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门果然在老位子上看到林老先生,他正盯着做咖啡的服务生发呆。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有好消息找你分享,憋坏了。”我说。
“我调成静音,太多人找了。”林行简疲惫地道。
我取出机票,哗啦啦在他面前抖了抖,“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奖励去欧洲。同事们现在管我叫‘史上最强顾问’,简称小强。”
“小强真能干。”
“啊!如蜜般甜美的流畅的巴黎啊!黄色的是国土,蓝色的是海洋。机票和酒店都是三个月内有效的,你不是想枫丹白露了么?等试用期一过我们就走。”我像嗑了药一样滔滔不绝。
“好啊。”林行简淡淡地。
“你们公司有合适的小伙子么?我想介绍给小雀斑。”
“应该有,但我不认识,同事们一般只找我谈工作。”
“我手里有大批光棍资料,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但做男朋友都不大灵光。”说到这里想起白天许晓橙给我看的一首女猎头打油诗,就背给林行简听;“外表冷静、内心狂热;恋人未有、狩猎疯狂;优质不多、次品经常;比天仙美、比老虎强。”
林行简没笑,他似乎都没听到,继续看着不远处的服务生煮咖啡。服务生是男的,长得也一般。
“你看什么?”我奇怪地问。
“他们跑来这里煮咖啡,一站十几个小时。并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最好利器在哪里。”他的话没头没脑。
我去买了个绿茶蛋糕和橙汁,然后回座位给伊莎兰发短信。既然林行简对我的胜利果实没感觉,我只好另外找观众。
“骆峰介绍了个同学给我,以前开过画廊,我们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了。”可能发觉我不高兴了,林行简开始找话题。
我嗯了一声继续玩手机。
“你如果愿意,我们下星期就把机票用了。”他摸了摸我的头。
才不过待了一年,林行简对枫丹白露的森林、城堡和花园的回忆堪称连绵不绝,每次忆往昔都唠叨个没完,他一直以为我没去过法国。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我企图深挖他今天六神无主的思想根源。
“挺好的。”
三个月试用期更有说服力
虽然林行简拍着胸脯保证公司风平浪静,我还是半信半疑,一上班就给他们HR Mgr。打了售后服务电话。
“Alvin对林行简特别满意。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试用期了。试用期果然比背景调查和任何评估工具更有说服力。我们公司的新财年马上开始,紧接着就有几个新职位要委托贵公司。”她回答。
我松了口气。嘴上连连称好,心里想小强我还真不一定忙得过来。
莫干山路50号
“你干嘛把自己涂得像个日本艺妓。”林行简一边走一边数落我。
今天是周末,我们约好了去莫干山路闲逛。据说它已经名声在外,是上海最大的艺术家朝圣地。九月的太阳还是很晒,我涂了SPF40的防晒霜,又在外面拍了层散粉。
“小S说了,活着就要白,不白到反光不痛快。我没公然打伞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林行简最见不得别人在太阳下面打把伞,他喜欢我晒太阳,以为会晒得健康性感。然而中国人的皮肤不比老外,人家一晒就是漂亮的古铜色,我往太阳下一站就又黑又黄,俗称黄脸婆。
“今天我就要对你实施充电计划。”林行简说。
我们对面的灯箱是Nike的广告,一个黑人在玩篮球。
“我要是晒成这么黑你会喜欢么?别叶公好龙了。”
“你有本事先晒一个再说。”
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低头东躲西藏挑着树荫走。后来发觉林行简才是一把遮阳伞,就弓腰曲背躲在他身后。他一伸手就把我拉进阳光里。
莫干山路是片40000平方米的废弃厂房,靠近苏州河,让人不由得想起旧时棉纱厂的苏北女工人被水泡白了的双手和外摆渡桥上下班的人流。老厂房的痕迹还在,studio星罗密布,大小不一高低不齐,底楼也兼做画廊,走廊阴暗冷清,地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从不同画廊大门里射出来的光。
一间画廊门口挂了“转让”的牌子,我跟着林行简走了进去。靠门的一面增加了大量的玻璃,很有现代感。空间很大,足有500平方米。墙壁被刷成白色,悬挂着油画和一些绿色植物,角落留了几缸残荷。
“这家不错,回头带他们来看。这里做主展厅,那边开辟100平方米的副展厅做一些实验性的个展。”林行简一边看一边给我讲解。
“那么大,房租一定不便宜。”
“这一带房租差不多每天每平米3元。”
“那么贵。我劝你们先看清楚投资人口袋的厚薄再选地方。”
“现在所有的画都在涨,越来越多的人希望买画投资挣钱。趁热打铁是商业法则。”
看店的女孩一看就是正在学画的,林行简向她要了店主的名片,说要带给同学。
因为是周末,对面一家画廊正在办展览。展庭里陈列着原木桌椅、报纸、饮料架和汽车模型。作者是个环保主义者,用作品提醒读者化学处理带来的危害。从第一天崭新的陈列品到第30天的面目全非,每一天的变化都有相片记录在案。原来化学品的腐蚀过程真的让人触目惊心。
一路上不停地都有人用眼尾余光扫我。
“他们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真的很白?”
