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叫:“这是干什么?”
只见两个衙役推搡着两小孩儿,踏上一块长长的木板,在另一端把他们扶住固定好,然后听候神汉指令。此时木板的另一端高高翘起,旁边一棵长杆上垂吊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砍断绳子,巨石掉落,就会把童男童女弹向高空,抛向提前设计好的、当地人称为“龙洞”的天坑。
李能明白了,立刻转头道:“大人,这是用活人祭天祈雨啊。”
胡长生催马上前,眼看台上的神汉就要发出指令,长杆下的壮汉闭上眼睛,高举长刀,随时准备吹断绳索。情况危急,他大喝一声:“住手。”
李能毫不迟疑,纵身冲向木板,抬脚踹开两名衙役,迅速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怀里。
众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呆若木鸡。
台上的巫婆和神汉发现情况异常,异常愤怒,满脸痛苦地舞动起来。他们指天,又指自己,再指胡长生和李能,然后使劲拍,似乎欲哭无泪。
县令气愤地站起身,指着主仆喊道:“把这两个大胆狂徒捆起来。”
众衙役得令,手持棍棒一哄而上,却被李能舞动护身宝刀挡在外面。
胡长生强压怒火,冷笑道:“请问贵县令尊姓大名?”
“本县本县的大名岂能随便告诉尔等?”
县令发现两个不速之客气质不凡,在众衙役包围中居然不慌不忙,一颗心陡然悬起来。
胡长生道:“堂堂县令,百姓的父母官,你为何草菅人命?”
县令强词夺理道:“本县请神仙祈雨,为二十万黎民百姓造福,功德无量。区区一对童子为百姓牺牲,祭祀天龙,正当其所,他们父母已得到本县优厚怃恤,无怨无悔,你何必多生事端?本县看你是读书人,不与你计较,快快滚开。”
胡长生指着台上,嘲笑道:“你说他们是神仙?”
县令正色道:“虽非神仙,亦不远矣。”
这时,台上的巫婆和神汉见下面议论自己,顿时道貌岸然起来。
胡长生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巫婆和神汉,提起全部精神,用意念吸取两人脸上的水分。他曾经用这种方法抓过野兔儿,对付人还是第一次。
片刻之后,巫婆和神汉头上各自升起一股雾气,在烈日下迅速消散。两张脸渐渐干瘪,慢慢塌陷,再过一会儿,鼻子缩了回去,两张脸几乎变成了骷髅。
巫婆神汉被胡长生的目光牢牢锁定,初时还神气活现,后来感觉双眼模糊,发现台下百姓无不睁大眼睛,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二人伸手一摸自己的脸,不禁大声惨叫起来。
胡长生收回目光,心中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自己的控水本领又提高啦。他大笑三声,指着巫婆和神汉,声色俱厉地质问县令:“这两位就是你说的神仙?”
“妖”
县令大惊失色,指着胡长生颤声道:“你是妖人。”
“放屁。”
胡长生怒喝一声,从怀里掏出闪闪发光的金牌,大声道:“本官乃钦差大臣,奉皇命微服私访。你这狗官,不知道兴修水利、造福百姓,反倒愚民惑众、草菅人命,这样的狗官,留之何用?”
县令吓得扑嗵跪倒,连称:“刘为民有罪,钦差大人饶命”
众衙役和老百姓没想到更大的官到了,也慌得跪倒一片,口称有罪。
胡长生挥手道:“此事与你们无关,都站起来。”
他转身对县令道:“刚才你说什么?你叫刘为民?”
“正是,罪臣刘为民。”
李能噗哧一声笑道:“这老小子,倒挺会起名。我问你,不会是你上司见你的名字好,才举荐你当县令吧?”
“回大人,正是如此。”
胡长生喝道:“把刘为民捆起来,带上巫婆神汉,一起送交蜀城太守严办。李大人,速将此事禀明皇上,由本官具名,哼,那蜀城太守也脱不了干系。”
众衙役听钦差大臣威严下令,都想争先立功,特别是平日对县令不满之人,这回可逮着落井下石的机会了,立刻一拥而上,把刘为民紧紧捆成一团。
胡长生抬头看了看炙热的太阳,再看看百姓们干燥的嘴唇,然后眺望龟裂的大地,心中叹息,如果本公子有呼风唤雨的本领该多好!
