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迅速地在族人里征集机械师和工匠,重新组建了军工作坊。然而,记载着机械之学最高精髓的三卷《营造法式》在战火里流失,超过原文三分之一的部分都失传了,其中“征天”一卷尤其严重,散碎得几乎不能成文。
飞廉将军在西海上重新建国之后,将军务交付给狼朗副帅,举全族之力发展机械制造和金属冶炼。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冰族在西海发现了金矿,又在沉沙群岛的空明、玄淡两岛上发现了脂水和银砂。飞廉将军从脂水里提炼出了燃料,从海下的矿井里采出了铁和铜,召集了所有懂得机械的族人,夜以继日地进行锻造冶炼。
经过了二十多年,飞廉将军终于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了镇野、靖海、征天三大军团,使其成为守护冰族的力量,牢牢顶住了空桑人的跨海追击。
然而即便如此,终他一生,也未能够重新研制出征天的机械。
在飞廉将军去世后,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遗志,执掌了军工作坊,一代代人前赴后继地钻研,以那一卷残缺不全的《营造法式》为摹本,格致知物,穷尽心力,成为族里无出其右的机械制造世家。
飞廉将军的后人里出现过不少名垂史册的天才制作者,比如机械师梭罗、火滢和景熙,每一个都为帝国军事力量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九百年来,一共有十六位机械师的名字被刻在讲武堂高高的影壁上,成为所有战士的楷模。
而在那些闻名后世的机械师里,又以二十多年前的天机公子为翘楚。
天机被一致称为是空前绝后的天才,他自小执迷于机械之学,八岁便根据残卷复制出了完整的螺舟,令靖海军团的实力大大飞跃那个年轻的公子出身虽然高贵,却甘于寂寞,毕生都呆在穹顶藏书阁和地下制作工坊里,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只懂得皓首穷经地钻研,造出了一件又一件惊人的武器。
有人说他的创造力量几乎逼近了神的领域,然而遗憾是,天才如他,也未能造出可以飞翔于九天的机械,无论是初级的风隼,中等的比翼鸟,还是最高等级的迦楼罗金翅鸟无数次的试飞均告失败。
数百次的失败,令这个天才出现了精神上的紊乱。天机的身体急剧衰弱下去,言行开始变得古怪,脾气更是乖戾非凡,根本无法令人接近。到后来,他干脆彻底地断绝了和族人的联系,躲在一百丈深的地下作坊里,整整三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日,年轻的巫真织莺急需他来制作一件法器,几次派人去地底下探看,敲门却均无人应答。一个月后,织莺心里觉得不对,便告知了大长老巫咸,元老院立刻率人前去探看情况
那扇几年没打开的门被强行撬开了,巨大的制造工坊里寂无人声,死气沉沉。
穿过那些半成品的机械和军事设备,来查看的人们发现这里的主人果然已经死了。天机公子的身体被泡在冰冷的水里,虽时值盛夏,却并未腐坏。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在不停地给尸体上覆盖冰块,听到声响,抬头望着进入的人们,眼里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是谁?”织莺厉喝,“站在那里别动!”
“我叫望舒。”那个少年机械地回答,眼神无辜,声音平板却明澈如水晶,他丝毫不畏惧眼前全副武装的闯入者,翻起了脖子上带着的一条银链链子一头连着一块很小的金属牌,上面用古体书写着“望舒”两个字。
织莺认得,那是天机公子的笔迹。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
“你是谁?从哪里来?是冰族人,还是空桑派来的奸细?”
“我不知道。”
“天机公子是你杀的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是。我醒来他就已经躺着不动了。”
“那你为什么在他身体上加冰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要这样做。”
“谁告诉你要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
那样的对话令前来的所有人震惊,身为十巫之一的织莺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细细打量着对方这个凭空出现的孩子在容貌上酷肖死去的天机公子,或许是常年呆在地下室里,他脸色苍白、肌肤竟然隐隐呈现出奇特的透明感觉,金发浅得近乎无色。然而,眼神也空洞得彷佛虚无。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呢?他从哪里来?
