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红霞路上本就匆忙,暴雨中危险赶路,到了连口水也没喝就开始说事,现在是被殷汝霖带去安顿了,阮凤章则与谭藻一道用早点。
阮凤章看他额上冒汗,便唤人送来脸盆、毛巾,“是天太热,还是粥太滚,看你一脑门的汗。”
谭藻讪讪一笑,谢过他,擦了擦脸。
他哪里是热得,分明是想到一些旧事,吓出来的冷汗,吓得他吃不下早饭。
当年贺灵则曾对谭藻说:“我不明白世人为何敝帚自珍,像我,恨不得天下人都来学我的毒功。”
谭藻:“还想做祖师爷爷啊,当心被人学了打败你。”
贺灵则不以为然,“不可能。”
谭藻在这个方面不和他争,因为他知道事实如此,“打不过你,总能打过教里其他人吧?”
“这又如何?”贺灵则摸着下巴思考道:“若是都来练圣教的功夫,然后都练得不如我。我可以一个个打服他们,让他们全都归顺,打得服就打服,打不服的喂毒,这都不服,只好送他们上黄泉了。反正若是做我的手下,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不归顺的,死了一了百了。”
谭藻不寒而栗,“你这山上也要住得下,还是说,教主誓要将分坛开遍全天下?心也是很大的嘛。”
贺灵则张着手臂笑道:“就是开遍天下又何妨?到时我带你去巡视各分坛,也不用急,每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巡一圈就是几年。看哪里风景好,还可以住下来,生二三儿女……”
“等等,”谭藻麻木地道,“儿女谁生?”
“……”贺灵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谭藻一摔茶杯,“不对,谁要和你出去巡视啊!!还生儿女!!!教主又不要脸了!!!!”
贺灵则还真的在魔教中提出过这个建议,被人以死相谏,他们不愿意这样冒险。各个门派对于自己的功法,无论精妙还是粗浅,都是严守的,哪有贺灵则这样反而往外传的道理。还什么一个个收服,在他们看来,那是养虎为患。
但是在小鸾山大战后,魔教弟子十不存一二,高手更是寥寥无几,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竟大有用武之地。
这么带有贺灵则风格的计划,谭藻一下就辨认出来了。
自然,魔教余孽不一定是想用贺灵则那种方式复教,但是贺灵则的计划用来搅混水却大有用处。
似真似假,谁能辨认出,到底哪些是被魔教刻意流传出来的秘籍所害,哪些是真正的魔教余孽呢?
牺牲一套无关紧要的功法,就换得这样的局面,划算得很。
但是谭藻仍旧是低估了他们。
☆、第十六章
阮凤章深深看着谭藻,不过是……迟了一年遇见而已。贺灵则都死去五年了,谭藻仍要为了已没有他在的魔教效力。在听到谭藻说想回湖州时,他原是相信过的,但现在,知晓祝家已觉察魔教余孽,谭藻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难道来迟一步,就错过一生吗?
阮凤章面沉如水,既然死人都可以复活,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得知城内就有一个五毒门弟子修炼了魔教功法后,阮凤章选择了带上谭藻一道去查探时。殷汝霖与祝红霞也完全赞同,要加快他们的计划,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让谭藻多露面。
不管他是谭藻抑或谭藻的亲戚,只要将他当作谭藻来用就行了。
说起来,在正气阁势力范围内堂而皇之修炼魔教功法,这个五毒门弟子也算是奇人了。但正因他是五毒门弟子,旁人即便看到他用出魔教的毒术,也会误认为是他本门的手段,不去深究。此番若不是殷汝霖着意要求,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五毒门弟子甚至大大方方住在闹市,这也让殷汝霖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先将周遭的百姓疏散开来。