第13回 降龙运水鱼可餐 钦差疲劳为哪般
李能感觉浑身粘腻难受,特别是刚才险些和衙役打起来,紧张得出了一身臭汗。他伸手遮挡阳光,建议道:“大人,去县城吧?”
胡长生欣然同意,好,去县城。
李能心想这鬼天气蒸得人头晕目眩,晒得人火烧火燎,如果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去二百里外的府城,岂不要人命?他不担心钦差大臣受不了,这位大人神奇得离谱,视酷热烈日如清风明月,他是怕自己吃不消,万一中暑怎么办?
胡长生根本不在乎天气炎热,身藏九阴绝脉,在酷暑中舒畅无比,只是他认为押送县令和巫婆神汉上路很没意思,所以进清平县城是首选。
李能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众衙役,吓得他们垂手而立。突然,他指着其中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拿刀向本官比划,咋咋呼呼,就显你能。”
那位官吏大惊失色,慌忙跪下道:“小人不敢,大人,小人是清平县尉李国,刚刚才是身不由己,冒犯大人虎威,实在”
“算了。”
李能大度地挥手道:“不知者不怪,再说你我还是本家。”
“大人,原来大人也姓李。”
李国抬头惊喜道:“李大人,在下”
“不要废话。”
李能打断他,心想大热天你跟我套什么近乎?烦不烦?他命令:“李县尉,你派手下去州府,通知太守,叫他速来县城拜见钦差大人。”
李国闻听此言,如闻天籁,立刻起身道:“李大人,在下亲自去。”
李能道:“不必,你另有重任。”
李国不知道有什么重任,心想应该是好事吧,此刻巴不得留在二位大人身边,他马上吩咐两名衙役,如此这般,片刻不要耽误。
两名亲信衙役得令,急忙翻身上马,顶着炎炎烈日狂奔而去。
如今李书记官看钦差大臣,越看越不明白,特别是对付巫婆神汉那一手,完全超出认知,那是什么神通?当真神乎其神,只有神仙能动念杀人啊,真是胡大人干的吗?似乎像,又似乎不像。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该如何写奏章才好。
胡长生和李能骑马携带童男童女,众百姓跟在后面,围着巫婆神汉议论不休。来的时候,两位半仙让人奉若神明,现在回去,他们的身体还和从前一样,但是上面却变成了骷髅头,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李能陪胡大人直接住进县衙,命李国将刘为民和巫婆神汉暂时关进牢房,然后遣散百姓,让两个孩子的亲人领人回家。
李国忙前忙后,安排钦差大臣和李大人住进洁净房间,然后打水请二位大人洗漱冲凉,同时吩咐属下采购甜瓜、西瓜等解暑食物。敢情他的重任就是侍候人。
傍晚时分,蜀城太守苏怀远汗流浃背地率九名随从,十万火急赶到清平县城。一行十人在县衙前下马,他气喘吁吁跑进去拜见钦差大人。
随太守而来的有五位厨师,立即紧张地忙碌起来。他们一面在客厅里摆开酱肉、腊肉、干鱼和各种干鲜果品,一面在厨房炒菜做饭。很快,一顿丰盛的酒宴开始了。
苏太守身体矮胖,头上热汗不断。他早听说有一位钦差大臣不远千里来南方微服私访,据说这位大人诗写得相当出色,连皇上都喜欢,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所以他倍加小心,时刻准备。只不过钦差大人行踪不定,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他做梦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与钦差大人相见。此刻他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尴尬,只好频频敬酒,竭力诉说自己的仰慕之情。
李能官职小于苏太守,一句话不说,只管悠然喝茶。
苏太守陪笑道:“胡大人,下官一向听闻你老人家胸怀大志,深得圣上赏识,您尽瘁国事、忧国忧民、徇国忘己、体恤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下官前不久抄录了一首好诗,其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下官佩服直至,这首诗言简意赅,非忠臣义士不可得,非安邦治国者不可得,非忧国爱民者不可得,见其诗如见其人,当真是难得的”
“苏太守。”
胡长生不紧不慢道:“现在不是谈诗的时候,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南方大旱,本钦差以为官府也好、百姓也罢,祈雨都属正常,然而以百姓活生生的人命祭祀,本钦差还是头一次遇见,这刘为民当真胆大妄为、残忍之极。”
他试探苏怀远的态度,其属下拿百姓的生命当儿戏,且听他如何解释。
“罪大恶极,刘县令当斩。”
苏太守毫不犹豫地以手做刀,向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然后道:“大人,您来的太好啦,下官每日为旱情忧心如焚、昼夜操劳,实不知清平县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幸亏钦差大人及时赶到,否则下官何以面对蜀州三百万百姓?又怎么对得起当然圣上?”
