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轻轻一拨。
【一百四十四】
只听一阵柔韵轻飘,若有若无,如梦如幻,自七弦之上渐次传出,旋即
融入四周。紫缘所奏这一曲,叫做“梅花三弄”,曲调安详雅致,正表现了
梅花映雪、静谧高洁的姿态。但闻室中乐音悠扬,周遭似有阵阵琴声应和,
竟分不出是否为弦上所奏。
先前穆言鼎琴声满含杀伐之意,这时紫缘奏起如此清雅的曲子,气氛登
时为之舒缓。穆言鼎神色肃然,端坐倾听,两名童子站在当地,听着琴曲,
虽在房中,眼睛却似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神往不已。
紫缘按弦理韵,再弹一阵,琴声之中如有暗香浮动,令人乍感心旷神怡
,彷佛置身梅林疏枝之间,身心俱受洗涤,通体舒泰。忽然之间,房中响起
一声高亢琴声,突兀之极,有如利刃划破了一匹柔绢。
此时紫缘百虑皆息,全心全意地弹奏琴曲,突然听到这干扰之声,不觉
一怔,眼光一望,却见穆言鼎已从另一个小童手中取过瑶琴,铿铿而奏,曲
调与先前一般雄劲迫人。紫缘见他脸上神情森然,显是有意作对,登时了然
,心道:“这位老先生可当真是姜桂之性。”当下也不在意,面露微笑,心
平气和地弹将下去,旋律动听依旧,丝毫不为穆言鼎峻峭的琴声所动。
穆言鼎向来自负深明琴理,武功精强,但是武功上已输给了黄仲鬼,今
日弹琴论道,居然又被一个年轻姑娘说得哑口无言,而听闻紫缘奏曲,音律
造诣之深,实堪称不世之艺。惊愧之余,忽尔恼羞成怒,心想:“你说我的
琴音走上了偏路,且瞧瞧你又有何能耐?”便即十指抚琴,再奏起那曲“将
军令”,威势赫赫,曲意和紫缘所奏“梅花三弄”大相迳庭,全然格格不入
,声调却越发激昂,如滚滚潮水般盖过了紫缘的琴声。
紫缘嫣然一笑,也不生气,手法依然轻巧,曲调却渐渐急促起来,虽不
及穆言鼎琴声强劲,却是每个拍子都巧妙地落在“将军令”符节之间,顺其
自然,如同一枝寒梅在严冬风雪中摇曳生姿,流露不畏冰霜的气概。穆言鼎
的琴声以威不可当之势袭来,文武七弦琴的琴声却始终微而不衰,在“将军
令”的威猛气势中流荡自如。
穆言鼎连催琴音,越弹越是响彻四方,两名童子身处室中,已然不能支
持,不及向穆言鼎请示,已跌跌撞撞地逃出房外。
穆言鼎见紫缘不动声色,仍是信手抚琴,状甚悠闲,心中越怒,琴声陡
然达于极盛,一番轮指造出繁密之极的铿然巨响,凌厉无俦,打算一举淹没
紫缘的琴音。
便在这时,文武七弦琴的声音渐缓渐细,几不可闻,化成一丝幽咽,却
是绵绵不断。穆言鼎呆了一呆,这如万箭齐发般的声势顿时没了目标,全部
落在了空处,好似变成了断线风筝,东飘西飘,不知所措。本来威武无匹的
乐曲,一转眼间便即瓦解,音调乱成一团。穆言鼎脸色一变,自知出丑,连
忙重整琴音,却听紫缘琴韵再起,翩然如舞,彷佛历经暴风雪后的梅苞坼放
,曲调极尽精妙,丝毫未受穆言鼎所影响。
穆言鼎楞楞地坐着,忽然推开瑶琴,长身站起,朝紫缘躬身长揖,道:
“多谢姑娘,惭愧、惭愧!”紫缘起身回礼,说道:“老先生行此大礼,可
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不知轻重,得罪了穆老先生,希祈海涵。”穆言鼎摇
摇头,长叹一声,道:“紫缘姑娘,老夫告辞了。”回身走出房外,竟不拿
回文武七弦琴。
穆言鼎离开紫缘房中,到了走道转折处,龙驭清已等在那儿。原来龙驭
清命穆言鼎进房,自己一直待在门外,探听房中对答,并不现身,以免紫缘
有所警觉。
龙驭清道:“穆先生可有斩获?”穆言鼎又摇了摇头,道:“老夫无能
,愧对掌门。这文武七弦琴,非掌门所能拥有,亦非老夫所能拥有。我数十
年来的苦练,得益不如今天一日。”龙驭清眉头一皱,道:“穆先生何出此
言?”