殷汝霖、阮凤章、祝红霞与谭藻四人一齐出面。不论谭藻,前三人联袂而来对付五毒门一个小小弟子,绝对是大材小用。就算谭藻,要从魔教的渊源来说,那也算得上给了那人天大面子了。
站在院门口,祝红霞欲上前扣院门。
阮凤章心细如发,叫住她道:“祝师妹,小心那门环。”
门环发绿,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是铜绿。但若仔细观察,再闻一闻,就会发觉门环散发着极淡的诡异香气,而且绿得也不太自然。
祝红霞惊觉自己险些中了招,非常恼怒,她有些心高气傲,第一步就差点遇险,心情哪能好得了。要论武功,她是一流高手,但魔教这种不露痕迹的毒术,就让她防不胜防,便也格外厌恶了。
谭藻却知道那种毒只要皮肤不接触,也就没事,只是颜色看起来诡异、恶心了点。倒是没想到里面那五毒弟子如此大胆且无聊,门环上都涂着新学来的魔教毒药。
他蓄力一踹,将门踢倒,回首对祝红霞道:“这等小事,无需祝姑娘动手。”
祝红霞颔首示意领情。
里面的屋子里飘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内容却很是惊悚,“外面何人放肆,来找死,小爷自然送你上西天。现在在院里磕一百个头,或可饶你一命。”
祝红霞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送我上西天。”
“是个娘们儿?”那人嘀咕道。
祝红霞勃然大怒,“小子,滚出来受死!”她一直在为日后接掌祝家而努力,因此最听不得旁人对她的性别有微词。
阮凤章手按在她肩膀上,示意她冷静一点。
祝红霞这才发现,自己是四人中最激动的一个,不说殷汝霖和阮凤章,即便谭藻,虽说替他踹了门,但此时也是拢着手神情冷淡的立在那儿,显得她尤其鲁莽了。
她赧然道:“阮师兄……”
阮凤章看向殷汝霖,毕竟他才是地主。
殷汝霖朗声道:“里面可是五毒门的谢公子。”
那谢公子道:“你知我是谁,看来不是无意找死,而是刻意的了?”
此人说话气若游丝,仿佛说不完一句话就会喘不上气,内容又很是挑衅,听得人浑身不舒服。仿佛不阴阳怪气,旁人就不知道他是弄毒之人。
殷汝霖沉声道:“听闻公子近日收了一本秘籍……此书事关重大,可否请公子告知来处?”这也是他们亲自找谢公子的原因,旁处无外乎是地摊大批进货来的,但谢公子这本,似乎是单独购买,比较有可能查到源头。
谢公子竟是嘿嘿笑了起来,“事关重大?不就是奉圣教的秘籍么?”他一副早知道秘籍来历的口气,洋洋得意的道,“来处,凭什么告诉你们。”
殷汝霖黑着脸道:“魔教昔年为恶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公子可要想清楚了,练习这邪门功法会有什么后果。”
谢公子嗤之以鼻,“天下哪条铁律说不能练奉圣教的功法了?哪来的狗杂种,倒管到小爷身上了。奉圣教的功法独步天下,不让我练,你们这是怀的什么心呢?”
至此,大家都听出来了。谢公子和那些意外收了秘籍练功的人不同,那些人在知道这是魔教功法后或许还会犹豫,但谢公子却是欣喜若狂,也许因为他也是修炼毒术的人,更知道魔教在这方面有多厉害。因此,不用要求谢公子会有所忌惮了,他指不定还仰慕着魔教呢。
殷汝霖无法,只得试一试最后的办法:“那么,谢公子也不在乎你师门的想法了?”
谢公子狂笑道:“练成了蛊术,还要什么五毒门!!”
众人面面相觑。
魔教流传出来的秘籍里,的确有一些关于蛊术的,但世人皆知魔教蛊术早已失传,连魔教的人都不会蛊术了,就算他们将炼蛊的方法散播出来,又有谁能成功呢?
压根就没人把那当回事,现在看到谢公子奉若至宝,他们真是哭笑不得。
谭藻想起贺灵则那捧着毛毛虫似疯似狂的样子,忍不住道:“谢公子,若说魔教毒术的确精妙绝伦,但蛊术却是虚无缥缈的,你还是早点死心吧。”
“谁说蛊术虚无缥缈……圣教源远流长,有无数秘术,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懂……怎么会懂,哈哈哈哈哈哈。”谢公子亢奋了起来,连原本有气无力的声音也显得精神了很多,竟是俨然一副奉圣教信徒的样子,狠狠骂道:“愚昧!无知!”
“……”谭藻心说我他妈一个魔教右护法,倒是被你教训愚昧无知不懂魔教功法了,有点可悲。
就在他们都认为谢公子疯了之际,异变陡生!