“可能你太不像搞艺术的了。”
我一想也是,本人今天穿得既不邋遢,行为又不放肆,确实不像搞艺术的。初中时代我曾经幻想在这类场所和某个搞艺术的男生四目交接,突然间电闪雷鸣。后来才想明白神话故事只可能出现在封神榜里。
我们走到外面,岁月在那几栋老房子身上刻下了无数痕迹,斑驳的墙面、满是锈迹的固墙钉、厚厚的青苔、几个老外拿着喷漆罐在涂鸦墙上作画。远处一片草地上,一个小女孩正在遛兔子。
“在这种地方如果有个阳光房,秋天的时候晒晒太阳。一本书一杯咖啡,打发一下午该多好。”林行简无限向往地说。
我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清不对在哪儿。
。。
如果20岁没遇到好男人,30岁就很难嫁给好男人
漂亮衣服是伊莎兰永恒的追求。刚毕业那几年薪水都不高,除了穿,她在其他方面超级节省:住几百块的房子,不怎么吃饭,走路上班,极少打车。可是我无意中参观了她的衣橱,被强烈震撼,确实很多很多。她可以保证一个月里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
又到夏末促销,说好伊莎兰陪我买生日礼物的,结果又变成我陪太子读书,她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冲向一件件衣服,专柜小姐见了我们简直比见亲妈还高兴。
“青春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好衣服可以穿好几年的。”我们俩几乎胸贴胸脸贴脸挤在狭小的试衣间里,伊莎兰看中了个bra,穿上让我帮着看样子。
“以后这种事找你们家小男人,别来惊动我。”
“我们吵架了,他太脏了,搬家的时候带来一群蟑螂。你能想象吗?蟑螂猖獗得爬到我的LV上去了。而且不求上进,刚换了新工作回家就应该多学习,可他除了打魔兽就是打牌。老先生自己也承认从小不爱学习,他爸妈急死了,每次跟他的交流就是揍他。”
“那么凄惨的童年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宣布对他的印象变好了。”
“那正好送给你,我回去找骆峰。”伊莎兰开始试第二个bra,弯腰的时候头发散开落到我脸上,痒痒的。
她和骆峰定期一起吃饭,甲方和乙方的商业合作和私人交往掺杂在一起,很难划分清楚。
“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共存的。你要学会宽容。”我劝她。
“岁数越大毛病越多,就是不能将就。”
“你们公司有青年才俊么?我要介绍给许晓橙。”
“许晓橙还是不错的。你代表我提醒她:如果20岁没遇到好男人,30岁就很难嫁给好男人了……我们公司有个刚从英国回来的注册会计师。”
“房子有么?有英国身份么?”