穆言鼎却不回答,说道:“掌门,我活了七十多年,大半心力都费在皇
陵派上,若掌门肯念老夫有此苦劳,请应允老夫一个请求。”龙驭清大奇,
心道:“穆言鼎素来要强好胜,鲜少出言求人,到底有何古怪?”当下并不
答应,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穆言鼎道:“老夫斗胆,希望掌门放了这位紫缘姑娘,还她自由。”
此言一出,龙驭清勃然变色,道:“为什么?”
穆言鼎说道:“这紫缘本是无辜,掌门既已不可得知文武七弦琴之秘,
又何必牵连于她?此女才艺非凡,远胜于我,老夫日后还欲向她多多请教。
如此为难一个姑娘,亦不免于我皇陵派威名有损。”
龙驭清本想让穆言鼎诱使紫缘弹奏文武七弦琴,藉此观察其中奥妙,没
想到他不仅一无所获,居然还为紫缘说话,不禁大怒,却不发作出来,只是
冷笑几声,道:“我不能得到文武七弦琴中的武学?嘿嘿,岂有此理!”一
回身,举步便行,忽又停步,道:“这‘罪恶渊薮’之中,多的是稀奇古怪
的刑罚。这紫缘一日不说,便叫她多受一日苦楚。要是到了夺香宴还不说,
哼哼,那就让寇非天他们慢慢去料理罢!”
自此之后,一天天接近八月十五,随着夺香宴之期逼近,文渊和大小慕
容、蓝灵玉等也已准备出海,这日已进了永定府境内,在乐亭县落脚,随时
都可出海前往红石岛。夺香宴将至,滨海城镇皆可能有来自武林各路的奸邪
之徒,是以华瑄和云霄派诸女仍留在京城附近,以免惹人注意,多生事端。
自文渊看了四非人的夺香宴礼单,本料想紫缘暂可平安,后来听慕容修
对莫非是似乎甚为忌惮,心中又感担忧,数日来一直坐立不安,难以定神,
来到乐亭,仍是如此。小慕容见他连日忧心如捣,心里不忍,想找个法子让
他心情转好,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是八月初十,明月未圆,离夺香宴已只五天光景。慕容修故意出手
豪阔,当夜选了一间富商巨贾来往的客店投宿,避开武林人物,以免多生事
端。
多日路程之中,四人都是各住一房,今日自也相同。因为有蓝灵玉同行
,文渊和小慕容也不好意思同住。只是一路上蓝灵玉心事重重,文渊想问她
何以未曾与石娘子等回巾帼庄,竟是不得其便。
次日一早,文渊醒来,颇感气闷,推开了窗子,遥望出去,只见远方便
是浩瀚汪洋,海天一线,无穷无尽。文渊心道:“那什么红石岛,便是在这
大海之中,说不定紫缘已经到了那里。”
他站在窗边,闭上双眼,隐隐似闻波涛之声在耳边响起,心中思绪也如
潮水起伏:“这次若能救回紫缘不,是救回紫缘不可,以后无论如何,
也得保护好她。紫缘也好,小茵也好,师妹也好,不管谁出了意外,对我都
是不可原谅的罪过。”
想着想着,文渊睁开了眼,双掌朝着自己,凝视掌心,心道:“世上的
一切似乎都很容易失去。我懂事以来,未曾见过爹娘一面,师父养育我长大
,此时却也已过世。任师叔将文武七弦琴赠送与我,也被龙驭清夺去。在长
陵地宫,我又差点失去了小茵。这一次,又让紫缘身处险地。人生在世,能
掌握的事物真是太渺茫了。”
一时之间,文渊也不知是否该长声嗟叹,只是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忽
然之间,他瞥见海滩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从海潮中跃出,回到岸上,又跳入
海中,举动甚奇。文渊好奇心起,极目眺望,见那身影隐约是个女子,瞧那
身法姿态,似乎便是小慕容。
文渊心道:“大清早的,小茵在那儿做什么?”他不知小慕容水性如何
,见她在海中跃进跃出,生怕她一有不慎,失足陷入海涛之中,当即跳出窗
外至平地,飞快朝海边奔去。
他使开轻功,飘逝如风,不多时便到了海边。只见小慕容的外衣放在沙
滩上离海甚远处,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短衫,全身上下湿淋淋地,呼吸微显急
