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是江苏东南部的一个城市,东倚上海,南连苏州,西邻无锡,北濒长江而与南通隔水相望。“常熟”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其境内地势平缓,气候温和,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常熟山水交辉,风景秀丽,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兼具。十里虞山蜿蜒入城,万亩尚湖伸展山前,山水与千年古城及城内的小巷庭园、古典园林交融,形成山、水、城、园融为一体的水乡山城风貌。这个地方,在清朝咸丰时代曾出过一个与李鸿章齐名的大人物——有“中国维新第一人”之称的“两朝帝师”翁同龢。“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这副很有妙趣的对联,便是当时的人写来讽刺李鸿章和翁同龢的(清朝的内阁总理大臣李鸿章是合肥人,而常熟人翁同龢则曾任户部尚书)。
母亲年轻时美丽端庄,中年后则略显富态。她常穿一身旗袍,外表雍容而娴雅。她看上去似乎是一位很有福气的人,但实际上一生的大半时光过得都很苦。自从嫁入王家,她就一直在含辛茹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庭,不管出现了什么情况,都不让它倒塌。她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从来没有外出干过活。与缺乏责任心的父亲不同,坚忍沉着的母亲一生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很不容易维持的家庭,她差不多把自己生下来的每一个孩子都培养成人,并使他们各有出息。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妇女,其生活哲学甚至有一点逆来顺受的味道。也许是由于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与上帝已经有了足够的交流了吧,她不管受了多大的痛苦,都不愿意向别人表露。与一般的女人不同,她是一个目标相当清楚,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人。现在的女性,往往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们每每为了出国而出国,为了嫁人而嫁人;可是一旦出了国、嫁了人,就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了,常常整个地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而我母亲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她也会因父亲的负心而要死要活,有时她也会对一些事情感到很失望很伤心,但是她始终明白自己的使命,因此总会很快就回归到妻子与母亲的角色中来。她愿意为我们一家而付出她的一切,不管如何含辛茹苦都毫无怨言。她生了很多个孩子,尽管他们各有禀赋,但她对每一个都能做到一视同仁。她不会特别溺爱哪一个,也不会特别歧视哪一个。从总体上来看,她按照一个旧式女人的要求,问心无愧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现在我们的兄弟姐妹分布在好几个国家与地区,尽管他们性格各异,生活的境况也有很大的差别,但不管在谁的眼中,她都是一个相当伟大的母亲。《易经》的彖辞曾这样赞美代表一切阴柔之物的坤卦:“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我想,把这段话拿来赞扬母亲,也是最恰当不过的。
▲母亲是一个目标相当清楚,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人。
父亲与母亲的婚姻其实是一场色彩暗淡的旧式婚姻。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并不深。他们在结婚没多久,感情便出现了问题,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日见冷淡,到后来,干脆就与外头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母亲在父亲眼中,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可是母亲依旧死心塌地地要和他在一起,不让他离开。在他们那个时代,这种情况并非孤例,很多家庭都是这个样子。有的家庭,男主人还妻妾成群呢!在父亲的眼中,除了一个需要他承担责任的现实家庭之外,还有一个令他心旌摇荡的外部世界,他无法抵挡得住它的诱惑;但是在母亲的眼中,家庭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她的全部。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太陌生,她对它并没有探索的兴趣。