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迈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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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迈考特-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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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太晚而死在这里,没能在入土前洗一把身子。据说夜深的时候,这里总有哭泣和呻吟的声音。她说一想到英国人对我们做的事情,你的心都会碎的。要不是他们把害虫放到土豆上,我们也不必费力除虫。他们毫无同情之心,对死在这个病房里的人无动于衷。这些小孩子因为吞吃田里的草,嘴都吃绿了,在这里痛苦地死去;英国人却在他们宽敞的房子里痛吃烤牛肉,狂饮上等葡萄酒。上帝赐福我们,救助我们,保佑我们吧,让我们再也不会遇到饥荒了。 
  西穆斯说这的确是件恐怖的事情,他可不愿意在黑暗里从这些过道上走,让那么多的小绿嘴朝他大张着。这位护士给我量体温。上升了一点,现在好好睡上一觉吧,你已经不能和楼下的派翠西亚闲聊了,她将不会知道白发的滋味了。 
  她朝西穆斯摇摇头,他也朝她悲伤地摇了摇头。 
  护士和修女们以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就算你快十一岁了,也会被想得像我那摔过脑袋的舅舅帕特。西恩一样头脑简单。你不能提问题,不能显示你明白那位护士在说派翠西亚就要死了;也不能表现出你想为这个女孩哭泣,她教过你一首动人的诗歌,尽管修女说它糟透了。 
  那位护士告诉西穆斯她得走了,他也该清扫清扫我床下的那些药棉,再把病房拖拖了。西穆斯对我说,她是个爱打小报告的婊子,就是她跑去丽塔修女那里告状,说我们两个隔着病房念诗的。他说一首诗不可能让你得病,除非那是情诗,哈哈,这是绝不可能的,在你这样的年纪———十岁还是十一岁?他说他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一个小家伙因为读诗被转移到楼上。他有心去《利默里克导报》报社,让他们把整个事件公之于众,但要是丽塔修女知道了,他会丢掉这份工作的。不管怎样,弗兰基,反正你没几天就要出去了,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你想读什么诗,就可以读什么诗。但是楼下的派翠西亚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清楚她会怎样,上帝保佑我们。 
  没过两天,他便清楚派翠西亚会怎样了,尽管护士让她用床上的便盆,她还是下床去厕所,结果倒在厕所里,死了。西穆斯当时正在拖地板,泪水从他的脸颊滚落,他说:你本是纯洁可爱的,却死在厕所里,这真是脏得够惨。她对我说过,让你背那样的诗,结果把你弄得离开原来的房间,她很抱歉,弗兰基。她说那是她的错。 
  不是的,西穆斯。 
  我明白,我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派翠西亚走了,我再也不会知道拦路大盗与店主的女儿贝丝后来怎么样了。我问西穆斯,可他对诗一窍不通,尤其是对英国诗。他知道一首爱尔兰诗歌,但却是关于小仙女的,里面没有一点拦路大盗的影子。不过,他要去问问当地酒吧里的人,酒吧里总是有人背诵什么东西,他可以把听到的给我带回来。我实在很忙,一边阅读英国简史,一边弄清英国人的种种背信弃义的行径。西穆斯是这样说的:背信弃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是英国人做的,那就一定很恐怖。 
  他一周来拖三次地板,护士每天早上来给我量体温,测脉搏,医生用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听我的心脏。他们都这么问:我们的小士兵今天怎么样啊?一个穿蓝衣服的姑娘每天给我送三餐,可她从来不跟我说话。西穆斯说她的脑子不大对劲,所以别和她说话。 
  七月的白天挺长,可我还是害怕黑暗。病房的天花板上只有两盏灯,护士给我服完药丸,茶盘一端走,灯就熄了。护士让我睡觉,但我睡不着,我看见那十九张床上的人都奄奄一息,嘴边发绿,想吃草,还呻吟着要喝汤,喝新教徒的汤,什么汤都可以。我用枕头把脸蒙住,希望他们不要过来,不要站在我的床边,朝我张牙舞爪地哀嚎,要母亲上个星期带给我的巧克力糖。 
  不,并不是她亲自带来的,她只能让别人捎给我,我不能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了。丽塔修女告诉我,进入发烧医院探视属于一种特权。鉴于我和派翠西亚。麦迪根之间以及那首诗的恶劣行为,我不再享有这种特权了。她说几个星期后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要做的事就是专心康复身体,重新学习走路,毕竟我已在床上躺了六个星期。明天早餐后,我就可以下床走动。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我必须学习走路,从婴儿时期起,我一直就在走路呀。当护士站在床边看着我时,我却跌倒在地上。护士笑了:瞧,你又成了小宝宝了。 
  我开始在床之间来回地练习走路,我不想再变成婴儿,不想再待在这个空荡荡的病房里,这里没有派翠西亚,没有拦路大盗,没有店主的红唇千金。我才不要那些张着绿色大嘴的鬼孩子朝我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叫嚷着要我的巧克力糖。 
  西穆斯说酒吧里的一个人知道拦路大盗那首诗的全文,结局很悲惨。我请他讲出来,他根本不识字,只能把整首诗记在脑子里。他站在病房的中央,靠在他的拖把上,背了起来: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沉寂! 
