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难得抬头瞪了胤禛好几眼,这回罪名扣得不小,杀机已露,还当他像雍正二年那般傻?
胤禛被他眼神看得不大舒服,看他跪在地上明着遵旨暗自挪膝盖的动作更是不满,索性一把将人拎起来,扣住老八下巴笑道:“八弟别急着撇清。你撇得清,朕手里还有穆道远,还有秦远道,再不济,弘旸总该懂。”
这已经不仅仅是抄家夺爵的威胁,而是牵连三族的祸及子孙的逼迫。
老四你手段又进益了啊。
胤禩嘴角抿至极薄一线:“九弟纵使诸多不服,也不过意气罢了。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四哥高坐朝堂,定能明察秋毫。”
“家贼难防,更胜蒙古逆贼。昔日索额图断我大军粮草,若是得逞,不知今日是何乌烟瘴气局面。”
“索额图何其野心,九弟岂敢自比。”
“索额图一心扶持二哥,正如九弟一心之于八弟。”
话说到如此地步,胤禩只能跪下请罪,可惜有人不让。
“臣弟敢以命相保,九弟绝无此心。”
胤禛劈手扼住他双腕,拖至跟前:“你连十四都能笼络了去,累他连爵位都保不住,又有何不敢做的?”
胤禩无辜看他:“四哥金口玉言,忘了曾说臣弟并未见过十四。”
胤禛哪里容得他诡辩,阴险一笑:“你说的朕一个字也不信,你以为今日你推脱不知,老九国之奸细、刺探大内的罪名朕就无可奈何?”
胤禩眼神变了,由无辜转为无奈丧气,混着疲惫哀求。就像以往每次争锋相对之后一样,叹声说道:“臣弟与九弟久未通信,一晃而过真不大懂。不信四哥让弟弟细细看了?”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如炬,充满探寻意味,意图让老八无所遁形。
胤禩沉稳拾起地上写满密语纸张,指着其中字头循循开口道:“四哥来看,这字颇似俄罗斯字,却又不同,弟弟在九弟处曾见他对薄格物穷理的书爱不释手,这些字也有阿、额、依,似乎可以添改用用。只是年月久了不免生疏,只能记得其中几个常用的改写。”
说罢胤禩眉头深锁,似做努力回忆之状,手拿朱笔勾勾画画,填写格子。只是一整沓信纸能译出者不过十之二三,断断续续凌凌乱乱看不出丝毫□,至多不过是‘好’、‘行至’、‘然’等字样,最为完整的一句也不过是‘西宁偏僻食水困难,饮食难以入口’,的确是家书的格式,并无刺探宫闱的端倪。
胤禛只淡淡冷哼一声:“你以为朕会信?”
胤禩搁下笔以绢拭手:“四哥不信,自可命穆景远同译,两相对比即可。”
胤禛沉吟,无论老八译或不译他都不信,只是这样不能解释为何他非要在今晚宣召老八觐见。
处置老八老九的折子早已拟好,连玺印也早干了。十三曾力谏他不可在此时传召老八对质,恐为其巧言诡辩所愚。皇帝听过之后面色不虞,朕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虽然一切皆按着布局而走,但事到跟前,由衷难舍。
不及细想,话以出口:“老九以身犯险,屡犯忌讳大逆之事,朕纵使兄长也难宽免。惩治已是势在必行,他日夺爵,你当如何?”
胤禩转头看过来,无比认真的端详皇帝神情,面带些许不经意的探究与不解。
皇帝惊觉方才的话已然透露太多余地。老八敏明狡猾,若为其察觉,恐被利用反咬。
于是他不等胤禩作答,补了一句:“老九素来以你马首是瞻,朕若说只要八弟肯丢卒保帅,朕念着往日情分或能既往不咎。”他以‘情分’为饵,羞辱之意尽显,足以令人闻之而怒。
面前人眼中探寻懵懂之色瞬间泯灭,取而代之是冷嘲谩讽的了然:“四哥可是对当年抛弃弟弟不能释怀,想看臣弟是否会行同样之事?”