她是一个老派女人,但她的目标很清楚,这就是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挫折,她都要留住自己的丈夫,都要维持住这个家。她要让丈夫迷途知返,要让家庭不至瓦解,这两点,她都成功地做到了。她一心的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好好相夫教子,使丈夫能够放开手脚在外面闯荡而没有后顾之忧,使子女能够顺利地长大成人而不用吃那么多的苦。攸攸万事,唯此为大。母亲是在自己四十五岁那年生下我的。在生下我之前,她其实已经不想要孩子。可是最后她不但生下了我,还生下了我弟弟,我猜测她之所以还要这么做,是想以此来挽救她与我父亲的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母亲的前半生过得很苦。到她进入老境之后,我父亲重新发迹,而我也在经济上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于是她快乐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在我们众兄弟姐妹当中,我是陪伴她老人家最多的。
公元1999年11月26日,母亲以八十九岁的高龄谢世。说来很遗憾,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家里居然没有人在她老人家身旁!我是最早发现她去世的人,那天我离开公司,按往常的习惯,到她的住所看望她。没想到进门后看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见状觉得有些不对头,连忙奔过去,连声唤“妈妈”、“妈妈”,但是她未作任何回应。我一摸她的手,已经有些冰凉——她老人家已经走了。我心里感到很难过,却没有流泪。母亲晚年得了骨质疏松症,身材变得越来越矮,血压、心脏都有问题,每天要吃很多的药才能维持住生命,活得很辛苦,因此她走了也是一种解脱。一个老人,到年近九旬时才谢世,也算是得善终了。不过,我还是感到有一些内疚,因为在她乘鹤西归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她身旁为她老人家送行。想到这一点,我心里感到很凄然。我默默地躺在母亲的身边,用自己的脸贴住她已经冰凉的脸,手握住她已经僵硬的手,以这种方式,与母亲做最后的相聚,也是最后的诀别……我们都静静地、静静地躺着,母亲不声不响,我也不声不响。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再陪母亲一会儿。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把我们养育成人,为了使我们这个家成其为家,备尝辛劳地生活了数十年,把全部精力、心血都献给了我们。她老人家的确已经很累很累,是应该在天堂好好地安息了……
母亲辞世之后,我们根据她的遗愿,把她与先她五年去世的父亲合葬在一起。两位老人家都长眠在薄扶林香港华人基督教联会的“华人基督教坟场”癸A段,这个地方,依山傍海,风景十分优美。
现在,在我的办公室和家中,都摆放着两帧母亲的照片:一个是年轻时期的她,美丽婉柔,风姿绰约;一个是暮年时期的她,慈祥亲切,满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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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家——大哥
我的大哥原名王载德,后来改名王企祥。他出生于1931年,属马,比我大十五岁。他在我出生没多久,就到美国读书去了。因为是自费留学,所以用去了家中不少的钱。由于年纪相差很大,而且他很早就离开了家,因此在他的盛年时期,我与他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倒是在他到了晚年之后,我与他反倒有了较多的接触,因为这个时期他住在香港,在生活上主要靠我来接济。大哥是学化学的,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理工大学读书,获博士学位,与中国内地的著名物理学家和火箭专家钱学森是校友。我们家兄弟姐妹几个,出了三个博士,但若论科学建树,当数他最厉害。他的一生说来也极富传奇色彩。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作为华人科学家而在美国化学领域逐露头角,从而引起了中国内地的注意。后来*方面派人在美国暗地里做他的工作,希望他能回中国内地效力。他于是放弃了在美国的一切,怀着一腔热情,步钱学森学长的后尘,回到了中国内地,准备在核化学领域大干一场。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他的社会关系过于复杂,还是由于他自己不懂得做人,回到中国内地之后,他并没有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受到重用。加上中国内地当时的科研条件有限,很可能也使他无法展开拳脚。因此,他便产生了离开中国内地的想法。没多久,我父亲又患了重病,他便向组织请假回香港探访,从此就没再回内地。