  “哒哒”的马蹄声在深夜回响! 
  他越来越近!她满面红光! 
  她的双眸霎时张大,最后长吸一口气, 
  纤纤玉指在月色中轻轻一扬, 
  手中的长枪击碎一地月光, 
  击碎了她月光下的胸膛———她在用生命通知他逃亡。 
  他一听见枪响就赶紧逃走了。黎明,他得知贝丝是怎么死的,他怒不可遏,又回来报仇,结果却不幸被英国兵击毙了: 
  金色骄阳下,他的马刺一片血红; 
  他的天鹅绒外套一片酒红, 
  他们将他击毙在公路上, 
  他像条狗似的躺在那里, 
  他倒在公路的血泊里,一束带子垂在他的脖子上。 
  西穆斯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脸,抽抽鼻子。他说:在你还不知道拦路大盗和贝丝的结局时,根本就没有理由把你转走,让你离开派翠西亚。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我讲给我老婆听,她整夜哭个没完。她说英国兵没有理由打死拦路大盗,他们应该对这个世界上的半数苦难负责,他们对爱尔兰人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弗兰基,要是你现在还想知道什么诗的话,就告诉我吧,我到酒吧去给你找,再用脑子把它们带回来。 
  有一天,那个脑子不大对劲的蓝衣服姑娘突然跟我说话了:你想要本书读读吗?后来,她给我拿来一本菲利普斯。奥本海默写的《厄内斯特。布利斯先生历险记》,整本书讲的是一个每天为无事可做而发愁的英国人的故事。这个英国人非常富有,钱多得数不过来。他的男仆给他送来早报、茶水、鸡蛋、烤面包和橘子酱,他却说:统统拿走,生活真是空虚。他读不进报纸,吃不下蛋,日渐消瘦。他的医生让他出去走走,在伦敦东郊的穷人中生活一阵子,这样他可以学会热爱生活。他真的去了,结果爱上一个诚实又聪明的穷姑娘。他们结了婚,搬进了他在西郊富人区的房子。帮助穷人其实是挺容易的,还使人顺心舒适,不会无聊厌倦。 
  西穆斯喜欢听我讲正在读的书,他说厄内斯特。布利斯先生的那个故事是瞎编出来的,虽然你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因为钱太多和不想吃蛋而去看病的。也许在英国有这种情况,但爱尔兰绝不会有。在这儿,要是你不吃鸡蛋,就会被拉到疯人院,或者是被告发给主教。 
  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把这个不吃鸡蛋的人的故事讲给小马拉奇听。小马拉奇会笑翻在地板上,因为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会说是我瞎编的,要是我告诉他,这个故事说的是英国人,他就会明白了。 
  我不能对那个蓝衣服姑娘说这个故事是愚蠢的,因为她可能有癫痫病。她说要是你读完了这本书,我就再给你拿一本来,过去的病人们在这里留下了满满一箱子的书。她又给我拿来一本名叫《汤姆。布朗的求学生涯》的书,这本书相当难读。后来,她又接连不断地给我拿沃德豪斯的书,他惹得我对乌克瑞奇、波蒂。沃斯特、杰维斯以及穆利纳全家人都大笑不已。波蒂。沃斯特很有钱,可他每天早上都吃鸡蛋,因为他怕杰维斯会说他。我希望可以跟那个蓝衣服姑娘,或别的什么人谈谈这些书,但我又担心凯里郡的那位护士或者丽塔修女会发现,然后把我弄到楼上五十张床一间的更大的病房里去,那里到处都是饿死鬼,它们张着绿色大嘴,伸着瘦骨嶙峋的手指。夜里,我躺在床上想着汤姆。布朗在鲁格比学校的冒险活动,还有沃德豪斯作品里的所有人物。我可以在梦中与那个店主的红唇千金和拦路大盗相会,护士和修女们对此只能无可奈何。全世界的人都无法干涉你脑海里的想法,这真是一件美事啊。 
  到了八月份,我十一岁了,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月,我想知道她们是不是会让我出去过圣诞节。那位凯里郡的护士说,我竟然还活着,就应该跪下来感激上帝,根本不应该抱怨什么了。 
