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随意一笑,低头翻检奏报,口中轻声念道:“设置转桶、饮食如囚,明知七月十五便已身患泄泻之疾,却不给医治、弥留昏笃放任等死——楚宗行事,可正合了万岁心意,好个忠勇贴心的奴才。”
胤禛不为所动:“何须挑拨离间,楚宗罪不至死,朕当日不拆穿楚宗,今日自然不会因私纵罪人杀了他。只怕要让八弟失望了。”
胤禩笑得颇为淘气:“万岁误会了,楚宗私纵的罪人是爷的弟弟,求神拜佛的酬不来的事情,爷谢他都来不及。”
皇帝沉默看他,片刻之后再度开口:“你还知道什么,不妨一道说了。时至今日,你我之间,何须藏头露尾。”
胤禩将头微微歪了看他,手指往下,轻轻抚摸腰间悬挂的蓝色荷包:“万岁的意思是,比如罪臣的福晋?”
“你果然也知道了。”胤禛寡情紧绷的脸上现出不合时宜的古怪笑容:“也对,朕就不该一时心软,把辛者库的人送到这里。”
胤禩低头解下蓝色辟邪荷包,随意扔在尘土中,不再浪费半分眼神,回过头来看着皇帝:“万岁又弄错了,亲口告诉罪臣真相的人,可是万岁本人。”
胤禛闻言双眼半阖思索,眉间隆起又展平,目光落在地上染尘的荷包上,终于冷笑出声:“原来你早就疑心,才处处出言试探。郭络罗氏那个女人,只怕从来不擅女工罢。”他当日居然忘了查实一番,被老八落寞一激,就落入了宿敌轻巧设下的圈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回。
若他不是一时心软,怕老八一意寻死伤了龙嗣,这样粗浅的套路如何绊得倒他?
胤禩凉薄一笑,并不为皇帝解惑,只艰涩起身,漫步踱至皇帝跟前,倾身在胤禛耳边吐出轻言漫语的一句话:“世人都说关心则乱,万岁投鼠忌器时,就该料想早有今日。”
耳廓里有氤氲热气缭绕,胤禛却无心理会明显带了撩拨意味的调侃。
投鼠忌器、关心则乱……
他不得不承认,连老八都看出来的事情,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即便朕关心则乱,也是因着你腹中皇嗣龙裔。八弟总不该以为朕舍不得你死?”
胤禩抿嘴轻笑,体贴顺意地将话递到皇帝嘴边:“既如此,万岁可是拿定主意了,鸩酒匕首还是白绫?臣弟只能死一次,恐怕无法让万岁尽兴。”
“不急。”胤禛垂眸丝毫不为激怒:“朕还有时间。”
胤禩嗤笑一声,抬脚越过皇帝往亭外走,却被皇帝一把拽住胳膊。
“水榭风光,万岁还没看够?罪臣早腻了。”
皇帝冷漠看他,目中危机四伏有杀意翻腾涌动:“八弟莫要失足踩滑才好,你逃脱了,自有后人摊天怒火。”
胤禩眉眼弯弯:“万岁太看不起罪臣了,横竖不过三五日光景,罪臣还等得起。”
……
皇帝没有想往常那边登船离岛,傍晚时苏培盛手捧贴了御封的木匣,独自登岛给皇帝送奏折急件,顺带茶具笔墨寝具。
胤禩看着晚膳过后踏入内殿的皇帝,留意过他面上并无过多杀机之后,本不想多做理会。只是皇帝兀自宽衣除服、由苏培盛服侍漱口静面之后踢了靴子上榻。胤禩难免察觉有异,笨重起身闪避。
胤禛一把拽着他推回去:“日子久了,总不该连朕来该怎么伺候都忘了罢?”
胤禩不错眼看清皇帝眼中赤|裸裸的羞辱轻视,压下翻腾怒意:“万岁忘了祖宗规矩,圆明园里等着侍寝的妃嫔多了,皇上有心不妨移步。”
胤禛露齿而笑:“祖宗规矩里嫔妃红杏出墙又该如何?朕今日兴致来了,你是自己来还是让朕动手?”
胤禩沉下脸孔:“万岁要罪臣死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还是以为时至今日臣还会受此羞辱?”
