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岳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酒量
必定惊人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他手走出客店。岳夫人、王伯奋、王仲强以及
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一出店门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女眷坐车男客乘马每一
匹牲口都是鞍辔鲜明。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客店迎宾还不到一个时辰仓促之间车
马便已齐备单此一节便知金刀王家在洛阳的声势。
到得王家但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八名壮汉
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字
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
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宴请岳不群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之
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岳不群外便
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
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徒自非寻常谁也
不敢瞧他不起。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由王伯奋作主人相陪。酒过三巡王伯奋见他神情冷
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这
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收了不由得暗暗
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令狐冲唯唯喏喏全不置答。他
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
天上一个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
戴越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说小
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出息?”他一
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
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一晚却连碰了令狐冲这个年轻人的
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作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对华山
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令狐冲敬酒。令狐冲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
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
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王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
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
竟然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出个丑。”眼见令狐冲醉眼惺忪
酒意已有八分了王伯奋笑道:“令狐老弟华山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武功高酒量
也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令狐冲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当
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同席的人都
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王伯奋笑道:“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哪有这么
容易醉的?令狐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令狐冲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
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同席之人一齐惊
避王伯奋却不住冷笑。令狐冲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射来。岳不群夫妇皱起
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出丑。”
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林平之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令狐
冲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林平之道:“是是快拿酒来。”令狐
冲醉眼斜睨道:“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么?”劳德诺低声
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令狐冲怒道:“我乱说甚么了?师父
派你来监视我你你找到了甚么凭据?”劳德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林平之二
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岳不群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
到了甚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却也忍不住变色。王元霸笑道:“岳老弟后生
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岳不群强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倒教王老爷子见笑了。”筵席散后岳不群嘱咐劳德诺此后不可跟随令狐冲只暗中留神便
是。令狐冲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当时自己说过些甚么却一句话也不记得了。只觉
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一个也不见一问下人
原来是在后面讲武厅上和金刀门王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令狐冲心道:“我跟他们混
在一块干甚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洛阳是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
肆却不甚繁华。令狐冲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见到洛阳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
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巷只见七八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
他挤身进去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取出银子便和他们呼幺喝六的赌了起
来。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归。一连数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
日手气不错赢了几两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四十几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便不
许他再赌。令狐冲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壶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输光了钱
这酒帐怎么还?”令狐冲道:“欠一欠明日来还。”店小二摇头道:“小店本小利薄至
亲好友概不赊欠!”令狐冲大怒喝道:“你欺侮小爷没钱么?”店小二笑道:“不管你
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令狐冲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无他物
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铺里当了。”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道:“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店小二便又端了两壶
酒上来。令狐冲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道:“一共当了三两四钱银
子。”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令狐冲一掂银子连三两也不到当下也不多说又和众
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三两银子又是不知去向。令狐冲向身旁一名无赖陈
歪嘴道:“借三两银子来赢了加倍还你。”陈歪嘴笑道:“输了呢?”令狐冲道:“输
了?明天还你。”陈歪嘴道:“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输了拿甚么来还?卖老婆么?卖
妹子么?”令狐冲大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他身前的几
两银子都抢了过来。陈歪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众无赖本是一伙一拥
而上七八个拳头齐往令狐冲身上招呼。令狐冲手中无剑又是力气全失给几名无赖按在
地下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乘马经过身旁马上有
人喝道:“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令狐冲俯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一
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哥么?”正是岳灵珊。另一人道:“我瞧瞧去!”
却是林平之。他翻身下马扳过令狐冲的身子惊道:“大师哥你怎么啦?”令狐冲摇了
摇头苦笑道:“喝醉啦!赌输啦!”林平之忙将他抱起扶上马背。除了林平之、岳灵珊
二人外另有四乘马马上骑的是王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强的两个儿子是林平之的表兄
姊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
之中见令狐冲给人打得如此狼狈。那四人都大为讶异:“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爷爷平日
提起好生赞扬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是各有不凡功夫。这令狐冲是华山派
徒怎地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眼见他给打得鼻孔流血又不是假的这可真奇
了?令狐冲回到王元霸府中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岳不群夫妇听说他和无赖赌博
输了钱打架甚是气恼也不来看他。到第五日上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兴冲冲的走进房
来说道:“令狐大哥我今日给你出了一口恶气。那日打你的七个无赖我都已找了来
狠狠的给抽了一顿鞭子。”令狐冲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介怀淡淡的道:“那也不必了。那日
是我喝醉了酒本来是我的不是。”
王家驹道:“那怎么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金刀王家的客人怎能
在洛阳城中教人打了不找回场子?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能把我金刀王家瞧在眼里么?”
令狐冲内心深处对“金刀王家”本就颇有反感又听他左一个“金刀王家”右一个“金
刀王家”倒似“金刀王家”乃是武林权势熏天的大豪门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付几
个流氓混混原是用得着金刀王家。”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正想致歉王家驹脸色已沉
了下来道:“令狐兄你这是甚么话?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流氓混混你今
日的性命还在么?”令狐冲淡淡一笑道:“原要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王家驹听他语
气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更加有气大声道:“你是华山派掌门大弟子连洛阳城中几个流
氓混混也对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岂不是要说你浪得虚名?”令狐冲百无聊赖甚么事
都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本就连虚名也没有‘浪得虚名’四字却也谈不上了。”便在
这时房门外有人说道:“兄弟你跟令狐兄在说甚么?”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
王仲强的长子王家骏。王家驹气愤愤的道:“哥哥我好意替他出气将那七个痞子找齐
了每个人都狠狠给抽了一顿鞭子不料这位令狐大侠却怪我多事呢。”王家骏道:“兄
弟你有所不知适才我听得岳师妹说道这位令狐兄真人不露相那日在陕西药王庙前
以一柄长剑只一招便刺瞎了一十五位一流高手的双眼当真是剑术如神天下罕有哈
哈!”他这一笑神气间颇为轻浮显然对岳灵珊之言全然不信。王家驹跟着也哈哈一笑说
道:“想来那一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们洛阳城中的流氓武艺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
哈哈哈哈!”令狐冲也不动怒嘻嘻一笑坐在椅上抱住了右膝轻轻摇晃。王家骏这一
次奉了伯父和父亲之命前来盘问令狐冲。王伯奋、仲强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
了客人但他见令狐冲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眼里渐渐的气往上冲说道:“令
狐兄小弟有一事请教。”声音说得甚响。令狐冲道:“不敢。”王家骏道:“听平之表弟
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时就只令狐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终。”令狐冲道:“正是。”
王家骏道:“我姑丈姑母的遗言是令狐兄带给了我平之表弟?”令狐冲道:“不错。”王
家骏道:“那么我姑丈的《辟邪剑谱》呢?”令狐冲一听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甚
么?”王家骏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道:“我姑丈有一部《辟邪剑谱》托你交给平之
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令狐冲听他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抖颤声道:“谁
谁说有一部《辟辟邪剑谱》托托托我交给林师弟?”王家骏笑道:“倘若并
无其事你又何必作贼心虚说起话来也是胆战心惊?”令狐冲强抑怒气说道:“两位王
兄令狐冲在府上是客你说这等话是令祖、令尊之意还是两位自己的意思?”王家骏
道:“我不过随口问问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跟我爷爷、爹爹可全不相干。不过福州林家
的辟邪剑法威震天下武林中众所知闻林姑丈突然之间逝世他随身珍藏的《辟邪剑谱》
又不知去向我们既是至亲自不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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