“你怎么不问问他年纪多大、身高长相、人品怎样?”她提醒我。
“我面试候选人都先问关键问题。”
伊莎兰搜罗了3件衣服、3个bra、4双鞋后,采购任务暂时告一段落。我直奔iPod专柜,大后天是德乐生日,我挑了个40G的iPod Video。
“人家给你那么大的生意,是应该好好谢谢他。“伊莎兰说。
“我给他的返点也是最高的,其他公司的回扣他不一定敢拿。”我忘恩负义地道。
“当然是你们知根知底。”
“他现在好么?有女朋友了么?”
“没听说,有一次聚会带来个小美女,后来又不见了。”
我沉默。
“对了,骆峰让你去林行简那里打听一下,介绍给他的同学为什么不要?那个人自己会画画还开过画廊,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没听说……等等,我现在就问。”我打了林行简手机,那头很安静,我把伊莎兰的问题原封不动扔了过去。
“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他不合适,是我自己想做,我决定自己来经营。”林行简回答。
“你哪里有精力既上班又经营画廊?”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其实这个预感早就潜伏在我脑海里,只是今天才得到证实。
“我打算辞职了。”
“什么?”
“每天喝咖啡的时候,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以书面形式通知你,我不同意。”
“我也以书面形式通知你,我不识字。”
我们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正在公司加班,明天晚上我们好好聊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艺术与商业结合
一下班我和林行简就聚在一起商量他的前途大计。餐厅桌上的菜单我们连看都没看一眼。
“你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做事的平台高、接触的层面高、眼界开阔,不是所有公司都能提供这些条件的。另外,你有足够良好的心态放弃所有习惯获得的东西么?基本的职业保障?高档写字楼的工作环境?高级白领的称呼?四金?” 我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林行简在新公司一个半月的努力清零,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
“这些我都同意,但不是我放弃创业的理由。艺术品市场的前景我已经跟你讲过了,以我所受到的训练和对市场的了解,加上现有资金和资源决定了我有条件开一家画廊。艺术和商业进行合作的时候到了。”
“最稳妥地做法是业余时间创业,在淘宝上开店的人有几个是辞职的?为什么不可以跟骆峰的同学合伙呢?白天商业,周末和晚上艺术,商业和艺术还是能结合的。”
“你觉得我开个500平方米的画廊和淘宝上开店是一个概念么?创业的投入和产出是成正比的。这段时间我了解过,画廊具有其他商业销售模式的大部分共有特征,现在有了投资人,我只要负责货源和经营就行了,这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姐,可以点菜了么?”服务生上来说。
“两杯白水。”我看也没看他一眼,“按每天每平方米3块钱来算,一个月光房租就4万5。再加上货和人工。你亏本付人家工资?”
“我只要卖掉一张藏画就够了,现在油画就是那么值钱。”
“小同学,讲故事永远是光明的,道路永远是曲折的,我还想跟比尔?盖茨称兄道弟呢。”
“我不觉得我在讲故事,现在一要资本,二要有眼光的人经营,我们这两点都具备了。”
“有些项目看似很有市场,但你可能做不了。你做过可行性分析么?”
“不劳你费心,写business plan是商学院的面试题。兄弟我早就毕业了。”
我们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估计在房间里放一张纸都能自燃。
“骆峰那天跟我说,当初他放弃画画是个很痛苦的决定,到现在都很羡慕那些坚持下来的同学。如果你的基本功差,也可以去选择画国画或是版画,再不行就去画抽象画。绘画是表现自己的想法的,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林行简说。
“把兴趣变成职业其实才是最悲惨的,职业的残酷性会让你连兴趣都丧失了。你现在上班累了,有个闲情逸致画两幅素描不是挺好?”
“我不能永远做艺术的分母,没什么意思。”他冷冷地说。
“你怎么总是那么理想主义?你什么时候才能断奶?”我叫嚣着。
“断奶”两个字也把林行简惹急了,他反击我,“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功利?”
“你什么意思?”
“你就怕我辞职,怕这样一来你不是丢了佣金就是要重新找人。所以老让我熬过试用期。不是功利是什么?”
林行简的话刺伤了我。或许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