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烈月问道:“熙王有心疾?”
太医不敢擦拭脸上的汗珠,咽了一口唾沫,“原就有,只是并不严重,不知道为何这次来势凶猛。”
太医说了一堆,舒清没怎么听明白,只隐约知道太医的意思,是心脏病发引发呼吸困难,如果是这样,极有可能是吸食过量,心肌发生急剧的暂时性缺血缺氧所引起呼吸中枢衰竭。这在健康人身上可能要静脉注射才会达到过量,而西烈倩本身就有此类疾病,病发更为容易些。
西烈月看向舒清,只见她轻轻点头。真是熏香的缘故?不耐地对趴在地上的太医说道:“你退下。”太医如释重负的赶紧磕头退了出去。
西烈月对守在门外的熙王府管事问道:“最后陪在熙王身边的是什么人?”那些香会是她自己点的吗?
管事微微低着头,微颤地回道:“回陛下,是,一个伶人。”
这些天,她就觉得熙王不对劲,片刻也离不开那个云袂,她就在猜想他是不是给王下了什么咒了,谁想下午熙王和他呆在屋里,才两个时辰,就去了。可是这些她又不知道该不该禀报陛下,若是给熙王落下个贪图淫色的名声,那可不好,还是之后和斐后细说好了。
伶人?西烈月立刻问道:“云袂?”
管事一惊,陛下居然是知道的。低下头,管事轻声回道:“是。”
“人呢?”
“关在地牢。”还好她知道王爷去了之后,立刻将云袂关进地牢里,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个祸害。
“带上来。”
“是。”管事立刻前去将云袂押到书房。
云袂进了书房,看见西烈月,脸上却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大方地对着西烈月轻轻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多少有些挑衅。
西烈月让管事出去之后,书房里只剩下云袂,她,还有舒清。西烈月走近云袂,肯定的说道:“熙王是你杀的。”
云袂满不在乎地回道:“是她自己杀了自己。”他只是成全她而已,本来她还可以多活几天,谁让她自己本身就是个药罐子。
云袂与西烈月对峙着,互不相让。舒清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舒清猜测道:“那些花瓣只是掩人耳目,真正会致命的,是那些黑死粉末?”
她的话成功将云袂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云袂微眯着眼,面带异色地看着那个立在一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而她却道出了幽冥的秘密。
他的表情,也让西烈月明白,舒清猜对了。
云袂看了一会,最后无所谓地继续看向西烈月,略带讽刺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何必还问我。若不是絮,你也会和她一样。不过,你那些臣子们,怕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们全部都该死,不明白絮为何独独没有对她下狠心。
眼前满目暴戾冷漠的云袂,实在不能和上次见到的那个平和淡然的男子相提并论,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西烈月实在搞不明白,“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用如此恶毒阴狠的手段,就只是要她们的命而已吗?
