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忽然对朕温情顺从?你这就原谅朕的所做所为了?”还是拿出君威来狠狠打压:“朕说是你干的,就一定是你干的!你快从实招来!”
张劲的密疏尚算及时,宴子桀总算肯正视那些心底有意掩示的顾虑、看到了端倪——必竟与都城兵马调配有直接关联的人,就是原拓。若非张劲密报,那些微忽其微的调派锁事,他是无论如何也看顾不到。
问题出在原拓身上,驻兵的异动便不再难解释。只是宴子桀心中想不透,原拓曾经那么痛恨胡璇,却为何如今又反过来甘为胡璇与自己做对。如今虽为君臣,宴子桀确顾念沙场之上的生死交情。而此刻看清这个真相,在宴子桀心中无非是火上浇油。原本认清心中所爱虚与委蛇之态便纠结苦楚,如今又被自己一向视为心腹之人计算反叛,宴子桀这一次当真陷入了泥沼般的境地。
然而更为痛心之事,并不止于此。
事到如今,无凭不据不能质问胡璇,而原拓因自己降旨追查乱党,本就有兵权在手,零散调动人马自是无从问罪。宴子桀对这两人束手无策之外,更要再一次陷入血亲相争的局面。
原拓虽然开国有功,但若想造反有理出师有名,还是要依付于皇族。先不论依当今宴军之势,胡氏想打翻身仗能不能成。但若是他当真改投胡璇,自己忍痛割爱,打的还算是别姓人。但假使他依付的是自己唯一活着的兄弟、尚算疼爱的小弟弟宴子俊……想到这里,当初狠下心来毒杀宴子勇、设计陷害二皇兄、识破亲生舅舅意图毒杀自己之事的那些过往,便一幕幕又在宴子桀脑海中重现。
这个时候的宴子桀,是极为自嘲的。扪心自问的话,自幼时起,他最为珍视的,便是亲情。他一边痛恨着那些人“诋毁”父皇母妃,一边心中怀恨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为自己的亲人报这血海深仇,而最后却与兄弟舅舅生死相搏。
可另一方面,当年尚未攻入宴都,行军驻扎在荒郊的夜晚,甚至是做了国君、胡璇的冤情澄清之时,宴子桀也时时会“良心发作”,感念他亦是胡家养大,仿佛胡璇才是他真正的血亲……但即便是如此,最后看来,他与胡璇仍旧要背道相驰。
那些与他有着最深情感牵绊的人,最终都要自己亲手扼杀。
孤独伴随着权利。明明得到了天下,却发觉离自己原本朦朦胧胧中臆想的东西,逐样地在自己手中毁去。
宴子桀苦笑着看看手掌中那三块碎玉,微微摇了摇头,沉吟呢喃着:“……朕舍不你……当真舍不得你……”
第五十七章
虽然宴子桀几乎每日在胡璇园中留宿,但召胡璇至他的寝殿,是自胡璇再住进流苏菀中,便没发生过的事情。 晚风夹着几片零丁的落叶,在空旷的宫院地面上翻卷着。胡璇随着一行宫人来到殿前停住时,正有一片枯叶随风滑进他的足底,踏出轻轻一声沙响。
胡璇裹着披风、垂着头,耳边听着殿内隐隐传出的传话声,微微抬起脚,看那干枯的碎叶被秋风卷走时,耳畔传来内侍太监一声轻唤:“请公子入殿吧。”
胡璇没犹豫,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姿态,微微垂着头,脚步稳缓地走上石阶。披风不时地翻飞,露出他穿着淡青的长衫后摆,修长的身形虽然挺得笔直,却也在这空旷的场景中显得格外的孤零单薄。
胡璇进去了之后,宴子桀一如往常,温言软语地说了些情话,之后将备好了的调情春药劝胡璇喝下去,再要求欢好之事。
之所以说是劝,是因为宴子桀也确实不曾逼迫。胡璇就算不知道自己若抵死不依,宴子桀会不会逼迫自己喝下那碗药,但事实,胡璇只稍作婉拒,宴子桀撒娇般地央求,说这一天不同往日,想要特别的欢愉,胡璇便依了他。
明明在看到那种东西时倍感耻辱与不甘,却还是喝了下去。倒底是假意温情哄骗、抑或是心底动摇情难自禁,胡璇已无心分辨。
胡璇隐隐记得宴子桀一直撩拨挑弄,让自己几番失控。夜中小做休憩的时候,宴子桀尚拿出那三块碎玉,说他如何珍惜这份长长久久的情意,依旧要自己许诺长厢厮守……胡璇那时候神智不算清淅,他只能记得自己该是满怀悲愤,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发作,该是压抑着情绪怒诉了些狠话,却在次日醒来时,全然记不起——只是那碎玉的一片,已被匠师钻了孔,穿了根红绳,赫然挂在颈项前。
宴子桀自那一夜尝到了好处,之后又几度想要如法泡制。但胡璇似乎认定了那一日确是特别所致,竟再也不肯依从。宴子桀失望之余,不好逼迫,情事上免不了更加纠缠。胡璇实在吃不消他的折腾劲,入了初冬的时候,终于又犯了这一年中第三次的晕眩症。
尽管胡璇这个毛病宴子桀心中有数,但眼见在自己的龙床上把人折腾到不省人世,当时还是手忙脚乱了一番。待到次日宴子桀下朝,胡璇醒来的时候,这位国君已将有两日一夜不曾合眼。
让宴子桀十分委屈的是,尽管自己熬得神色憔悴,但胡璇见到自己的头一句话,竟然是想念弟弟。宴子桀一边委屈,一边又不想他不开心,心时明明担心着胡璇是不是又弄出什么玄虚来,却仍旧硬着头皮答应让他们兄弟会面。
只是宴子桀心想,以胡璇病情初愈做借口,不让胡璇出宫,只接胡珂一人进宫,安排人盯住了他二人,还能闹出什么把戏来!