胤禛劈手倾身将他摁在迎枕上:“看来你是想让朕亲自来。”
胤禩脸色转青,他再次低估了皇帝的无耻。时不我与,就算他想反抗,也得先能自行爬起来才行。
不过几下踢蹬挣动,腹中已有隐隐作痛的意思。胤禩脸色煞白透灰,认命仰躺着不动,任由皇帝撕开亵衣,将他从不肯轻易示人的难堪曝露灯火烛光之下。
皇帝手指按压在他膨大几乎薄得透明的肚腹之上,放佛是在评估赏玩一方玩砚或是玉石瓜果。这一次与五月那晚的感觉完全不同,心思意境也幻化两世。
平日衣衫掩映之下虽知有异,终归不如毫无阻隔的近前观摩来得震撼。男子细如枯枝的四肢搭配膨大如鼓的肚腹,怪异悚然难以言表,让人不禁想起酷刑中被活活灌食而至肠腹破裂而死的残酷刑罚。
胤禛依稀记得宫中妇人瓜熟蒂落之时都是一副珠圆玉润满目生辉的慈母样,浑不似眼前之人这般轻轻一碰便能皮破肚裂的临渊垂死之相。
手下热度难以忽视,正在胤禛犹疑不定间忽而觉得撑到极致的鼓面上似有一柄小锤轻敲,继而手下某处隆起一个鼓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侧里移动,仿佛一尾滑不留手的小鱼,顺着指缝溜之不见,入水难寻。
皇帝惊恐后仰半个身位,下意识抬眼往胤禩脸上看,却见他一动不动,目光中仍是死寂一片。再往下看去,那诡异的鼓包在右侧鼓噪两下消失无痕,昏黄的烛火下膨大肚皮上隐约可现青色的经脉,像是永定河即将决堤的河道。
皇帝不敢再对他下手,害怕当真亲手让他死在今晚、死在当下、死得不明不白。
松开胤禩,皇帝翻身下地,背对床上睁眼望天顶的人说了一句:“倒尽胃口。”起身连靴子也不穿,径直大步往外走。
胤禩连眼珠也不转,呵呵笑道:“四哥,你真舍不得弟弟死?”
皇帝脚步一顿,并不回头:“阿其那,朕不过是舍不得你如此轻易得死。”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有沉闷难耐的笑声应和。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过完,元气大伤。年纪大了还是嫑熬夜的好,过节了大家要开开心心的。
文虐不虐是另外一回事,这文结尾好难拿捏,怎样才能合情合理又乍现生机呢?我卡文了……
69
69、莫知我哀 。。。
这个晚上;注定无人能够成眠。
皇帝尚在处理京畿河道疏浚拨款的折子;隔间里隐隐传来急促脚步声。还未等他皱眉使人去问;高无庸便先进来磕头道:“皇上;八爷那边有动静儿,刘太医也都过去了。”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动静’,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这样不在掌握的感觉让皇帝不喜、非常不喜。
本该全面掌控的局面;因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疏忽而被悉数打乱。
这并非因他心智不足与老八匹敌,而是因为老八比他心更狠;无论是对人,或是对己。
老八早就猜出郭络罗氏伏诛身死;却能隐忍不发蛰伏近一年、替仇人怀胎待产,连朕都要叹服一句:八弟当年若得此耐心隐忍;何愁皇位不在囊中?
可惜;你始终晚了一步。
他尚未将一腔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尽情挥洒尽出,怎能容忍奸猾宿敌半途离席退场——要喊停,也只能是朕!
……
随安室里胤禩靠着迎枕侧卧蜷曲在榻上,脸色白得不似活人。他平素也委顿惯了,并不如何奇怪,只是浑身大汗不曾停歇,轻薄夏衫早湿得半透,辫子也有些松散,碎发紧贴腮角鬓边,狼狈得紧。
屋里只有刘声芳、顺嬷嬷与高无庸,皇帝冷静踱步走到胤禩跟前居高临下看他,一言不发。
胤禩仿佛刚刚忍过一小波疼痛,掀开的眼皮下有隐约水痕,倍显脆弱。看皇帝不语,他倒是先开口了:“万岁可想清楚了,罪臣怕等不了三日了。”
这样无所畏的随意足以激起皇帝怒火,胤禛狰狞笑道:“朕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收回,你等不了也得等。刘声芳,把备下的药端来给八爷用。”
刘声芳颤颤巍巍从衣袖中取出青花合欢图纹瓷瓶,捧举过头。
下胎药?亦或者是毒药?