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接受了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的聘请,到该校担任教授。也许大哥一生的最成功之处,便是亲手培养了后来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李远哲。李远哲1957年至1959年曾在新竹清华大学读研究生,他的导师便是王企祥。大哥一向很器重李远哲,二人的关系本来不错,李远哲的第一篇学术论文便是与大哥一起联名发表的;但是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师生俩的关系疏远了。李远哲担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之后,介入政治越来越深,大哥感到很不以为然。特别是他所持的“绿营”观点,尤不为大哥所认同。2006年李敖曾在台湾出版《李远哲的真面目》一书,书中指李远哲“对恩师王企祥忘恩负义”。在新书发布会上,他特意邀请企祥从香港到台湾,与记者见面。大哥当时对自己的这位弟子做了一番评价,大意是说李远哲书读得很好,实验也做得很好,但是“没有领袖风格,只能做科学”。大哥的这番话在舆论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当时世界的主要华文媒体都曾进行过报道。
▲也许大哥一生的最成功之处,便是亲手培养了后来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李远哲。
大哥作为一位核化学家,在中国内地与中国台湾都曾效过力,有这样的传奇经历的人,恐怕在中国找不到第二位。不过,大哥的学问虽然好,做人却不怎么通“世故”。他虽然学术水平很高,对新竹清华大学功劳也不小,却由于不懂得处理上下级和同事之间的关系而屡屡碰壁,最后竟因不遵守“功令”而被清华大学解聘。在《李敖大全集》第三十九卷,就有一篇正话反说的杂文《王企祥该打!》,为大哥被清华大学解聘一事打抱不平。不管是非如何,总之是清华大学的解聘,使他从精神到肉体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在失去饭碗后不久,便失去了夫人——台湾的京剧名旦徐露(徐露与大哥离婚后嫁给了国民党间谍头目沈之岳);接着又患了被*妄想症,老是怀疑有人要加害于他;再接着脖子上又长了一颗瘤,而且越来越大。他晚年依靠台湾方面提供的一点微薄退职金来维持生活,因为要治病,根本入不敷出,生活完全陷于困顿,因此只能呆在香港与父母住在一起,享受他们的照顾。父母去世之后,他的生活便完全由我来维持了。2008年初,他因胫瘤不治在台湾辞世,冷冷清清地离开了这个热闹无比的世界。我到台湾参加了他的葬礼。在追悼会上,我朗诵了五哥为他作的一首英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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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斗士”——二哥
现在让我来介绍我的二哥王敬羲。他原名王载福,因为景仰我们的先祖王羲之而改成了这个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二哥还有一个很多港台读者都耳熟能详的笔名——“齐以正”。他出生于1933年,属鸡,正好大我一轮。他在20世纪50年代离开香港,以“侨生”身份就读于台湾师范大学英文系,大学毕业后曾一度留在台湾工作。1960年左右,他回香港发展。1965年他获得富布赖特基金的资助,到美国爱荷华大学攻读文学硕士学位,专业是英语文学创作,毕业后返回了香港。
二哥是在港台两地都有影响的作家。他在青少年时代即酷爱文学,中学时代就向《星岛日报》的“学生园地”投稿。而他真正开始其文学生涯,是在台湾师范大学读书期间。当时他自称“文丐”,大学学分尚未挣够,就开始在台湾著名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小说。1954年,他出版了自己最早的短篇小说集《薏美》,后来又陆续出版了散文集《挂满兽皮的小屋》、《观天集》、《偶感录》等,中篇小说《选手》、《奔潮山庄》等,短篇小说集《圣诞礼物》、《青蛙的乐队》、《康同的归来》等。关于他在台湾文学史上的地位,台湾《联合文学》的主笔、著名文学评论家马森曾这样评价说:“王敬羲的小说,正好填充了台湾从战斗文艺小说到现代主义小说之间的空隙,是我们不应忽略的。”而台湾的《*作家作品新编》中对其创作有这样一个总括性的评价:“王敬羲的文艺创作以散文及小说为主,他的散文多以温馨感人的情境为背景,并配合其顺畅之文笔,以抒发其所见所感。小说则擅于深入主角的内心,捕捉人性那种诡谲多变,游移不定的性格。”
二哥在文学上之所以能大获成功,与大文豪梁实秋对他的提携有很大的关系。梁实秋是二哥在国立台湾师范大学读书时代的老师,在文学上和生活上都曾给予过二哥许多帮助。当年二哥与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的刘秉松结婚,证婚人就是梁实秋。195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