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局是胡定风重伤,千岚当场死亡。
温碧城想到了当年韩品被胡定风当街断腰的事。
“他的尸体——”
“送回了西宁温宅。”
温碧城抬起眼来,看着彦宗道,“也是该给我给结局的时候了,不是么?”
彦宗走近了几步,道,“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温碧城复又垂下眼去,他看着彦宗绣着暗花龙纹的黑色缎面靴,晃了晃神。
彦宗慢慢俯下身去,抓住温碧城的肩膀道,“你要走,对不对?”
温碧城的肩膀被他禁锢着,只能看着彦宗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可彦宗却突然觉得,他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惶恐和错愕,和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少年根本一点没变。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没错。
他的聪慧恶毒他如雪如雷,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错。
他叫温碧城,碧血梅花弄的那个温碧城。
温碧城正视着彦宗,道,“你会让我走?”
彦宗道,“就这样,一无所获的从我身边离开,你甘心么?”
温碧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不甘心,可我认输。”
彦宗的声音越发低沉,道,“费尽心机接近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认输了?”
温碧城笑了起来,道,“难道皇上还没有和我玩够么?整个天下都拿来玩了,还有什么是您还想要和碧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彦宗吻住了嘴巴,动作太过温柔,温柔的就像是彦宗第一次吻他,就算温碧城再铁石心肠,他也能懵懂的感觉到那份他一直抵触的情绪,他突然想到两个字。
分别。
或许这一次,彦宗真的会放了自己。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眨了眨眼睛,看见彦宗也睁着眼睛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是各自的影子,熟悉的又陌生的影子。
松开他的时候彦宗的手指在温碧城的脸颊上流连了许久,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温碧城,沉声道,“再过一个月,在长骕回来之后,我就放你走,让你回去为千岚入殓,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你不找我,我决不找你。”
温碧城看着彦宗那双狭长的灰眼睛,终于道,“天子一言,”
彦宗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道,“一言九鼎。”
很多年之后彦宗还记得那一日照不进来的午后暗淡的光,在那个暮气沉沉阴暗潮湿的房间,他做了他这一生最大最难的一个决定。
也给出了,最让他失落的承诺。
也是那个人,最想要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2 章
元庆三年,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正是春分时节,黄宫内的后花园已有了花团锦簇的架势,蝴蝶飞来,蜜蜂飞去,尽是□□。
长骕已年满十二岁,不久前被册封太子,比起小时候脱去了些稚气,却还是个忠厚仁德的孩子。
他刚下了太傅的课,便急匆匆的要去玄华殿找彦宗。
小太监在后面紧紧的跟着,生怕他跑的急了摔了碰了,一路上的喊着,“太子殿下小心呐!”
长骕却不管他,他已经好几日没见父皇了,今日听到彦宗回宫的消息,他便等不及的要去见他了。
连宫女都偷偷道,太子殿下是在太依赖皇上了。
长骕还未跑到玄华殿,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了蒋方,他现在是侯爷,长骕见了他要改口喊一句“忠靖侯”。
蒋方也看见了长骕,立即行了礼,笑着问他道,“太子殿下刚上完郭太傅的课么?”
长骕点点头,道,“我父皇回来了?”
蒋方道,“是,皇上正在里面和原大人谈论事情。”
长骕道,“那我现在进去可以么?”
蒋方道,“还是等等吧。”
长骕有些失落的道,“奥,好。”
蒋方见状,便道,“近来陛下不在宫里,殿下有好好跟着郭太傅上课写字么?”
长骕点头,道,“有的。”
蒋方道,“殿下这般懂事,陛下一定会甚感欣慰。”
长骕沉默了一会儿,问蒋方道,“父皇这次出宫,是因为小温叔叔吗?”
蒋方道,“殿下是听了谁人说了什么么?”
长骕道,“父皇说,当年小温叔叔不辞而别,他很挂念他。”
他当年年纪还小,自然对大人间的恩怨纠葛分毫不知,他只知道,父皇应该是真的很挂念小温叔叔的。
就连小温叔叔的画像,父皇也是收在寝殿,而不是书房。
长骕对温碧城早已没什么印象,只模糊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人,喜欢拿着一把纸扇,微微笑着的看着人。
蒋方看了看长骕,道,“陛下出宫,自然是为了国家大事,怎么会是为了这点小事呢?殿下以后要做皇上,也要像陛下这样,以万民为重,社稷当先。”
长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嗯,长骕记住了。”
正说着,之间原良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先是对着蒋方一笑,而后才看见长骕,连忙走上前来行礼道,“太子殿下。”
长骕道,“尚书大人免礼。”
原良道,“太子是要去见陛下么?”
长骕道,“嗯,我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原良连忙让开,道,“陛下请。”
长骕得了应允,立即朝玄华殿快步走去。
蒋方看着长骕的背影,道,“太子长得真快,瞧着背影,都已经像个大人了。”
原良道,“可不是。从西宁到京都,都已经六年了。”
蒋方道,“陛下也找了小温公子六年了。”
原良看了眼蒋方,道,“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么?”