而当天胡珂进宫,宴子桀也确是这么做的。虽然他自己仍在上朝,早便安排了一纵内宫侍卫环护流苏菀,又命自己信任的两个内侍太监守在胡璇房中,将胡璇与胡珂的对话内容转述自己。待到下朝,也不管兄弟二人乐意还是不乐意,自顾逗弄宁儿,死皮懒脸地一直蹭到天色变暗,胡珂离宫。
那天之后,就有胡珂府中侍人上报,说想是胡珂因为担心兄长病情,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宴子桀立时派了御医前去医治,胡珂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痊愈,落下了个腿脚瘫痪不能行走的怪病。人终日坐卧于房中,大小解皆要人扶持,起初胡璇甚是伤心,宴子桀只好准他出宫探望。待到日子久了,胡璇似乎也认了命,出宫入宫也不是件小事,才渐渐去得少了。
其实宴子桀日理万机,即便他每天都有几个时辰与胡璇相守,但实难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窥探到胡璇的动向——可是以胡璇的身份,如果不动用足够的精神摆布人力物力,他也实难由这身宫之中脱身。
所以即便胡璇掩藏得再深,但因为牵涉实在太大,宴子桀接到张劲又一次秘疏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胡璇的动势。
这时适逢年底,宫中为筹办庆典,免不了多些运送贡品物事出出入入的车马,而还都进贺的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往来。宴子桀就借着这个时机,秘令张劲使五千精兵侨装分散入城,并令张劲本人以述职为由还都。
到了大年这一天,皇宫内外无处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上午仍有各部官员出入中宫,宴子桀除了做庆典之前的礼祭,也在中宫停留颇久不得脱身。到了午膳时,才得了空档,来到胡璇的厢园,一同进膳。
如今已是深冬,气候十分干冷。房间正中燃着火炉,因怕宁儿不懂事误撞上去,尚有四名内宫太监背向火炉面朝外环立于房中。
流苏苑里不成文的规举早已自成一格,是以宴子桀到的时候,胡璇仍是没听到传报,正在盘腿坐在房中床塌上,拿着结了红绫的摇鼓逗弄宁儿。
于宴子桀本身来说,胡璇没发觉自己来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看上一会儿,也是十分得趣的事情。
今天胡璇穿了一身嫩青的夹袄,腰系着一系深蓝的缎带,宴子桀十分满意地看到自己送胡璇的碧玉系在他的腰侧。宁儿则穿了一身喜庆的粉红小袄,肥胖的小腿儿被棉裤包得严实,拐着个圈形坐在黑底儿红花的锦蒲团上,正扬着手仿佛想要抢下胡璇手中的花鼓。
胡璇似乎今天心情特别好,有意逗弄宁儿,偏偏让抓不到。宁儿似乎着了急,晃晃悠悠地要站起身来,却腿脚不稳,没待站起就踩上自己的裤脚,四脚朝天又摔在软棉棉的被褥上。
即便是这样,胡璇仍怕摔痛他,忙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宁儿环在怀里,清秀的脸上洋溢着宠溺疼爱的笑容。
宴子桀只这么看着,便情难自禁地动起情来。明知自己一旦走进房去,一切便似梦境一般转瞬不见,却仍是鬼使神差地挑开垂帘走了进去。
胡璇是皇子出身,自幼便知道这看似欢庆的几天,其实帝王只是在晚宴时颇算享受,但又或因白日里忙碌不可开胶,直至晚宴仍旧疲惫的情况也不足为奇。所以宴子桀这时仍要抽空来坐坐,是让胡璇颇感意外,而心中想到这或许真是二人最后一面,又免不了几分忐忑、几分伤怀。
之所以在这一天谋事,并非是事有凑巧,而是胡璇几度前思后想,最后挑定的日子。胡璇虽然不知道宴子桀即位之后如何改制,但依前年在宫中所见,与旧时自家过年并无太大的异处。
