
“还有一样。”他在后面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玉玲珑就埋在段云川的墓地里。”
我望了一眼牢门口站着的人,她背后天色已经暗黑的骇人。
紫云也好,云纱也好,是哪一个也没所谓。她的对的,她是错的,我已经管不了,欠她的,我同样也还不来,望着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孔,我连纠缠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你等等。”
我停下来,道,“你如果还想再给他一刀泄愤的话,现在可以给我,随便什么地方。”
“……我只是想问你段大哥的墓在哪里?”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很圆,瞳仁很大,沉淀下去的情感我读不透。但我还是告诉了她,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去拜祭他的人,或许就只剩下她了,“云寨,以前一起放风筝的那个山坡。”
我跨过阶级的最后一层,她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离开通天教,或许对你会更好一点。”
“其它呢?”
我想了想,道,“其实上次,我是想叫你尽情哭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因为以前的小穆,云川哥,哪一个都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我希望我的云丫头还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可以,代替我们去快乐活着。”
如果云丫头还在,过去的一些的东西至少还不像梦一样散的那么彻底。
我托了托背上的人,走过了她的身边。背后传来的哭声压抑低沉。
挣扎
以后她的路将会是她自己走下去,我想她一定会明白。
而我,才是真的不知道路该往哪走,又该回哪去。
荒凉的城郊,夜凉星稀。背上的人咳嗽了几声,又安静下去。那些流到我脖子的液体,却如此温暖。
我侧头想去看他的脸,却只能碰到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从我的冰凉的皮肤传到大脑。我唤他,“叶月楼?”
没有动静。
我真的走不动了,只好把他放到边上的石头上靠着,喷到我手背上的气息同样热的不同寻常。
我四处看了看,没有民居,甚至连猎户和农户也没有,要找到一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谈。我寻了附近的一些药草,用手搓碎往他嘴里喂。
这样的温度无论如何也要尽快降下去!我重新背起他,啐道,“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别给我死了!”
走到驿站天还没有亮,那是极简陋的一间木房,连马厮都小的可怜。床板的木十分硬冷,租出的马匹要到天亮后才收回来,我唯一能做的是等。
我抱着他坐在床上,睡不着,也什么都没有想,睁着眼到天亮。早晨马的嘶鸣声在寂静的郊外听得异常的清楚。
木板咯吱咯吱的响了一会门就被一道狠力推了开,我下意识的抬头。
是青瑶,她头上的发髻还有几条被风带起来的头发。
她过来推开了我,坐在床边摸叶月楼的脉。青玄剑唰的一声就抽了出来,“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内力怎么会这样?”
我推开她的剑,“是他一直对我做什么吧?!至于他的内力,你应该去问叶啸风。”
她牙齿咬住了下唇,从腰上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叶月楼的嘴巴里,然后血和着药丸一起被吞出来。“该死的!”她愤愤骂了句,重新倒出一颗药抛进自己嘴里喂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绝对不相信叶啸风会那么好心来通知你。”
“是韩云纱,她说你们就在这边。”
“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
她没有回头,弯腰替叶月楼盖好被子,弄开了遮住眉毛的额发后,露出的额头光滑白皙。“你可以出去了。”她说,我看到叶月楼的眉头皱了下,我知道那是他醒过来的迹象。
我头也不回的去了对面的房间,他们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不关我的事,青瑶在,她必定不会让叶月楼死,我现在需要吃一点东西,并且睡一觉。
青瑶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隔壁传来,没有听到叶月楼的声音,连青瑶的声音我也听不清晰。
一觉醒来后,除了更加疲惫以外并没有得到任何的解脱,梦一场接一场,模模糊糊,陌生的,熟悉的人如同走马观花。
与其说大脑疲惫,其实倒不如说心累。
对面开门的声音和我开房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青瑶架着叶月楼准备下那条岌岌可危的木梯。
我拦住她,“你想带他去哪里?他不能走!”
“穆子涯你没有资格拦住我们!”
我冷冷的笑,“我拦的不是‘你们’,是他!你要走要留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他的命是我换来的,你才是没有资格带他走的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就是不知好歹!我不管你是郡主也好,青瑶也好,你都不能命令我什么,要带走他,就从我尸体上面踩过去!你要知道,你未必可以打赢我。”
她深褐色的眼睛瞬间睁大又瞬间恢复了过去,冷着一张脸道,“你以为你能打赢我?”
我笑,“可能不能,但是,你顾得了他吗?”
她不可置信,“你会拿他当筹码?”
我笑出声来,“那你倒说说我为什么不会?你们这些人对我,还有我身边的人做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是你觉得我还是那个被你们像小丑一样耍来耍去的穆子涯?”