蒋方叹了口气,道,“说是有人在溯阳见到了小温公子,其实才发现,是夏茗。”
原良道,“夏茗?!那个,西苑的?”
蒋方道,“对。当年遣散了西苑众人,他也回了家乡,就是溯阳了。”
原良叹道,“真是巧了,说起来,他倒是确有几分像温碧城。”
蒋方也跟着叹道,“人家已经娶妻生子了,当年看起来那样文弱的一个人,竟也撑起了一家门头,养着妻子女儿,叫人看了,也是和和□□的一家人。是我先去见得他,皇上听到不是小温公子,连见都不愿见,倒是夏茗,见我们走了,还特意出门看了许久皇上的马车。”
原良笑了笑,道,“也都是命了。陛下当年多么决断的放温碧城离开,结果不久便还不是后悔?只是这一悔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了。”
他看着蒋方,认真的望着他,道,“所以我才会死死不放你走,去过那和美的人生,算我自私,我就是顶自私的一个人。”
蒋方有些不自然的道,“你在瞎说什么?尚书大人!”
说着,便气呼呼的往另一处走去。
原良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他看着蒋方的背影,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他心中想着,蒋方出去这一趟又瘦了,晚上回到家中,一定要嘱咐厨子多做些好的,韭菜牛鞭,倒是很好的。
尚书大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喂食忠靖侯爷了。
彦宗和长骕一起吃罢晚膳,又问了他最近生活的事宜,长骕一一应了,彦宗便点了点头,道,“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长骕还像小孩子一般凑在彦宗的怀里,自从王妃过世之后,他是全身心的依赖着彦宗,虽然年纪大了,但在彦宗面前还是一派娇态,彦宗也惯着他。
“父皇,你这趟出宫,是不是为了找小温叔叔?”
“是,父皇和你说过,自己有些话还没有同小温叔叔讲清楚,心里总想着,还是要和他说清楚的好。”
“父皇很想念他,对不对?”
彦宗看着自己的儿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超过想念母后,对不对?”
彦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当今天子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冷淡威严的模样,唯独对着自己的儿子,和以前的那个人,才会露出些别的样子。
长骕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父皇,想了想,道,“父皇这么想他,小温叔叔一定也知道。”
彦宗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父皇不在的时候,骕儿总是会在半夜醒来,我就知道,一定是父皇在想骕儿了。还有的时候,我会梦到母后,我也知道,母后也是想骕儿了。所以父皇你想念小温叔叔的时候,他一定也会在半夜醒来,知道您在想他。”
彦宗轻轻抚着儿子的头发,道,“是么。”
他想着,自己几乎夜夜都会在梦里醒来,想着温碧城的样子,难得他也会夜夜想起自己不成?
这样的假设,彦宗只能苦笑自己的多情了。
他已经四十三岁了,若是还是长骕这样的年纪,也一定会这样继续自作多情下去吧。
彦宗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这样想到。
皇宫内的夜色静谧,如水的夜色缓缓流去,直至晨钟敲响,又是一日轮回交替,光阴就这般一日日将人带向衰老,走向迟暮。
春雨,夏阳,秋风,冬雪。
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原本的安排静静的走过,岁月已经不再被期许,给人什么惊喜。
彦宗又一次在半夜醒来,起床拿起那副收藏的画像,看着华安中容颜依旧的那个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而那个人,却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一种巨大的悲哀慢慢侵蚀着他所有的感官,那种冰冷的疼痛又从内心最深的地方传来,一想到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还是再也见不了他一面的感觉,就像是利剑,轻易划破他所有的平静和伪装。
他的爱恨,全部被带走了。
贵为天子的皇上在半夜里推开寝殿的大门,风也似的走出玄华殿走上宫里的琼楼高台,他的衣袍被风呼呼的吹起,发丝凌乱,他便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阁之上望着整个京都,极目之处是浓稠的黑暗。
他站在黑暗中,站在巨大的悲哀铸就的高台之上,站在整个天下最高的地方,慢慢的攥起自己的拳头又无力的松开。
侍卫们惶恐的站在高台之下看着他们的陛下,不知应该当何处之。
彦宗从衣袖中取出一把纸扇,白色扇面上是血迹斑斑,那是温碧城走之前留给他的,那是温碧城割破手指撒上去的血。
他看着那纸扇,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突然折断扇骨将扇面撕了个粉碎。纸屑被风瞬间吹走,四散开去,飞满整个皇宫。
彦宗剧烈的喘息着,看着那飞走消失的纸屑,自言自语般的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了结了吗,我不答应——”
四下无人,除了惶恐的侍卫再无他人,自然也没有人,会来应他。
楼台太高,一个人独自凭栏,实在太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后记
元庆十五年秋,彦宗皇帝驾崩,太子长骕即位,举国丧。
京都众人多着素衣出行,穿着一身白色衣袍的男子混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走着,他随着众人围在昭告国丧事宜的皇榜前看,不多会便又转过身来逆着人群走开去。
温碧城打开手中的纸扇,嘴角勾起,自言自语道,“我是败给了你,可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败给你儿子。”
他不回头,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暮秋时节,正该是归来的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最好不要看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