胤禩毫无兴趣问清来由。他撑了撑床榻,终是脱力软倒回去:“劳烦刘太医让顺嬷嬷来,罪臣疼起来难免手抖,洒了可惜。”
“朕来。”胤禛伸手取过瓷瓶,拔了塞子上前,扣住胤禩下巴将药整瓶囫囵灌下。
药水自嘴角溢出,胤禩呛了几气,咽下苦涩返酸的黑色汁液,阖上双目等死。
高无庸早在榻前两步之遥设置软凳茶桌,服侍皇帝茶水脚凳。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撕扯的剧痛自下腹深处再次涌上,比之前几次更加凶猛绵长,饶是定力如胤禩也忍不住将压根咬出血色,鼻息急促细细呻}吟。
只是这一阵疼痛却如来时一般去无痕迹,呼吸绵延五次之后,痛意渐轻。胤禩抬起冷汗津津的眉毛斜斜扫过一旁的明黄衣角:“万岁的药,就只是这样?”
胤禛好整以暇:“你以为是毒药?八弟未免太小看朕的肚量。”
他凑近胤禩,细细看他因疼痛脱力而微微抖动的睫毛:“没看你将孽种生下来,朕怎能甘心?”
胤禩轻笑:“万岁果真不同凡响,能忍人所不能忍。只是生下孽种又如何?皇上还指望着滴血认父不成?十四弟与万岁同出太后,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胤禛双眼细细眯着:“难怪你要选十四…你筹谋已久,只怕不是将计就计。朕本道他在汤山原本安分守己,也不知如何生出私逃的念头;十四也是你引来的?”
胤禩刚熬过一波惨烈剧痛,难得心情转好,居然有心替皇帝解惑:“万岁以为呢?弟弟选十四,可是因为他是兄弟中,皇上唯一想杀而不敢真杀的。否则十七弟倒是更容易些,不必大费周章。当然算计十三弟更能离间君臣,可惜爷实在看他不上眼……”
因为这一句话,比拼忍耐大半个月来,皇帝终于落败。
胤禛面色陡然漆黑转青,手中茶碗摔落地面,在夜色中钝响碎裂。
“都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胤禛起身扑至榻前,双手扼住胤禩颈脖,用力——
“胤禩!你,不知廉耻!自甘下贱!你——该死!”
胤禩本能抬手挣扎,窒息的苦痛让他无力挣脱,祈求解脱的念头清晰涌上。
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胤禛无法控制自己收紧的动作,亲眼看着毕生宿敌双眼中的嘲讽讥诮由明转暗,渐渐失去光滑神采,宛如血尽而亡的猎物。
不应该是这样。
绝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朕不准!
胤禛回神,嗖然送开桎梏,急切转身用袖子擦拭面颊。锦绣织缎上的滚烫水痕灼人肌肤,烧得人理智全无。
身后传来压抑□夹杂着喘息的剧烈咳嗽,撕心裂肺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生下来。”皇帝没转身,亦不动。
榻上的人兀自喘息,似乎又迎来一波剧烈的阵痛,不曾回声作答。
“若是格格,皇家还不缺一副嫁妆。”
剧烈的疼痛让胤禩一瞬间双目发黑精神恍惚,他看不见毕生宿敌转身拭泪的动作,也无力分辨皇帝声线中难以察觉的妥协退让。
他从未打算生下这个注定不幸的孽胎。就像老四一直羞辱他的那样,不祥不吉的人不配活着。生而有异,何必屈存人世零散受苦。他不信老四能容得下这个身份存疑的孽障。
……
皇帝大步走出随安室偏殿,一直走到廊下暗沉夜色中才停住。苏培盛与刘声芳立即上前请示:“皇上?”
皇帝没回头,只淡淡问一句:“药也用了,你看如何?”
刘声芳抖若筛糠:“皇上,助产补气之药也只能一时有效。便是接生千百次的稳婆也不敢保证母子平安,这里面全靠母体强壮、心思坚定刚毅,反之则大人幼子危已。”他这次真不是推搪,八爷自从与皇上闹翻之后再未用心膳食,吃了即刻呕出,连水也不例外。这样明摆着要求死的人,怎能平安产子?
皇帝却一概不听不理会,只用一贯粗暴直接手段威胁老太医:“他死了,你三族陪葬。他活了,朕让你儿子做下一任太医院院首。”
虽然刘声芳更想求个恩典,让子孙世代为庶人百姓不得为官入仕,可惜眼下这个当口他一个字也不敢说,怕说出来皇帝直接将口谕中的‘三族’换为‘九族’。
……
皇帝领着总管太监回隔间批阅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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