李能听苏太守竭力奉承钦差大臣,却被胡大人识破,不由得心中得意,嘿嘿,这种蠢事老子也做过。他举杯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插嘴道:“苏大人话说得有条不稳,如果不是钦差大人恰好遇上,一旦既成事实,苏大人罪过不轻啊。”
“那是,那是。”
苏太守连连表示感激,再三敬酒,然后眨着小眼睛恭维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下官听闻胡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此前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次下官来清平县,虽然匆忙,但是一路上听老百姓议论,都称赞胡大人一心爱民,是难得的好官,是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胡大人,下官再敬您一杯。”
胡长生面带微笑,也不推辞,端杯一口喝下。
苏太守喝完酒,刚想张口说话,又迟疑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胡长生看他故作姿态,心里好笑,装作毫无察觉,对他不理不睬。
“咳”
苏太守见钦差大臣不上圈套,不得不主动出击,压低声音道:“有一件事情,咳涉及胡大人的清誉,不知下官当讲不当讲?”
“哦,有这等事?苏大人请讲。”
“这”
苏太守苦笑着向后缩了缩身子,摇头道:“这个,咳”
李能精明干练,知道他正动歪脑筋,自己与胡大人是同路人,切莫让三少爷吃亏,于是冷笑道:“苏大人如此吞吞吐吐,不知是何居心?”
“咳,是这样。”
苏太守不敢再装模作样了。他深知书记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必须小心应付,于是为难道:“胡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往心里去啊,咳,是这样,百姓还有另外的议论,说胡大人虽然一心为民,但是不了解风土民情,他们他们居然说大人不问青红皂白,搅扰祈雨这个,恐怕今年要继续大旱下去,恐怕咳,依下官想,如果当初祈雨不成,刘县令必定罪该万死,可是可是,咳,依下官想,这回百姓可能对胡大人心存抱怨,不过胡大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大人有大量”
苏太守这番言词,正是其老奸巨滑之处。哼,他心中暗道:如果本官脱不了干系,你钦差大臣也有说不清的地方,咱们彼此彼此,最好谁也别说谁。
胡长生和李能面面相觑,看着苏太守,不知如何作答。
苏太守见二位大人为难,于是趁热打铁道:“大人,众所周知,雨水乃万民生存的命脉,如果没有雨,庄稼就会减产,百姓就会饿殍遍地。大人一定知道,当今圣上也在京城设坛为百姓求雨,诏天下五方龙为王爵。封青龙神为广仁王、赤龙神为嘉泽王、黄龙神为孚应王、白龙神为义济王、黑龙神为灵泽王。胡大人,皇上贵为上天之子,不惜自降身份向五方龙王跪拜祈雨啊,胡大人,皇上这么做,是在为天下万民请命啊!”
李能听苏太守说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不由得脸色大变,心里怦怦乱跳。是啊,胡大人制止清玉县令草菅人民,极其正确,也非常及时,可是老百姓志在求雨,这才是头等大事,不料却被自己和胡大人一怒之下搅散了,当然,不搅散也未必下雨,不过,圣的祈雨仪式被断神,如果老天再不降雨,老百姓不会怪罪县令,却要埋怨钦差大人啦。
苏太守偷偷观察二位大人神态变化,心中暗自得意,看你们如何写奏章?哼,掂量着办吧。他沉吟道:“大人,自古以来,每逢大旱,百姓必以牺牲祭祀龙王,杀牛宰羊,习以为常,以人为祷者,也不鲜见,并不局限清平一县,请大人三思。”
这回胡长生没心思喝酒了。皇上相信天下有龙吗?恐怕未必。不过大旱之年,皇上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