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佩服胡长生,不仅由于他对待朋友有情有义,更可贵的是体恤穷人,街上随便一个乞丐伸手,三少爷顺手就是一两银子。天呐,试想天下有多少叫花子?如此给法,谁给得起?所以他还有一个“风流善人”的雅号。
胡长生有时喝多了酒,回想前生的清苦生活,忍不住心中苦笑。为花子们不受欺凌,终日打打杀杀,斤斤计较可怜的蝇头小利。无论男女老少,或瘸或瞎、或聋或哑,文有唱花鼓的、数来宝的、打太平鼓的;武有叫街的、耍蛇的、公然打秋风的现在看来,无不寒酸透顶,可怜之极,简直不堪回首。如今好啦,生命无忧无虑,有享不尽的荣华,还有数不尽的朋友。新旧对比,令人感慨万端,自己再世为人,就应该享受生命、享受生活。所谓“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以前真是白活了。
这天中午,胡长生、鲁文进和高海峰在环采阁喝花酒。
三位风流才子傲倪得志、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三位风情少女浓妆艳抹、满面春风、千娇百媚。由于青楼女子身份殊然,不受礼教束缚,性情放荡、活泼可人,所以深受文人雅士们喜爱。此时三位美妓倚在各自公子身上,一边巧言让酒,一边打情骂俏。
胡长生在笑语声中被灌了一口美酒,又得意洋洋地收获了一个香吻,一时心生感慨,招手命妄八取来笔墨,挥毫作诗一首: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鲁文进和高海峰看了,无不击掌叫绝,这样的好诗,天下少有啊!
胡长生肘边的美女脸红耳热,依在公子身上哼哼叽叽,风情无限
高海峰高举诗稿,兴奋道:“兄弟,这首诗太妙啦,哲理隐现、通俗易懂,简直一字千金,非才华横溢之士不可得,愚兄实在佩服。”
鲁文进抢过诗稿,摇头晃脑朗读一遍,兴致勃勃道:“兄弟高才,足有八斗,为兄自愧不如。是啊,人生正该如此,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高海峰抬手笑道:“提起作诗,我想起一事,听说翡翠楼来了一名诗妓,叫什么齐西施,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仅胸中锦秀,更绝的是美若天仙,不知真假?”
其时圣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京城朝歌夜弦,青楼女子爱慕风流才子,常以诗文酬酢、暗送秋波,以至才子佳人离经叛道的故事应运而生,层出不穷,为人们津津乐道。
鲁文进毫不迟疑道:“兄弟,管她真假,咱们瞧瞧去。”
胡长生立刻起身,满不在乎地扔下一锭银子,挥手道:“今天酒已经尽兴,翡翠楼既然有新人来,咱们这就前去一会,也是一乐。哈哈,枝上柳絮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
说罢,他又对三位少女笑道:“喂,别不高兴,爷以后还来呢。”
娼妓的本分就是卖欢送笑,三位少女无可奈何,只好强作欢颜,依依不舍起身相送,盼望三位公子爷常来。
胡长生、鲁文进、高海峰子大摇大摆、趾高气扬来到翡翠楼。但见一座高楼向东而立,古色古香,雕梁画栋,两侧各有一联。右边是:此地有佳风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左边是: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三位风流才子在门口一露面,立刻被老鸨欢天喜地迎接进去。
老鸨一边侧身走,一边媚笑:“今儿三位公子爷来的正巧,全城著名的公子少爷差不多到齐啦,现在齐西施小姐正以自己为题开赛诗会呢,谁拔得头筹,当可与齐小姐在内室一会,祝三位公子爷交桃花运。”
胡长生笑道:“齐西施?好大的口气,小女子如此狂妄,不知道有什么本事?”
三位公子顾盼神飞地步入大厅,见台中央放着一张精致书案,后面一位婷婷玉立的红衣少女,举止大方、雍容华贵,果然是人品风流、如花美眷。她身后站着黄绿青蓝四名丫环,更衬托出主角天生丽质,艳光四射。
鲁文进呆立当场,自言自语道:“天呐,人间绝色,见所未见啊!”
高海峰也张大了嘴,垂涎三尺道:“天女下凡,仙女啊!”
此时台角还有一位白衣女子专心抚琴,十指纤纤,弹捻挑抹,声音古朴柔美,仿佛行云流水身形抑扬顿挫,宛如娇柳迎风当真是琴音悦耳令人赞,人面桃花让人赏啊。
这一切美好的气氛,唯一目的,都是烘托台中央那位红衣少女。
这位绝色女子正是齐西施小姐。只见她仪态万方地打量台下,发现鲁文进三人进来,并不过多理会,兀自轻启朱唇道:“适才这首词略有虎头蛇尾之嫌,哪位公子还有佳作?奴家在此静候佳音。”
大厅里特意摆开二十张雕花红漆桌子,约有六七十位锦衣公子,三三两两围桌而坐,有的低头苦思、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瞪眼呆看。
这时,一名黄衣俏丫环上前两步,扶齐西施侧身坐下,然后环顾四周道:“各位公子,我家小姐久居文城府,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听说京城人才济济,公子才俊比比皆是,文人雅士数不胜数,为此我家小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以诗会友。今日翡翠楼高朋满座,我家小姐深感欣慰,还望各位公子不吝赐教。”
鲁文进和高海峰大为惊讶,哇,一个小丫环都如此能说会道,证明齐小姐果然不俗,真是一位喜欢结交文人雅士的奇女子啊!
