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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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死-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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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烟就去了柳习习家,可是柳习习的父母回来了,招待她吃了晚饭后,就委婉地劝她回家。颜烟不能将家里的事告诉他们,只好走了。她去柜员机取了些钱,卡是姐姐留给她的。她恨姐姐,恨她的离去。如果不是不得已,她真不想用这张卡。密码是她的生日,颜烟查了余额,还有2000多元。钱是每月存的,一共存了2次,每次500元。颜烟有些安心了,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去黑网吧等着刘一天。

  她和刘一天分手是9月6号,那天是星期四,她记得很清楚。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刘一天。这期间,柳习习来过几次。她说,她姐姐到学校找过她几次,还向她打听颜烟的下落。

  “要不要告诉你姐姐,你在这里。”柳习习问:“她看起来很担心你的?”

  颜烟固执地摇摇头。

  “你在这里也不办法啊?要不,我再求求我爸妈,你还是去我家住吧。”

  颜烟没同意,她说:“我在这里挺好的。”她没告诉柳习习,她是在这里等刘一天。真奇怪,虽然他们只见两面,但她却认定了刘一天是唯一能照顾她,保护她的人。

  谁曾想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颜烟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吃饭,喝水,上网,还买了件外套。这里离黑网吧近,而且东西又多又便宜,她常来买吃的。没想到,居然遇到刘一天。

  颜烟抽抽噎噎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告诉了刘一天,刘一天心疼地抱着她,说:“你跟我回家吧。”

  颜烟点点头,虽然泪珠还在脸颊挂着,却已经绽开了幸福的花朵。

  刘一天的父母将悬着的心放了没几天,见儿子这次居然带个女孩回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怒气冲天地问。

  “这是我同学,和家里闹了点矛盾,到我们家住几天。”刘一天不想和父母闹僵,解释道。换了他以前的脾气,根本都不会理会。

  “闹了矛盾,就想办法解决吗?天下哪有和父母结怨的子女。”母亲与人为善地说着。

  颜烟听了这话,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刘一天既心疼颜烟,又心烦父母的唠叨。也不再说话,拉着颜烟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啪嗒一声,把门给反锁了。

  房门外,母亲老泪纵横,父亲恨得牙根紧咬。可是,儿子大了,说不听,打又打不过了,怎么办呢?老夫妻互相对望着,眼神里透着无奈。

  房间里,颜烟局促地站着。屋子不大,摆着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破旧的电脑。

  “坐。”刘一天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招呼颜烟道。

  颜烟红着脸笑笑,小心地在床沿坐下。

  刘一天开心地望着她,她多么美啊。

  “电脑能用么?”颜烟小声地问,她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放松。

  “当然。”刘一天利落地打开电脑,“虽然不能上网,但我装了很多游戏,你想玩么?”

  “好啊。”颜烟来了精神,她挑了自己喜欢的游戏,两眼放光的进入游戏,很快把刘一天忘了。

  刘一天的瘾头立刻被钩了起来,他飞快地取出抽屉里的游戏手柄,“快,我们一起。”

  游戏的时间过得真快,忽然间天黑了又亮了,两人却仍然没有一丝倦意。这一天,刘一天旷课了。

世界上还有真诚与美好?
刘一天没有来学校,老张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放学的时候,他让一个学生带路去刘一天家里。老张没有当过班主任,平时和家长联系很少。一方面家长不怎么在意他这个课任老师,另一方面是老张怕和人打交道。这是他第一次去学生家里,心里很有些紧张,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见了家长该说什么。

  刘一天的家在一个城中村里,交通很方便。同学将老张带到刘一天家门口,欢天喜地地走了。老张吸口气,定定心神,对着敞开的大门喊道:“有人吗?”

  门洞里黑漆漆的,见不到人影,也听不见回答。

  老张往门里走去,一边更大声的喊道:“有没有人啊?”