  我不抱怨,护士,我只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回家过圣诞节。 
  她没有回答我,她告诉我老实点,要不就让丽塔修女来,那样的话,我只能老老实实了。 
  妈妈在我生日的这一天来到医院,给我带来一个小包,里面有两块巧克力糖和签有邻居姓名的一张便条,那上面写道:早日康复回家,你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弗兰基。护士让我隔着窗户同妈妈说话,这很困难,因为窗户很高,我得站在西穆斯的肩膀上。我告诉妈妈我想回家,可她说我还是太虚弱了点,不过很快就会出院的。西穆斯说:长到十一岁可是件大事,从此以后,你得天天像大老爷们那样刮胡子,准备出去找份工作,干所有大老爷们都干的事情,喝起酒来也得和别的男人一样出色。 
  十四周后,丽塔修女告诉我可以回家了,她说我是个多么幸运的孩子,今天正好是阿西西的圣弗兰西斯节。她说我是一个很乖的病人,除了在那首诗和派翠西亚。麦迪根那里有点问题以外,上帝保佑她。丽塔修女还邀请我来医院玩,吃一顿圣诞节大餐。妈妈来接我,我们都双腿无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联合十字路口的汽车站。妈妈说:不着急,三个半月都过去了,咱们还在乎那一个小时吗? 
  巴拉克路和罗登巷的人们在自家门口对我说,看见我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是个了不起的战士,是我父亲和母亲的光荣。小马拉奇和迈克尔从巷子里向我跑来,他们说:上帝呀,你走得可真慢,你再也不能跑步了吗? 
  这天阳光明亮,我的心情很好,直到看见爸爸搂着阿非坐在厨房里,一种空落落的情绪才涌上我的心头。我知道,他又失业了。我一直确信他在上班,妈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还以为家里不会缺吃少穿呢。他冲我笑笑,对阿非说:哎呀,你大哥出院回家了。 
  妈妈对他说了医生的嘱咐,我必须有充足的营养和休息,医生还说,牛肉最有利于恢复体格。爸爸听了直点头。妈妈切了一块牛肉,做了牛肉茶。小马拉奇和迈克尔眼巴巴地看着 
  我喝,他们说也想喝点,但妈妈说走开,恁们没得伤寒。她说医生让我早点睡觉。她想消灭跳蚤,可由于天气暖和,它们比以往更厉害了。她说,你已瘦成了皮包骨头,它们从你身上也捞不到多少东西了。 
  我在床上躺下来,想着医院,那里的白色床单每天一换,上面一个跳蚤也不会有。厕所里有坐便器,可以坐在上面看书,一直待到有人问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那里还有浴池,可以泡在热水里洗澡。只要你喜欢,也可以背诗: 
  确凿的实例促使我必须相信, 
  你就是我的敌人。 
  背这首诗有助我入睡。 
  小马拉奇和迈克尔早晨起床上学时,妈妈告诉我可以继续睡。小马拉奇现在已经上五年级了,在奥狄先生那个班。他对每个人炫耀,说他在学习为坚信礼准备的大红本《教理问答》,奥狄先生正在给他们讲感恩、欧几里得,以及八百年来英国人是如何折磨爱尔兰人的。 
  我不想再在床上待着了,十月的日子是可爱的,我想到户外去坐坐,在巷子里看看太阳斜照在对面墙上的景象。米奇。莫雷给我拿来沃德豪斯的书,那是他父亲从图书馆借来的。我和乌克瑞奇、波蒂。沃斯特以及穆利纳一家人,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岁月。爸爸让我读读他最喜爱的一本书,约翰。米切尔的《狱中日志》,讲的是一个伟大的爱尔兰人的故事,因为反抗罪恶的英国人,他被流放到了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英国人对约翰。米切尔说,只要他像绅士那样,给一句不逃跑的承诺,他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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