其实齐小姐是跟随父亲来京城求官,没想到父亲客死他乡,结果剩下小姐和众丫环无依无靠,她只好寄居青楼,卖艺不卖身,打算借此嫁个好人家,了慰父亲的夙愿。其中的隐情,当然不足为外人道。
胡长生发现两位学兄的丑态,马上提醒:“二位兄长,请注意形象,莫让人耻笑。”
鲁文进和高海峰急忙矮身坐下,这时桌上的茶水已经沏好。
大厅里鸦雀无声,赛诗会已经进行一个多时辰,在场的各位都作了一两首,甚至作了三、四首,可是均不合美人心意。
高海峰看了看周围,发现众人默然无语,忍不住挺身而起,昂然道:“齐小姐,在下太学院博士弟子高海峰,不揣冒昧,愿为小姐献诗一首。”
齐西施双眸晶莹流转,宛若清澈春水起波澜,令人百般怜爱说不完。她含笑颌首,对这位顾盼自雄的太学院弟子表示敬意。
高海峰一呆,略作沉吟,出口成章道:“齐西施小姐,端庄优雅,婀娜多姿,秀外慧中,绝世独立,天生丽质,秀色可餐,云容月貌,宛如天仙,香肌玉肤,我见犹怜”
话音未落,周围笑声一片。
齐西施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对京城才子越来越失望。
鲁文进自认为比高海峰强很多,于是站起来为兄弟遮羞。他双手向下压了压,止住众人喧扰,大声道:“诸位莫笑,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我兄弟作诗差了一些,但是文章写的极好。”
台下立刻有人应声:“那好,就请这位仁兄作一篇文章出来。”
鲁文进不予理睬,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视地望着齐西施,微笑道:“这样吧,在下不才,愿冒昧作一首绝句,单赞齐小姐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齐西施含笑道:“嗯,这首诗不错,构思奇妙,只是略显牵强。”
鲁文进大为得意,哈哈,牵强就牵强,总归不错,本公子没丢面子。
众公子一见新来的家伙受到齐西施赞赏,一个个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人家确实有才华,这是胸中锦绣,非一时一日之功可得,唉
齐西施发现众公子江郎才尽、自暴自弃,久久没人站出来作诗,不由得心灰意懒,决定就此散场。她抬腕理了一下秀发,含笑道:“奴家近日填了三首小词,如果各位不嫌弃,奴家愿意拿出来献丑,权当抛砖引玉,博诸位公子一笑可好?”
“好,好啊。”
顿时,众才子欢声四起。“正要见识齐小姐高才。”
齐西施长袖一举,曼妙地露出三个半白嫩嫩的手指,侧身轻轻一招,将适才那位穿黄衣裳的丫环叫出来,示意她吟第一首词。
黄衣丫环右手捏着一张素笺,作兰花状,口齿清晰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哇,众才子耸然动容,天呐,如果这是砖,世界上还有玉吗?
齐西施面含微笑,示意丫环再吟第二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首词念完,登时有五位文人雅士涨红了脸,低头弯腰,灰溜溜和羞走了。
齐西施似乎料到会有这种效果,马上示意丫环吟第三首。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众才子听罢,一个个坐立不安,人人自愧不如,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好诗啊好诗,小生何幸之有?能领略如此妙词?”
一位意气洋洋的佩剑公子大声道:“齐小姐,我爱你一万年,你是我的唯一。”
此人如此轻薄无礼,如此大言不惭,如此狂妄之极。在场的都是文人雅士,大雅之堂,岂能有辱斯文?全场立刻发出一片嘘声,太无耻啦!
“怎么?”
佩剑公子手按剑柄,奋然起身,蔑视四周道:“不服气?嫉妒吗?”
齐西施手扶丫环,挥袖含笑道:“奴家感谢各位公子捧场,小女子身体劳乏,需要休息,今日赛诗会到此结束,各位公子,请回吧。”
“且慢。”
胡长生微笑起身,心想本少爷再不出面,小丫头还真以为京城无人了,且看我的。他朝台上拱手道:“小生作了一篇长赋,有辱清听。”
齐西施本待要走,可是看见站起来的华服公子身长玉立、神采飞扬,不禁大生好感,于是含笑道:“谢谢公子,奴家洗耳恭听。”
“请指教。”
胡长生傲然一笑,吟诵道:“齐西施小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茶。”
齐西施睁大美丽的眼睛,心里怦怦乱跳,脸上辣辣火烫,忍不住暗暗喝彩,好华丽的辞赋,自己真有这么美吗?她又惊又喜道:“请问公子贵姓?能否留步到后院一叙?”
因为喜出望外,她竟然忽视了其他人存在。
果然,齐小姐旁若无人的态度激起了众怒,更惹恼了佩剑公子。只见他再次拍案而起,手抚剑柄,厉声叫道:“你,哪里钻出来的穷酸,乱七八糟,罗哩罗嗦,老子一句都听不懂,小的们,把这个故弄玄虚的小白脸打出去。”
大厅门口立刻应声,冲进来四个仗势欺人的家丁,直奔胡长生三人的桌子而来。
众人唯恐受到牵连,吓得纷纷闪避。
台上的齐西施见势不好,脸色煞白,手捂胸口惊叫:“不要——”
胡长生神色淡然,端坐未动,根本没把四个家丁放在眼里。
没想到高海峰和鲁文进不干了。你,什么鸡零狗碎?竟敢动我兄弟。二人大喝一声,猛然起身迎上,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四个家丁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佩剑公子一看形势不妙,拔剑怒吼道:“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给本少爷下死手,往死里打,一切后果由老子承担。”
话音未落,厅外闪出两个手执刀剑的青衣人,一个个身手敏捷,蹿跃而来。好家伙,居然是两位武林高手,直奔高海峰和鲁文进。
佩剑公子也不闲着,怒冲冲推翻桌子,长剑一挥,猛劈胡长生左肩。
胡长生搞不清对方什么来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