胤禛眸色转阴,面露笑意:“八弟总以为人心尽知,这次却是猜错了。”
胤禩面露苦恼,微微擎眉:“总不该是四哥舍不得弟弟被牵连,想要拉一把罢?”他皮相在圣祖皇子中也算顶尖,子肖生母,虽不年轻,眉目间沧桑风云,别有滋味,惹人生出歹念。
胤禛果然微愣,这样的老八他不是没见过,但认真去想又记不得何时得见。耳鬓厮磨日久,这人身上有几个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眼前却恍若陌生。
皇帝还在怔愣,胤禩已经叹道:“四哥这话若是说在康熙四十七年二哥被废之时,或许能得弟弟真心感念。”
胤禛心头一堵,待他回神时已经听见自己讥讽谩笑的尖刻声线:“八弟心存高远,意欲展露峥嵘,兄不敢拦阻。”又进一步,道:“朕何须你心存感念,朕要的,不过是尔等心生畏惧罢了。八弟未免太高估自己。”
彼时二人相隔不过五指之距,君臣冷目而对,于臣而言是大不敬之行为。胤禩胃部不适,微微皱起眉头,他从来不觉得老四周身熏染的檀香烛箔气息如此熏人。未免失态,他往后侧开一小步。
身后是堆满奏折的案头,笔架在一碰之下晃动出声,两支湖笔滚落地面。
原本凝涩晦滞的气氛被打断,胤禛看见胤禩眉头紧了又松开,方才一瞬间的转青的脸色恢复常态,一切如常。
皇帝心头划过一个念头,他记得去岁十一月初五那晚,他抱过老八。
胤禛没开口。
他今夜已经说得够多,他在等老八做出决定,是再一次无奈妥协,或是转身相悖远行。
这几乎毫无悬念,但皇帝仍固执做等。
一息之后,在皇帝如炬的森然目光下,胤禩终于开口,却是恳请皇帝为大清顾惜身体早些歇下,全然一副臣子恭谨的姿态。
胤禛欺身再前一步,将人抵在自己与书案之间,眯眼问道:“去年朕曾允诺你,替朕生一个儿子,朕宽免你朋党一人。可还记得?”
胤禩目中有光一闪而过,自持冷静道:“四哥莫不是忘了,保泰与阿尔江阿皆已落罪,何曾有一人得宽免?”
胤禛对他言语中的讽刺不为所动,只道:“你自己不中用怪不到朕头上。往事不计,此番可愿以一命换老九的?”
胤禩喉头胀痛难当,生生将“无耻”二字嚼烂吞下,才缓缓开口:“四哥忘了,刘声芳说前次已是机缘,事不过三,臣弟怕是无能为力。”
胤禛一笑。
其中机锋令胤禩心惊,只是他还未想透应对之法,肩上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仰倒在暖炕上。
窗外爆出一线七色彩光,继而是‘砰啪’爆裂之声,不过正月初四,宫里宫外尚自沉浸新年的喜气之中。住在乾西所的皇子们晚间得了皇帝赐下的爆竹,正闹得欢畅。
陡然骤亮的光线下,胤禩青白的脸,一览无遗。
皇帝似被漫天绚烂而释的烟花感染了心情,愉悦开口:“今岁隆冬大雪,皇陵有五彩祥云浮现,是个好兆头。”
他俯身慢慢爬上炕沿,缓缓压在胤禩身上,将他身边散落折子扔开:“事在人为,不试岂可妄下定论。八弟总是心急,该改改。”
胤禩直目看他,定定道:“臣弟办不到。”说罢扬手抵开胤禛近前的脸,翻身下榻。
胤禛不容他退却,扑上去顺势从背后压住他:“容不得你。”
胤禩闭眼,冷漠以待。他身子熬坏了,几番交手从来不占半点便宜。
胤禛低头在他耳后印下一串湿热的吻,颇有耐心笑道:“一晚这么长,装死可不成。”
……
这一晚如何漫长难耐自不必说,恩爱缠绵终究不能阻止帝王清除权利路上绊脚石的征伐。
第二日,正月初五,皇帝议罪八王一党,谕上:允禩、允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
苏努与吴尔占早被远放不在京城,允禟更不必说,难得在京中的廉亲王也未能上朝,据说是抱病在府。
不少人还对当年圣祖当庭责斥八阿哥‘贱妇所出’那出心惊胆战。两场更替,王爷终究逃不出这个结局,这次能因病躲了当庭辱骂,总算保全了最后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我又拉灯了我反省,以后有机会补上,定制的话至少补600字这里
54
54、鸳鸯不成双 。。。
皇帝的谕上交由三阿哥并五阿哥一同去宣;因此当日八爷如何应对大家也只能辗转耳闻。
据说当日宣旨;八爷从头至尾卧床不起;当然这更可能是无奈规避羞辱之举。真正大放异彩的却是八爷福晋;听说她当时站在前院,差点将两位阿哥拦死在外间不能宣旨。
还听说最终谕旨也是八福晋代接的。
