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皆是客,阁下不必拘束。”他依旧盯着棋谱看个不停,眼睛也没抬。
放过去我早翻脸了,不过今天,我却感到心里通彻清明,听了他的话入沐春风,竟然不自觉就坐在了他面前的蒲团上。
“先生,在下有礼了。”我避席行礼道。
“小友可擅手谈?可愿与一较?”他抬起头微笑着注视着我,清明的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围棋我还是会的,虽然很烂,不过还是一口答应:“在下深愿受教,可是这里无枰无子”
儒生笑道:“无妨,某不用枰已近二十载矣。”
愕然中,只听儒生轻声道:“起东五南九置子。”
原来他是这么下的,我苦思片刻,应道:“东五南十二置子”
儒生修眉一挑,放下棋谱,道:“起西八南十置子”
这个,我想象着棋盘的样子,好久才应道:“西九南十置子”
儒生轻笑一声,继续“落子”,折扇轻摇,仪态雍容,而我却越发难受,只觉得脑袋涨得发疼,每置一子,皆良久思维,约莫一个时辰后,止三十六手,儒生笑道;“小友已败矣。”
奇怪的是,自三十手后,虽然仍然需要冥思苦想,可是却并不再觉得头昏脑胀,心中也没有了出门时的戾气,变得淡定祥和,而原本晦涩艰深的棋局,在我脑中已经一片清明,眼前的局势很明朗,确实已经被冲的溃不成军,我便拱手认负。
“此谱艰深,小友能应到这个地步,想必也是高人之后了。”
“先生谬赞了,先生真乃国手,在下受教了。”
儒生微微颔首,道;“依某之例,可送小友三卦,小友岂有意呼?”
我忙道:“在下多谢先生厚爱,不知先生是测字,演卦,还是占卜。”
儒生笑道:“既是送小友的,自然一切悉听尊便。”
我一琢磨,这是好机会,看这老小子不像凡人,想拿他开涮大概是没戏,还不如捞点什么,想到这里,猥琐的笑容再次浮现。
儒生不冷不热道:“某身无余訾,小友何必还打某的主意?”
我不由背心冒汗,难道这人是鬼,居然能看透我心里所想,大骇之下,忙道:“先生何出此言,这第一卦,在下欲知天下大势。就,就测字吧”
儒生好像还是有点不爽,没好气道:“还请小友出字。”
“那就一个算字吧”,我无奈道。
第一卷 江南奇才
第六章 测字(下)
“算?好,很好,很强大,那我们就来测测这个‘算’字。不知小友欲问何事?”儒生依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原本如剑般的浓眉微微挑动,让我周身泛寒。
“既然既然先生有意,在下却之不恭,这三卦,小可都测这个‘算’字。”
“恩?”儒生显然有点意外,我不等他说话,忙道:“在下这三卦。依次问天下大势,个人福禄,还有还有姻缘。”
儒生不再说话,温润如玉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美髯,不时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而那天边的太阳仿佛也受他心情的影响,时而探出头来,给他的子民一点温暖,可是少顷却又羞涩躲回云层,而那儒生却也又时而点头,时而摇头,面色阴晴不定。
我不由诧异万分,不就是测字么,总不能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未卜先知,喝高了一顺嘴就是什么狗屁天机?我才不信那,你们要真能知晓天机,怎么自己一个个还活得那么寒酸,什么?你说气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己饭吃不上病看不起房住不上还谈什么气节,那都是士族们吃饱了拿来骗人的,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和谐社会啊,错,我们大晋,咳咳,虽然不比当年了,可是还是地地道道的,啊,太平盛世啊。
终于,那儒生鼻子翕动一下,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怀中掏出三个铜钱来,只是这三个五铢居然已经快变成绿色的了
靠,你不至于这么寒酸吧,我心里暗骂,看着你这锈迹斑斑的绿钱,老子脸也快绿了,不对,刚不说测字么,怎么改占卜了,你丫欺负我不懂行啊,啊?