青瑶低下眼睫去看她架着的人,她没有上妆,唇色和眉色都稍淡,但即使就是这样一张素脸,也胜过无数女子的红妆浓抹。
但可惜她旁边的是叶月楼。无论过去或者是未来的几百年,也不会,不可能再出现那样完美的一张脸。
而此刻,他半睁着眼睛,瞳孔的光散着,半昏半醒。脸颊上红晕比昨天已经褪去了不少,但唇色依然十分的苍白。
“你卑鄙。”
“我承认,但是不要忘了教会我卑鄙的人是你们。”
青瑶愤愤的折了回去,我知道她会留下,因为她要救叶月楼,这样更好,我不需要去长安找大夫,青瑶就是最好的大夫。
这一天青瑶都没有再出过房门,饭菜都是驿站的老板拿进去的。我留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清早的争吵声就传来,都是青瑶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很大,几乎把整座驿站震的摇动。我从来没有见过青瑶如此激动过。
马跶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冲进叶月楼的房间,他还在。
房子的窗户很小,外面的晨光打了些进来,光束在房间里隐晦不明。他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瓷瓶。
我过去拿起瓶子嗅了嗅,里面是药。青瑶连这样的离开都不忘记给他留下药,我除了冷笑几声就真的只剩下无可奈何。
他抬起头,眼睛还是红色的,那样的颜色让我想起太多,太多的抑郁和难受,我忍不住讽刺,“连青瑶都要离开你,可想而知,你多么令人厌恶。”
他看着我,既不反驳,也没有痛苦,就那样看着我,然后弯弯眼角,道,“我认得你。”
我莫名其妙的等他说下去。你当然认得我;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
他朝我伸出了手,摸在我喉边的指尖温度很冰,声音有点喑哑却很温柔,弯着的眼眸光影凌乱。“是你说的,不要害怕。”
“你在说什么?”我捉住他的手,“再说一遍?”
“好大的雪。”
他像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一样,弯着眼睛在笑,不管我怎么反复的问他,都不再有回应。
我已经分不清哪个叶月楼,也分不清叶月楼是谁,乱七八糟,过去与现在,甚至还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未来。
他刚才的手指停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清楚,那里的疤,已经十多年。
我不可抑止的焦躁,我只能离开这间房间。
挣扎
楼下的空气总算没有楼上的闷热。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入喉。
雪柳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衣饰稍显凌乱,一下子冲到我面前扯住了我的衣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宫主呢!”
“楼上。”我还没拨开她的手她就冲了上二楼,木板咯吱咯吱的整条窄楼道像要倒塌一样响个不停。
我上去的时候她正用力的把叶月楼弄起来,见到我抬头急道,“快点过来帮我!”
“你在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再不走等下就走不了,下面有马车,快!”
我没有朋友,如果真有人来找我,那基本上是来寻仇的,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比起雪柳,后面的人才像真正的豺狼虎豹。
马车在山路里颠簸着前进。
马车比不上马,速度快不起来。雪柳从马车后面掀帘跳了下去,我马上扯住缰绳,“你想去哪里!”
“速度太慢了,他们迟早会追上来的,我去拦住他们,你快点带着宫主走!”
“你疯了吗?!快点上来!”
我朝她伸手,被她避了开去,一双杏仁眼笑了起来,“你不信我的鞭子?”
“我信,但是上来再说!”
“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这个问题,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十个?二十个?会死的你知道不?!”
“一个人留下和两个人留下没什么不同!带着宫主走,可以的话,我会去找你们的。”
说着她的鞭子迅速狠狠得抽在马上,马头朝天吼了声奔起来,我扯都扯不住。她的脸在旁边一闪而过。
“看好宫主!还有,我一直最讨厌你了!”
我不能停,雪柳说得对,一个人留下和两个人留下没什么不同。但是我更清楚,她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不管什么原因,我应该马上调头,马上去救她,哪怕仅仅是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是我不能!
我不能停,我不敢停。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到底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马车一路到了一个小镇。长安,汴梁那些地方已经一个都不能去。
已经十二月了,以前一直都没有发觉,现在来到这么一个地方,那些街上开始卖着的年货才让我想起来,很快又是一个新年。
我寻到一处很老旧的房屋,小院里除了凄凄的荒草外什么都没有。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下午的阳光照进屋子,空里里有很多尘埃的影子。他站在窗边望着破窗柩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青瑶的医术的确高明。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告诉他,“雪柳死了。”
没有反应。我转过他的身体,再一字一句的跟他重复说一遍,“雪柳已经死了。”
他终于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我问,“就这样吗?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
他抬起眼睛,“你活着就行。”
我扯住他的衣服,觉得怒不可遏,这人到底要冷血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如此麻木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你说的对,我是活着,但是所有人都死了!你知道雪柳是怎么死的?!她原本是不用死的,她是为了你!你知道她忍住被刺了多少剑才跳的悬崖?!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我放了他的衣领,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已经够了,那些冷血的话我再也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我很累,真的很累,我应该怎样做才对!
不止大脑,现在连肚子也隐隐作痛;我只能抱着自己的腿一个人忍受。
我听着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轻而缓慢。脚步的方向不是向着这边,而是门口。我问他,“你去哪里?”
脚步声停了下来,他道,“隐岄宫。”
“我不许。”
“我要回去。”
他说完就继续往门口走。我怒道,“你站住!”
他当没有听到。我只要跃过去挡住他,“我叫你站住你没有听到吗?!”
他抬起头,细长眼睫下的眼睛红色已经浅去了不少,“你不能拦住我。”
他绕过我想走,我扣住了他的手腕拦腰抱起他,“我会让你知道我能不能的!”
既然你那么想走,那我就让你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