天机公子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毕生未娶。
他出身于帝国最受尊敬的望族,容貌英俊,有翩翩佳公子之称,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族里并不乏深爱他的女子知道他孤独在地下死亡的消息后,甚至有一个女子为他自杀殉情。然而奇怪的是终其一生,他似乎对女人毫无兴趣,简直像一架机械一样冰冷无情。
毕生致力于格致物理的天机公子,最后孤独地死在了地底的深处,和他的那些复杂精密的机械为伴。到死时,他手里都握着一卷书,不曾放开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本书却不是机械制造的书籍,而只是一本来自中州的古书:《列子·汤问》。
没有人知道他死之前在做什么,只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目睹了死亡的全部过程。
那个古怪的少年脸颊苍白,举止呆滞,瞳孔对光极其敏感,似出生以来就未曾出过地面。在被族人发现的时候,他在那个地下作坊里至少已经呆了一个月,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一个月里,没有获得任何食物的他竟然生存下来了。而且,从那以后他也没有吃过东西,甚至在脑海里根本没有“吃”的概念,只以盛在巨大木桶里的一种奇特液体为生。
他不休息,也不需要睡眠,可以日夜不停的工作。
除了这些接近魔物的特点外,最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的身份:这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既不是元老院配给天机的助手,也不是军队里的人,甚至整个族里的户籍上也查不到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来到那个深埋地下的军工作坊的。
奇怪的是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的所有记忆都开始于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他像极了天机公子:不但容貌酷肖,甚至同样具有惊人的机械制作天赋。而且虽然号称对一切都记不得了,甚至无法熟练地使用语言和人交谈,但他操作起工坊里的那些机械设备却熟极而流。
于是有传言不胫而走,说,这个可怜的孩子是那个死去的女人为天机公子所生的私生子,一直被怪癖的父亲藏在地下,直到今天才得以重见天日。
失去了天机公子这样一个机械制造的天才,对冰族来说不啻一个巨大的打击。元老院发誓要找出凶手,反复数十次地审问那个少年,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然而,当某一夜首座长老巫咸再度翻看那一卷《列子·汤问》时,从厚厚的书脊夹层里,却掉出了一张涂抹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旁边是一行凌乱的眉批,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把心给了他。善待我的孩子。”
巫咸瞬间脸色大变,失手把古卷摔落在地。
不知道最后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追查嘎然而止。
元老院对外发布了公告,说天机公子死于心力交瘁,为国捐躯他身后只留下了一个私生子,便是这个叫做望舒的少年。
被从地底下带出来后,望舒大病了一场,卧床数月几乎不起。巫真织莺亲自照顾着他,等到他身体情况开始好转,便充任了他的教导官,手把手地教给他一些生活的常识比如礼仪、穿着、基本对话,还有帝国的历史和目下的战争局面。
过了一两年,那个在地底下长大的少年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懂得了如何与人相处,也渐渐显露出惊人的制造天赋。
因为天赋出众,他被元老院选中,继续担任了军工作坊的总监,留在了巨大的藏书阁和地下制作间里。五年来,他心无旁骛地工作,制作和改进了无数武器和机械,甚至将天机公子死前只留下一个构思的“冰锥”也逐步造了出来,令巫咸长老非常欣慰。
然而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和父亲一样,同样也没能制造出新的征天机械。
无论他怎样努力和尝试,他似乎永远无法突破父亲生前的极限。
听得织莺这样安慰他,少年望舒却不服气,指了指那个巨大的鲸骨模型:“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未必别人就做不到了你看,冰锥还不是就快要完工了?”
“谁都知道望舒是一个天才的机械机械师。”织莺显然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微笑,“不过《营造法式》的征天篇残缺了那么多,要制出风隼实在很难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机械能顺利造出,要寻找到可以操纵机械的鲛人来做傀儡也很困难。”
风隼、比翼鸟这些飞天的机械,需要在空中自由辗转回翔,因为灵敏性太高,以陆地上的人类反应速度,基本无法操控,必须要由敏捷和平衡都高于人类的鲛人来充任驾驶者。所以当年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里,每一架机上都配备了一名接受过傀儡虫控制的鲛人,她们作为战士们的搭档而存在,一起操纵战机,翱翔于天地。
而海国复国后,要再猎取活的鲛人作为傀儡,也已经是万难之事。
“哦对,还要有操纵者才行!”望舒才想到这个难题,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织莺微笑:“所以,先别想这些了,休息一下,午饭后继续工作吧。”
“不用,”望舒笑了,无所谓地耸肩,“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感觉到饿,我只要喝那个桶里的神仙水就行了。”
“”织莺沉默了一下,看着制作室角落那个巨大的木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片刻。
“反正就算多吃一点东西,我的脚也不会长好。”少年跺了跺左脚,低下头看着他的左足有明显的残疾比右足短了差不多一寸,所以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大概是自卑于这个缺陷,望舒从来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几乎不去外头。
织莺蹲下身去轻轻抚摩着少年的腿,眼神非常奇怪。
沉默许久,望舒问:“星槎圣女那边如何了?”
“应该已经到云荒了吧。”织莺轻声回答,视线投向东方,脸色有些微妙,“此次派出了七架螺舟护航,上千名一流的战士随行加上最近白墨宸都盯着初阳岛,无暇分心。船队应该顺利地绕过了空桑人的防线,抵达了大陆西端的狷之原。”
“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代价,孤注一掷地把她送到神山去?巫咸大人甚至不惜牺牲初阳岛来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望舒有些怀疑,更有些吃惊,“她真的能唤醒破军么?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是谁?”
织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这是秘密么?”望舒有些不可思议,“连我都不能告诉?”
“嗯。”织莺低低应了一声,柔声解释,“望舒,虽然你也是十巫之一,但是我们各有职责,有些事情还是不能相互知道的。这是巫咸大人的吩咐,我也不能违反。”
望舒蹙了蹙眉头,有些不高兴:“我总是觉得元老院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拉长脸嘛。”织莺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笑,“你看,你不是有很多事情也不能告诉我?比如那些火炮啊船舰啊的制造,还有那三卷《营造法式》,都是你独有的机密,我们其他几个人也都不知道啊。”
“那可不一样。”望舒闷闷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管他是不是巫咸大人不许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织莺微微一怔,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我可不会明知故问让你为难。”许久,她才细声地说了一句。
“是啊。”望舒叹了口气,“所以,我也不问了,免得让你为难。”
“那就对了嘛。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才象话。”织莺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在她平日有些苍白冷淡的脸上绽开,彷佛一朵日光下的白芷花,“别东想西想,好好努力,巫咸大人说了,等你造好了冰锥就要重重的奖赏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呢?”
“哎呀,这个我可早就想好了,”望舒有些捉狭地转头看着她,眼神明净而坦荡,“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织莺在一起!”
织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彷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垂首沉默了片刻。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少年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
“好了,我只是开玩笑。我知道你和羲铮有婚约,”他喃喃,十指紧紧绞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起来,竭力让声音平静,“别在意。”
“嗯。”织莺默默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今日初阳岛的会战,羲铮辅佐万霖将军抵抗空桑军队,不知道如今又是如何。
“放、放心!羲铮一定会没事的!”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望舒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