促,尚未平复,又往海里跳去。
文渊奔将过去,只听“哗刺”一声,浪花四溅,小慕容又从海中窜了出
来,见到文渊在面前,似乎吓了一跳,随即笑道:“你可醒啦?”文渊微笑
道:“最近挺累,今天起得迟了。你在这做什么?”小慕容脸上微红,发际
水珠在阳光下闪亮不定,神态更增娇艳,只听她轻声道:“也没什么,练练
游水罢啦。”说话之际,显得颇为忸怩。
【一百四十五】
文渊见她衣衫尽湿,紧贴着胸口,时起时伏,气息甚促,点点水珠不住
滴落,心中关切,说道:“别太累啦,何必练得这么急?”小慕容嘻嘻一笑
,轻轻推着文渊,低声道:“我知道啦。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去找你。”
文渊见她一幅神秘模样,又不让自己留下,甚感不解。其时已然入秋,
他见小慕容衣衫单薄,清晨戏水,怕她受凉,便即一笑,柔声道:“别玩了
罢,过几天便要出海,要是着凉了可不好。”小慕容又不住推着文渊,笑道
:“知道,知道!你回去啦,我没问题”忽听哗啦声响,海中浪花高起
,飞快窜出一个身影,怒声叫道:“臭丫头,又偷懒啦!”
一望之下,却是慕容修。但见他衣衫既湿且皱,虽在海中,也没换下衣
物,这一下跃出海面,身法却仍矫捷之极。小慕容朝着兄长伸伸舌头,扮个
鬼脸,转身向文渊笑道:“都是你缠着我,大哥要骂人啦。”
文渊一笑,却见大慕容满身是水地走了过来,道:“喔,原来你这小子
来了。”文渊道:“慕容兄也在练水性?”慕容修嘿地一笑,道:“我?小
妹一个人练便够了,本大爷不管陆上水里,一样纵横无敌。”朝小慕容一指
,道:“这丫头缠着我,非要学会游水,闹得我少睡了一个半时辰。文渊小
子,说来说去,可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改天非得讨回来不可。”文渊奇道:
“因为我?”
慕容修一拍腰间,道:“这丫头没事瞎操心,怕咱们坐船去红石岛这一
趟有人袭击,要是沉了船,我一人救不了你们三个。又或者沉在回程,连着
你那个紫缘丫头也得陪着沉下海,明明半点不通水性,硬是要学游水。”小
慕容脸上一红,笑道:“大哥,你揭我的底干嘛?现在不会,学了就会啦。
”慕容修瞪了她一眼,向文渊道:“小子,你懂不懂水性?”
文渊幼时曾和向扬、华瑄一同在河溪之中玩水嬉戏,但汪洋大海自非小
溪浅水可比,心道:“小茵这顾忌确实不错。”便道:“稍懂一些,但在这
大海之中,只怕无用。”慕容修嘿嘿笑道:“那就是了!”一振衣袖,甩去
不少水珠,道:“好了,小妹,我不教了。”小慕容一怔,叫道:“大哥,
我还不累,今天要是不练,已经没几天了啊!”
慕容修一摆手,说道:“这小子既然过来,你能专心得下来?我看免了
!”手指指着文渊,道:“小子,反正你已经来了,便留在这儿跟我家小妹
待着一会儿,本大爷现下要回房睡大觉,不准你们回来吵我。这丫头最近总
没好脸色,你不把她逗得开开心心的回来,我一剑砍了你的脑袋。”二话不
说,便即大踏步而去,没两下已不见踪影。
文渊一望小慕容,但见她不理身上湿衣,随意披上外袍,脸上微显红晕
,含笑偏过头去,低声道:“大哥他就喜欢乱说话,你你可不必在意。
”
文渊望着她的浅笑,心中几个念头倏忽转过:“小茵有什么事好不高兴
?那自然是因为我了。我担心紫缘,她又何尝不担心?我整天闷闷不乐,小
茵看在眼里,也高兴不起来,那岂不是我害得她操心了?”
小慕容转回了头,见他一言不发地瞧着自己,眼中孕意又是柔和,又是
歉然,脸蛋不自禁地发热,微笑道:“喂,你干什么啊?”
忽然之间,小慕容身周一热,已被文渊搂在怀中。小慕容眨眨眼,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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