云袂冷哼一声,眼中的不屑流露无疑,更加逼近西烈月一步,肆无忌惮地笑道:“要你们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高贵,要你们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说完,云袂自顾自地笑着,甚至可以说有些癫狂。
这样露骨的恨意,是为了什么?他们的目的就是摧毁这些贵族的骄傲?西烈月陷入了沉思。
云袂不知道是因为下午吸食幽冥毒性未过,还是真的大仇得报,太过欣喜,有些失控。再问下去也毫无益处,舒清对着门外叫道:“来人,带他下去吧。”
云袂被带走了,西烈月还未能回过神来,她的表情似乎有了些头绪,又仿佛茫然未知。面色也显得过于苍白。舒清扶着西烈月的肩膀说道:“你还好吧。”
久久,西烈月才轻声回道:“没事。”看来他们是对整个皇室朝廷充满了仇恨,是针对西烈皇室而来。
站直身子,西烈月深吸了一口气,向屋外走去。舒清跟在她身后,不太认同地问道:“你现在就要去?”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查下去,她需要的是太医。
背对着舒清,不让她看见自己难看的脸色,西烈月紧咬嘴唇,回道:“该来的已经来了,容不得我坐以待毙。”
忍耐着不断涌上心头的颤栗,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也再渐渐反映出对那幽冥的需要,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让自己再处于现在这样一切都茫然未知的状态上,她要知道原因,而风絮就是一切的根源。
天涯芳草
安沁宣轻轻靠着石碑,看着风絮的背影,月光笼罩之下,素白的轻纱还有黑缎般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如幽魂鬼魅。
风絮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支通体碧绿的长萧,萧身上雕刻着细碎的浪花,精致而华美。轻扬的萧声缓缓响起,如平静的海面上吹拂的清风一般细腻婉约,又带着淡淡哀伤。不一会,乐音微扬,仿佛海面上吹起了一阵狂风,将海水掀起一波一波的狂潮,浪花流转间,不甘与怨恨交织的愁绪表露无疑。当你期待接下来是狂风暴雨还是风平浪静的时候,一个高音之后,戛然而止。
乐曲结束了,让人意犹未尽,又仿佛就应该到此曲尽——人散。
风絮放下玉箫,冷笑道:“女皇陛下,欢迎再次光临天涯芳草。”她终于来了,他可没有时间再等她。
西烈月停在门边,看见那抹白影的同时,要迈进的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刚才的曲子?还有他手中的玉箫?这素白的身影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在一起,西烈月有些踉跄,舒清赶快扶着摇摇欲坠的她。
西烈月小声问道:“你是谁?”微颤的声音轻不可闻,似乎害怕惊了眼前的白影。
风絮缓缓转过身,表情冷漠地说道:“我是谁有什么重要,你该问他是谁。”说完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玉箫,仿佛那不是一件乐器。
西烈月看向玉箫的眼痛苦地闭上,风絮见她久久无语,冷哼道:“怎么,你忘了他是吗?”
她怎么会忘,怎么能忘?那玉箫是她为他所制,上面的每一个萧孔,每一朵浪花,都是他们一起完成的,她如何忘得了。已经封存许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西烈月不知觉的握紧舒清的手,口中轻轻唤着深藏于心的名字:“律……”
西烈月话音未落,却犹如刺痛了风絮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一样,风絮大吼道:“住口,你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你们这些所谓的贵族,以为自己就是主宰一切的神吗?我要你们也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没有尊严的祈求。”
若不是西烈倩,律不会被迫接近西烈月,不是爱上她,律也不会落到那番田地,这些都是因为那所谓高人一等的尊贵,让她们可以肆意地践踏别人的尊严,爱情。
要杀她们何其容易,他就是要她们生不如死。
西烈月努力睁开眼睛,问道:“他在哪?”
“怎么,你想见他?”风絮忽然幸灾乐祸一般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可惜,他不想见你。”
西烈月盯着风絮的眼睛,声音也变得强势:“他在哪?”