  “你找谁?”一个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挡住老张的去路。

  老张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个中年妇女,长得还算端正,只是有些粗壮。他猜测是刘一天的母亲,就自我介绍道:“我是刘一天的语文老师,刘一天今天没来学校,我来看看他。”

  “哦,是老师啊。快请坐。”女人热情地招呼老张坐下,又忙着去给老张倒水了,“我是刘一天的母亲。

  眼睛逐渐适应了不甚明亮的光线,老张打量着四周。这是一所老房子了,没有窗户,所以屋里即使白天还是很暗。桌子是八仙桌,四面放着长凳,红漆已经班驳,露出的木头因为长期的摩擦,又黑又亮。

  “喝水,老师。”女人倒了一杯水过来,青花瓷的茶水杯,搭耳缺了个口。

  “哦。谢谢。”老张伸出双手将水接过来,“刘一天哪里呢?”

  “天天,天天。”女人就走到左边一扇关闭的门前,对着它用力敲着,“天天,天天。”声音里带着些企求。

  老张将水杯放到桌上,走到她身边,这时,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游戏里吵闹的背景音乐声。

  老张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他一心以为刘一天是生病了。

  “怎么,他不是答应自己要好好学习的么?”一个声音在老张心里大喊,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面对真相,如果真相是刘一天因为玩电脑而不去学校的话。

  “对不起,我有点事。我忽然想起来的,今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走了,真的,您不用叫他了。”老张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往后退去。

  可是门已经开了,刘一天惨白着一张脸,冲着门外的母亲嚷着:“叫魂啊。我饿了,给我拿点吃的。”他忽然看见了老张,老张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一张脸因为痛苦而冻结了五官。刘一天本能地身子向后一缩,可是房间就这么大,门开着就一览无余。

  于是,老张看见了他身旁的那个女孩,穿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一双无知无觉的漂亮眼睛,空洞地望着门外的两个人。

  老张不可免俗的产生了联想,这让他震惊。他脑子嗡的一阵响,浑身的血液像被烧开的水,烫得他静不下来。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就冲了进去,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住了刘一天的脖子。

  老张不说话,只是嗬嗬的吐着气,他要掐死他,是的,就这么做。

  颜烟和刘一天的母亲赶紧去拉老张,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根本动不了。还是颜烟头脑冷静,她抓起桌边的烟灰缸,向满缸的烟灰轻轻吹口气。细密的烟灰飘飘洒洒进了老张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疼痛恢复了老张的理智,他松开手,无力的倚墙站着。

  “你神经病啊。”颜烟跳起来要去打他,刘一天赶紧拉住她的手,吼道:“你知道个屁。”

  颜烟没见过刘一天这么痛苦的样子,她抽回手,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哎呀。老师,你看……我……您生气了。怨不得您生气,我和孩子他爸,哎……有时想想生儿女做什么……老师,您……”刘妈妈结结巴巴地说着,抽噎着。

  老张忽然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跌跌撞撞出了门,他笑自己的傻,傻到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诚与美好。

  刘一天跟在老张后面,不敢叫他,不敢扶他。他知道自己让老师失望了,但是他不理解老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认真的反省自己,并没有比以前更坏啊,相反,自己是有进步的。虽说今天旷课了,可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刘一天想,一会儿老师冷静下来,一定要跟他好好解释解释。他不过是玩了一晚上的游戏,而且,他打算陪颜烟玩两天就回学校好好读书。自己怎么可以在朋友需要的时候离开她呢?刘一天理所当然的想着,他相信老张听了解释之后,会体谅他,原谅他。所以,他不急不慌地跟在老张身后走着。

  老张愈走愈快,刘一天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很快,他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也难怪,一晚上没睡觉,也没吃东西,有力气才怪。这样老张愈走愈远,终于逃离了刘一天的视野。刘一天在路边休息片刻,步履拖沓往家里走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破灭de肥皂泡
从刘一天家里出来的那一刻,老张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最后的一个肥皂泡也破灭了。他快步走着,大脑转得飞快,各种死亡的方式、途径,各个适合自杀的场所,在他脑袋里兜兜转转。可是,夜风逐渐冷却了他发烫的身体,发烫的灵魂。冲动过去了,他悲戚地站在路灯底下,知道自己死不了了。虽然,死亡对于他,更是一种解脱。可是,他有他的责任。生命,从来不是属于一个人的。