由这一天到年初的几天,大小庆宴不断,内宫中任何一处天子有可能驾临地方虽然依旧井然有序,但也正因如此、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内宫侍从才特别忙碌。这样的时候,手抱绫罗稠缎、拖盘抱盏的宫人在各个厢园小路随处可见,御膳房、浣洗房、御药房等等诸如此类能与庆宴祭典搭上边的地方,大车轻驾进进出出也就不足为奇——这是一年中绝无仅有混水摸鱼的好机会,胡璇等啊挨啊,也就盼的这一天。
宴子桀一来,侍女便适时地抱过宁儿,带他到另一间厢间。这时便有内侍陆序侍候宴子桀洗漱传膳。
宴子桀落坐,胡璇也与平日无异,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有宫女来奉汤分菜时,胡璇也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或是真的被宴子桀看出了什么端倪,只觉得他的双眼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胡璇心中虽然不安,但此刻若稍有不慎,定会功亏一溃。当下微微侧头,轻声问道:“皇上有话要说?”余光中,果见宴子桀确是盯着自己,微微带笑。那神色之间,并没有让胡璇感觉到特别的危险气息,而相反,越是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越是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胡璇的心底,就越发泛起酸来。
宴子桀摆摆手让侍女退下,自己拉着椅子挨近胡璇,柔声道:“朕今日颇忙,晚上也是要按旧制,陪皇后及宫妃守岁,不能来陪你……”
胡璇听着他这番话,心中又是一番别样滋味。
若说对宴子桀有意疏离,即便并非自己真心之情,但正是因为刻意为之,早已成为习惯。他此刻亦不由得泛起第一个念头,便是暗自腹诽:你自管去,又有哪个想你回来陪伴?
但无论他如何刻意摒拒宴子桀于身外,却仍清楚地知道,对他的疏离,只是因为恐惧。而那份情愫,是自己此生也无法摆脱的束缚。本来每每有离拉开距离的同时,自己心中都承受着一份无望又无奈的哭涩,而今天却该是此生的决别之日,那一种心情,自是多添了几分难舍。
宴子桀却自顾自在他耳边继续低声道:“……待过了大年这些天,朕安排你去见平祥候。朕不对你食言,你千万别不开心!”说着,温热的手掌覆上了胡璇的手背,紧紧地握着。
此时房中已没了别人,胡璇心中惴惴,被宴子桀这番亲昵的动作搅得心头慌乱,脸上沄了一片淡红,又加旁边小暖炉之中的火光映照,那模样神情让宴子桀见了心头便似被猫儿轻轻挠了一般,他心头一痒,复又笑嘻嘻撒娇似地在胡璇耳边吹了口软气儿,浮着声音道:“过了这个大年,朕再来,便又是一年的头一天。那也算得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了,胡璇呐,你再许朕一次嘛……”
胡璇一听他说荤话,明知他说的就是上次生辰那夜给自己喝了情药的事,还哪里肯老老实实地坐着,当下脸色一沉,慌张便要推开他。
宴子桀熟知他心性腼腆,早有准备,随即张手将他拉进怀里,不依不饶地呢喃着:“朕不多求……就一天,一天就好!胡璇……璇呐,你依了朕吧……啊,你依了朕吧!”宴子桀为着年事足足忙了些天,没得和胡璇什么亲近,现在眼前“人面桃花”,房中又“寂静无人”,即便没几刻时间好好享受,揩揩油也是美事。何况胡璇越是往外挣,宴子桀越是揽得得趣,于是变本加利嘻皮笑脸地不依不饶,边亲着胡璇的嘴唇,边肆无忌惮将手伸进胡璇领口去。
两人本是坐在桌边,一个挣着一个追着,缠缠打打跌跌撞撞便挪腾到了后边的软塌上。胡璇挣扎得急剧,宴子桀怕他真动了气,一边不肯收手,一边又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哄劝道:“……璇,你别生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