当然这种传言可信度不大,圣旨到了;只要没死透的都要爬起来接旨。还是另一种传言,说八福晋扶着丈夫叩首谢恩更为可信。
众人八卦过后不免唏嘘;这位女中豪杰当年也是名震京城的人物,圣祖跟前都是挂上号了的;背后娘家势力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圣祖朝后期安亲王一脉已被打压,让人不得不怀疑皇上您老人家早有预谋;先嫁一个儿子过去安抚;再行压制——完全与对付蒙古一个套路。
说起来这位八爷真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棋差一招做了总理大臣,不过四年仍是落得这个结局,早知如此,当年寂寂无闻或者更好。
满蒙贵女们倒是都要叹一叹八福晋,这位贵女出身骄矜不可一世,昔年管束丈夫的举动被所有额娘拿来教诲丫头:管你出身再贵,出嫁之后嫉妒容不得人,那也是名声尽毁的,更有连累娘家,万不可效仿。
如今看来,这位不离不弃,挺身维护丈夫倒是难得有情有义。
夺爵革去黄带子之后,内务府照例要来查抄府中逾制物品,登记造册之后收缴国库。
内务府如今是怡亲王总领,靠山强大,查抄廉亲王府物品时丝毫没有手软。唯一令他们放不开手脚的,是八福晋敞开大门,虎视眈眈,扯了一众丫鬟奴才垂手等着他们搜,扬言要让全京城全天下的人都好好看看他们的皇帝如何对待亲弟。言语间毫无一丝畏惧,满是□裸的恨意。
话很快传到皇帝耳朵里,心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瞬间被激怒取代,当即命人狠狠地查、痛快地查,不可有丝毫手软。
他并非不在乎名声,奈何政敌不知收敛,无法两顾。
稍晚时候,传来八福晋被内务府奴才冒犯,怒极攻心晕倒的消息。
养心殿里正在用膳的皇帝愣了一愣,下意识开口询问:“老八如何,可有怨愤以对?”
传讯之人跪地斟酌回道:“八爷自内间披衣出来,跛行蹒跚,似乎果真病了。扑倒扶起福晋,连声让人去请太医。”
皇帝听闻一声冷哼:“太医?”
那人一抖,继续道:“是,许是说惯了。八爷很快也回过神来,唤回了奴才,让去回春堂请大夫。”
他倒是一贯乖精的,皇帝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那人回道:“未曾。八爷只说了这几句话,便由下人扶着回屋了。”
“他面上可有怨愤不满?”
“奴才未曾看出,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皇帝听后心中烦乱,那晚逼退不成,今日局面老八心中早已有数。昔年老八被圣祖责罚斥骂时也是如此,一副甘心受之不敢有愧的模样,招惹一干瞎了眼的人替他打抱不平,不惜得罪圣祖。
今日何其相似。
老八,你自以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能博得众人同情,转而声讨朕寡恩刻薄?还不惜拿着老婆做文章,朕岂能让你如愿?
皇帝难得大方,当即口谕让刘声芳领太医院一名御医臣一同往允禩府上看诊,力图杀灭皇帝刻薄亲弟的谣言。当然,也让他顺便给老八过过脉。
初四那晚他记得老八行至有异便以生疑,只是因为正月初一刘声芳的脉案并未提及丝毫不妥,才未声张。如今时过两旬,正好再探探虚实。
结果刘声芳带回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八福晋有孕。
皇帝以为听错了,难道不该是老八么?(写到这里我大笑三声)
八福晋不是郭络罗氏?她与老八成亲都快三十年了,一直没动静都以为她是个绝嗣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所以皇帝一时没能有反应,一直到刘声芳细细禀奏详情时,提及福晋月份才回过神来。
“你说已近四个月?”
“回皇上的话,脉象确实如此。”刘声芳也算了解秘密唯四的人之一,心中也颇为惊异,更有着对琼玉膏疗效的种种惊喜。
“老八如何?”皇帝压住不必要令外人察觉的情绪,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刘声芳体察圣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