  他的身体还在,可心是死了。以后,他就是烂命一条。他这样告诉自己。

  路过美容街的时候,老张第一次抬着头,他从容地东看西望,仿佛自己精于此道。穿着暴露的小姐,卖力地冲他笑着,老张挑个肥美的女人,跟着她进了房间。

  “你笑什么?”小姐问。

  老张嘴角扬得更高了,他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他只是想把自己变得普通一点,就像马路上走着的人。会吃,会喝,会玩,会乐。

  女人很快*了自己的衣服,白腻的身子在红色的灯光下闪亮。

  老张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一阵痉挛,一股酸水泛上来,他的嘴里立刻就汪洋一片了。老张含了一嘴的酸水,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放在床上。

  小姐呆呆地看着他,在她有限的职业生涯里,确实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主顾。“你不舒服吗?”她问。声音里的关切是真诚的。

  老张摇摇头,目光凄离。

  他憋着气,走了大概100米左右,这才靠着一棵树,吐了酸水。但清空的嘴巴里很快又填满了酸水,他想起了大学刚毕业那会去青岛,坐的是海轮,行了不多远,他就晕船了。当时也是这种感觉。整个身体似乎被酸水覆盖,没完没了,让人绝望。

  老张蹲下身子,一只手用力按压着胃部,他觉得好些了,但还是不敢动。他就这么蹲着,按着,脚麻了,手酸了,他就顺势坐在了地上。

  今晚的星空依然明亮,但亮不过人间的灯火。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

走一样的路
老张既不能堕落,又无法勇敢地面对现实,他是被生活悬在半空的吊死鬼。

  下,下不来。上,上不去。

  他只眼看着上上下下的热闹,都不属于自己,只有他无处托凭。

  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老张就不再坚持了。他不再强调所谓的是非善恶,不再坚持没用的道理。学校里的人立刻发现了老张的变化。他的精神头不见了。

  他低垂着头走进教室。喊上课。请学生坐下。

  学生照例是不安分的,几个小脑袋就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凑一堆。以往,老张见了,总是要批评要指正。不管效果如何,老张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他必须这么做。现在,老张不管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只管下了课就走了。他从前是最不爱唱独角戏的,现在,他只唱独角戏。他从前是最爱学生的,对着他们永远热情如火,现在,他也像冰川似的冷漠了。

  以前老张的课堂是很热闹的:有他慷慨激昂的讲话,有学生七嘴八舌的回话;有调皮捣蛋者的笑声,有他义正词严的指责声;有笑声,骂声,嚷叫声,喝彩声。现在这些声音听不见了,老张发现,他的课堂居然安静了。他忽然领悟了,安静的课堂从何而来,原来,只需要一个无趣乏味的老师。他想尽办法而不可得的秩序,就这么容易地来了。

  不但如此,老师们也很快接纳了他的改变。马上有人邀请他麻将,有人邀请他吃饭喝酒,有人帮他介绍对象。老张没有拒绝,他忘不了是这些人害死了老校长。可是,老校长死了,他张飞羚还得活下去,他为自己找着了安身立命的场所。

  一次麻将过后,何主找他谈话了,他的面容从来没有过的和颜悦色,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宛转,他称赞了老张最近的表现出色。

  “老张,我一直看好你。你是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老师,只是在教学中缺少了一些经验。而且……”何主停下,看着老张,暧昧的笑笑:“你很顽固。不过,你终于转过弯了,我很高兴。继续努力!”

  老张平静地听着,他从未想到今生还能被何主称赞,难道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治’,你什么也不用做,然后你就得到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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