于是,我不顾他的反对,强行从他那顺走了铜钱,并且以揭发他忽悠信徒为威胁,终于迫使他拿出了测字用的竹简,狼毫。
“小友,其实,其实占卜也不错的了,何不”儒生满脸堆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而且也没方才那副倨傲,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怀疑,你小子到底怕什么啊。
于是,我不理他的嘟囔,还是大义凛然的在竹简上写下一个飘若游龙,姣若惊鸿,仿佛兮若青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以下省略若干)的算字。
只听一声雷鸣,我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原本阴沉沉的天瞬间暗了下来,堆的厚实的乌云卖力的往下压,好像这么压能压出水似的。
儒生没有哆嗦,人哪能那么掉价呢,他只是轻轻颤抖一下而已
“这个,这个‘算’字啊,《说文》曰,算,数也,从竹从具,竹子,咳咳,竹者,不刚不柔,非草非木,不折节,不附势,非至贞君子不可当也。”
老小子说得摇头晃脑,我听得却微微有些发怵,还不折节,不附势,失手了不折节能了事么,上面没人罩着能混的下去么,可是那儒生却好像说上瘾了,一大堆子曰诗云云山雾罩的让我郁闷不已。
好容易没用的完了,终于到了正题,“故,方今海内大乱,五胡乱华,群雄并起之时,正英雄辈出之日,小友天纵其才,地蕴其势,大可于此千帆相竞之际浪尖弄潮,如此上可慰天心,下可承民意,万世之功,千秋之业,小友何其幸也。”
吹吧,你吹得我差点就信了,我狠掐一下大腿,好歹从“鬼话”中活了进来,看他依然说得唾沫横飞,我忙插言道:“打断一下,您”
“干什么,不知道打断长辈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么?”儒生显得很不满。
“小可有僭,不知前辈可是姓张,汉时大天师张角可是前辈先人?”
“你!”儒生原本白皙的脸瞬间涨红,“你居然,居然把我和那个跑江湖骗吃骗喝的东西相提并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习惯性的缩缩脖子,再使劲一梗,道:“难道不是,你,你居然说天下大势和在下休戚相关,难道不是故作妄言?”
“哼!”儒生大袖一挥,不屑道:“此乃天机,天下万物皆有其理,世间万事皆有其因,所谓事不可知之而可察之,纵可察之犹不可任之,竖子何其愚也。”
“这个,小可唐突了,还望先生见谅。”看他那突然变得凛然的气势,我居然不由自主的作揖认错,“还请先生继续另外两卦,以解在下之惑。”
“哼”,儒生摸摸胡子,继续开始布道
“所以小友实乃盘古以来福禄寿第一人也,纵横天下无往不利,驰骋花丛片叶不沾,何其幸哉,何其荣哉”
“”
“方才已经说了,此乃天机,不可泄也。”
“可是。”
“说了是天机不可泄,你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喔”
“喔你个头啊。”
带着脑门上儒生送的一个大包狼狈逃回了客栈,可恶,说了一大堆好听的,没用的,就是没帮我解决吃饭问题,也没告诉我丫的来路,骗子,绝对的骗子。难道我堂堂的飞天门的嫡传弟子,居然沦落到要花临走带的盘缠的地步?
疲惫的推开房门,我无精打采的踱进快要到期的客栈,一屁股坐在那破旧的椅子上,习惯性的闻闻,并没有什么异味,可是肯定有人来过,我瞬间将功力运至最强,随时准备开溜。
啊,还没走,不对,怎么这么熟悉?
是他,这小子,摄山上的那个黑铁塔似乎又来了,他妈的还真是阴魂不散,反正书钱都被郭璞拿走了,你小子能把我怎么样?老子是聋子不怕响雷打,死猪不怕开水烫!
双手抱胸,脚放到桌子上,我做大爷状恶狠狠的看着大门。”咚咚咚“,居然敲门了而没有闯进来,我没好气道:“谁啊?”
“卜公子在么?”