一条通体乌青的蛇从窗缝里爬了出来,它咝咝吐着信,游下墙,墙根生长的野草被它一碰,立时枯黄萎缩。
“尝一尝我炼的蛇蛊的滋味吧……”谢公子叹息道,“可惜我还没能参透更厉害的蛊,不能无形之中取你们性命,蛇蛊也不够多,这是第一条成功的,就用它来试一试吧。”
是了,在大家都听过的传说里,真正厉害的蛊,能随着主人的心意,悄无声息的钻进敌人体内,取其性命。以这条蛇的体型来看,应该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但是它所行之地野草枯竭的情景,也足以令众人变色。
……这不可能!连魔教的人都没能做到的事,谢公子居然做到了,这真的是蛊?
一转念,他们就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极有可能,是魔教余孽已经重新掌握了蛊术!如果真的是这样,蛊术重现江湖,有蛊毒在手的魔教,纵然只有一些余孽,也会难以想象的可怕!
那么很有可能,不止谢公子成功了……把炼蛊之术传播开,魔教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蛊蛇昂首吐信,似乎在选择先对谁下手。
它会先对谁下手呢?
蛇不算什么,但是蛊蛇……没有人见识过,蛊术已经绝迹江湖百年,谁知道要怎么对付它?
在这时刻,阮凤章还有心观察谭藻的脸色,那是真的震惊,果然,谭藻这五年不在人间,对魔教的事的确一无所知……
他这么想着,施施然将上小鸾山前,唐朝华赠予的避毒丹拿了出来,碾碎成粉,抛洒出去,“不知这是否有用。”
蛊蛇竟真的退缩了。
蛊毕竟出于毒,且蛊蛇等级不高,唐老的避毒丹对它也有一定效力。
窗子打开了一条缝,谢公子苍白阴郁的面孔出现在窗内,看了窗外的情形,又迅速缩了回去,完全不敢将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
明白蛊蛇在退缩之后,谢公子口中念念有词,催动蛊蛇前进。
蛊蛇竟然真的通人性,一面畏惧避毒丹,一面无法抗拒主人的命令,它在原地踟蹰许久,终于在谢公子的催促中克服了自己的天性,游过药粉。它的蛇皮在接触过药粉后,开始溃烂,可想而知有多么痛苦。但它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如同一道光,射向了阮凤章!
阮凤章迅速抽剑斩去!
他的手一直按着剑,只待有异动,便利剑出鞘。
蛊蛇被阮凤章斩成两截,落在地上弹动了几下,却并未死亡,反而带着半身溃烂转而投向谭藻。
猝不及防之下,阮凤章竟未反应过来。
倒是谭藻,在魔教见多了这些事物,当下就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那半条蛇的七寸!虽说此物带毒,但紧急关头,也只能饮鸩止渴了。
谢公子幽幽道:“蛊蛇没有弱点,沾之即死……”
他话音未落,谭藻手一用力,那半条蛇已经在他手上软下去,死得不能再死。
被阮凤章一剑削成两截后还能咬人的蛊蛇,居然被谭藻一捏七寸就死了。
谭藻的心情很复杂。
☆、第十七章
“教主——长老叫你有事——”谭藻拉着嗓子在贺灵则房门外喊。
贺灵则:“忙不过来——让他等会儿——”
谭藻:“忙甚鬼呢!”
贺灵则:“你进来看看呗。”
谭藻把门推开,就看贺灵则坐在桌前,桌上盘了一条银环小蛇,不过成人手臂那么长,身上是一圈圈的银色花纹,还与贺灵则一起侧头看他。
谭藻:“……”
谭藻:“教主,你养的蛇啊?”
因为贺灵则十分放松的样子,他便也不畏惧,抱臂倚在门边问着。
贺灵则满脸无辜地道:“没有啊,它偷偷溜进来的,看这花纹好像很毒。”
“……”谭藻:“骗人的吧,不认识的蛇你让它上桌?”
贺灵则:“上的又不是床,再说是它自己要上的,与我何干。”
谭藻一脸狐疑,见贺灵则不似说笑,立刻站直了,“那你快把它捉起来啊,有毒的。”
话音刚落,小蛇一口咬在了贺灵则手臂上。
谭藻:“……………………”
贺灵则:“啊,痛!”
谭藻眼前一黑,扑了过去,捏住小蛇的七寸,手一甩丢出了窗外,“教主!!!让你乱来!!练蛊练傻了是啵!!看!被蛇咬了吧!!!!!!解毒丸在哪!!!!”
贺灵则撩起了衣袖,只见他手臂上有两个小洞,汨汨流着血,“这蛇没见过,哪来的解毒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