舒清清楚的感觉到西烈月强势背后的虚弱,她把她的手,抓的生疼。身体的重量也通过交握的手,让她支撑着。舒清从月与风絮的对话中,多少知道了一些,那个叫律的男子,应该就是西烈月心中挥之不去的人,而风絮是为那个男子报仇来的吧。
舒清看向始终依着石碑,静观其变的安沁宣,感觉到她的视线,安沁宣也看向她,微微摇头,让她稍安勿躁。舒清觉得风絮已经有些疯狂,但是安沁宣的存在,让她稍稍放下心来,有他在,风絮应该伤不了西烈月。
风絮根本不理会西烈月的问话,眼神空洞地看向被花瓣掩埋的古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每天都要吹三个时辰的萧,因为他说你最爱他的萧声,每天画一张你的画像,因为怕时间太久了,忘了你每一个表情,每天重复一遍你对他说过的话,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天,每天都是你。”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曲,他吹箫,他弹琴;一起读书,他赋诗,他作词;一起学书,他作画,他题词;除了武功,他们什么都一起做。他学武用毒,就是为了让律不被人欺负,可是他学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他才闭关一年,一切居然全变了,律的脸毁了,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容貌,还有他的笑,他的心。每天他就做着和西烈月有关的事情,谈论的也永远都是她。
轻抚玉箫的手,也越来越用力,风絮的语气越发地激动起来:“我只有和他谈论你的时候,才能在那张曾经天下无双,如今容颜尽毁的脸上看见笑容和神彩。他说,你是他最爱的人。”
为了和律说话,他只有一遍一遍的听律说他们的事情,和他一起谈论她的美,她的笑,她的才能,她的温柔,她的所有所有。直到最后,他倒在他怀里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说的,还是她————
风絮忽然一个用力,玉箫一分为二,断为两节,掉落在古琴旁边。风絮转过身,有些疯狂地叫道:“最爱?什么是最爱,最爱就是让他生不如死,让他痛不欲生?”
风絮瞪着西烈月,似乎要将她撕吞入腹一般,指着她,风絮怒道:“西烈倩该死,而你,最最该死。”
正文 第15章 怀疑渐起
他充满整个身体和心灵的仇恨,让舒清都惊得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西烈月却因为他刚才的自言自语想起了那半年与律一起的时光,风絮的咄咄逼人,她显得有些无所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为什么不杀她?五年,她是他和律唯一的话题,她几乎也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恨她,但是却也不想她死,只是这些,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风絮冷冷地回道:“律不让你死,而我舍不得他难过,所以你可以活着,但是你总要付出点代价,这个女王你还当不当的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律果然很了解他,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临死之前,逼他答应不杀她。他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只是给西烈月一些教训罢了,至于西烈倩,她是非死不可。
“为此,你让那么多人中毒?”原来这样一场阴谋的背后,竟是一场报复。
风絮再次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笑话,“是又如何?天下大乱与我何干?黎明苍生又与我何干?”她以为他会有负罪感?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他没有大开杀戒就已经很仁慈了。
“他在哪?”现在的风絮已经陷入疯狂,西烈月只想知道律究竟在哪里?
现在才问,太晚了。
风絮隐隐咬着牙根,寒声说道:“你,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永远?风絮的癫狂让西烈月有了不好的预感,身体也开始冰冷,“他……”才说了一个字,接下来的话却憋在心里,不敢求证。
风絮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对,他死了。”
死了!
心中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是真正听到,心还是会痛,好痛。
风絮轻笑两声,缓缓坐下,将断掉的两节玉箫与古琴并排放在一起,一边用花瓣慢慢将它们埋葬,一边低喃道:“是啊,死了!”
花瓣慢慢将萧与琴掩盖,一滴,两滴,三滴……
暗红的鲜血自风絮嘴角滑落,粉红的花瓣,被血染得炙艳而妖魅。风絮仍是专注的铺盖着花瓣,眼神已经恍惚而迷离,嘴角却勾起的一抹如他面容一般纯净的笑。
终于将它们埋葬,它们可以永远的待在一起了。
心愿已了,风絮呕出一口鲜血,缓缓向后倒去。
安沁宣飞身接住了他下落的身体,叫道:“风絮——”他这样的人,就这样死去,太可惜了。
西烈月也走到风絮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情复杂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沁宣立刻为风絮把脉,结果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摇头,中毒已深,无药可治,他能撑这么久,全是依赖深厚的内力,他与他喝了这么久的酒,竟然毫无所觉。
风絮艰难地转过头,看了西烈月一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声音了,西烈月轻轻俯下身,风絮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要永远陪在他身边,而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没有。”
说完眼睛终于无力的闭上,嘴角却带着仿佛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
他脸上那种解脱而幸福的笑容,彻底刺痛了西烈月的心。
一滴泪滑过西烈月的脸庞,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她也软倒在舒清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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