废话,不在和你说话的还能是鬼?不过他既然说的客气,也不好再给脸色看,我尽量平下心道:“正是卜机,兄台不必拘束。”不过想让老子给你开门却是妄想。
门“吱呀”一声开了,看着进来的人,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原来那黑铁塔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身儒巾像偷来的似的,但是细看来,他只是皮肤黑了点,身子壮了点,五官还是相当“端正”的。
他进来见我的姿势,眉头微皱,不过还是拱手恭声道:“方才大师兄郭璞已经像在下交代了,说卜公子美质良材,要在下带卜公子回去与家师一叙。”
郭璞?我眼珠开始滴溜溜转动,这郭璞究竟是何居心?算了,看这人比较老实,还是先试试他,因问道:“卜机虽与阁下于摄山有一面之缘,却因俗务未尝与阁下深谈,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显然不习惯于这种绕着说话的方式,我看他上下唇反复磨着,黑脸胀的通红,好半天才憋出来:“卜公子不必如此,在下,在下刘挺。”
“刘挺?没听说过,很有名么?”我翻翻白眼,很不友好的撇了他一眼,妈的,匈奴狗。破我两京的可也是姓刘的呢,貌似还是我们赐姓的呢。
“额,这个”小丫头不在,这自称刘挺的黑铁塔就拘束了很多,仿佛第一次出门一样认生。人认生我不能认生啊,来的好歹都是客,我还是赶紧让他上座,主动和他寒暄,毕竟他可是那红衣小娘子的师兄呢。
闲扯了点没用的,我琢磨该进入正题了,于是开始有意识的引他,可是这小子不知道是太憨还是扮猪吃老虎,就是不上道,是你来找我不是我去求你,拽什么啊,尤其是看着他面似无辜的眸子,不由让我暗自不爽。
就当他一次次避开我的话头,让我快要暴走的时候,只听原本还算清净的外面突然嘈杂起来,还听见锣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官兵!”这个念头几乎不必经过大脑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第一卷 江南奇才
第七章 被捕
快到傍晚,方才一直躲躲闪闪的太阳这时候也不再羞涩,从厚重的乌云中探出了头,只是,夕阳不能给人通体的温暖,却让人徒生悲凉,如血的残阳,红黑色的云彩,仿佛正预示着什么
我的判断没有错,门“嘭”的一声被一脚踹开,一个甲胄光鲜,黑面虬须的校尉冲进来,身后跟着几十个衣着整齐华丽的士兵,显然就是城卫军了,只听校尉重重的哼了一声,吼道:“封了地方,所有的人通通带回去。”身后几十名小卒大声应诺,院子里立即响起咒骂声,哭叫声,还有士兵们的大喝和狂笑。
难道事发了?我快速的分析了一下局势,进建业以来都没怎么作过案,就算以前在地方上跟着师傅行动,手上也没有人命啊,这是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那个校尉玩弄着手指,面脸狞笑的向我踱了过来,虽然他走的很慢,可是那沉稳的步伐却向重锤一样压在我的心中,迫得我步步后退。
凭着我的六识,刘挺早就不在屋中,大难来时各自飞,真他妈没义气啊,可是现在人抓我啊,拒捕?开玩笑那您,真以为我们的武功能一巴掌拍死一支军队啊,再说了,只要跟官兵一动手,马上海捕公文就得颁行天下,天机阁一个最次的小卒,都能追的你不得安生,于是我立即满脸堆笑,外加一点不解和惶恐,弓腰长揖道:“这位将军,小可,小可游学至京,不足旬日,将军何故携锐旅持锋刃而来?”
“嘿嘿”,校尉阴恻恻的狞笑,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本将昨日得报,乌衣巷王宰辅王家,新得一位公子,还于闹市中识破匈奴奸细,宰辅大悦,特命末将来请公子回府。”校尉一拱手,却没有丝毫敬意。
完了,这次吹大发了,我哪知道那王导没事这么较真,我冒充人儿子,这个豆大的汗珠迅速从额头上渗了出来,盘桓片刻,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个,将军您看,今天的天气,呵呵呵。”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暗运功力于周身,现在看来只能逃了。可是那校尉如山的气势实在骇人,只是随意的一动,我逃出去可能的路线就全被封死。
罢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我还能怎么招。于是,我整整衣服,板起面孔,瓮声道:“回府!”
只是可惜了那本郭璞给的那本《易经》,我一阵心疼,顺手摸摸胸口,咦?居然不见了,谁这么大胆居然赶在最最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贼卜机身上顺东西?
我不由一阵郁闷,大概只能是方才屋子里那黑铁塔了,妈的我被官兵包了圆你跑了不说,好顺走郭璞郭大哥给我的书,不过郭璞好像是他们一伙的,都怪那小娘子
那校尉看我配合,倒也没上枷锁,只是几个城卫军簇拥着我,哪里知道我正在心中剥着那红衣小娘子的衣服
跟着他们一路往北走,路上的百姓也都好奇的对我指指点点,当然还有从客栈揪来的其他牛鬼蛇神,饶是我脸皮超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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