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怎么会是你?〃江风眯眼瞧着来人,眼缝里露出的目芒像一丝丝的银泉,又像刺人的针。
来人蓬头散发,沾满污垢的脸上络腮须发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支离破碎,大部份肉体裸露在衣外,手执一根竹杖。竹杖上飘着儿条破布,唯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显示出他不是一个等闲之人。
这个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人,竟然就是天涯怪医吕不行!
吕不行将手中竹杖往地上一礅,也眯起眼睛望着江风说道:〃是我就是我,怎么不会是我?〃
江风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垂下手中双刀:〃原来是吕老前辈;在下江风〃吕不行手中竹杖一举,嚷道:〃俗套!俗套!老夫教你多少次了;在老夫面前少来这一套,真是愚民不可教也!〃
江风闭住嘴唇使劲地往肚里咽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老为什么这副模样?〃〃现在是我问你的时候。臭小子!你又得了什么怪病?吕不行竹杖又往地上一礅。
〃病?什么怪病?〃
〃你刚才心中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想到死亡?想到仇恨?想到绝望?想到得不到的情人?想到死去的亲人〃提到死去的人,江风心中的杀机又炽烈起来,嘴里吐出三个字:〃想杀人!〃〃想杀人?!〃吕不行惊叫一声,往后一跳,手中的竹杖扔到老远。
〃是的。胸中有一团火,一团冰。〃江风沉声回答,手上的刀复又举起。
〃哈哈哈哈〃吕不行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得很!想杀人,就杀嘛。来,杀我,杀我!〃说着,他向前欺数步。
〃我怎么能杀您老人家?〃
〃想杀就杀,有什么不能?〃吕不行一边说一边伸长颈脖,欺到江风身边。
江风握刀的手在颤抖。他虽想杀人,但良知在警告他,即使要杀也只能杀该杀的人,决不能滥杀无辜。
吕不行右手突出二指点向江风紫宫穴道,行动之迅速疾如鬼魅,手指刚触到江风肌体,却又尖声叫道:〃错了!错了!〃江风穴道较正常人偏下三分,吕不行急切之间竟忘了这一点。
江风受此刺激,手腕一抖,刀光落向吕不行颈脖。
〃臭小子真要杀我?〃吕不行一面狂叫,一面疾出左手二指,点向江风神阙大穴!
刀光滑过吕不行颈脖,江风闷哼一声,身子瘫软在地。
吕不行摸摸颈脖,然后伸出舌头舔去沾在手指上的鲜血,冷哼一声道:〃臭小子!想杀老夫还差得远哩!老夫一路上遭人追杀,数十名高手还杀不了老夫,你这臭小子怎行?老夫若是和你一样生了杀意,只要一副药〃吕不行一边说,一边扶起江风倚在道边的一颗树干上,伸手抓住了他的脉门。
吕不行把住江风脉门后,顿时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双眼微闭,俨然一副救世主的威严神仪。
江风果然又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寒火攻心,迷乱心窍,这寒火似一种无形之气,非药物可解,全凭意念控制,只有与世无争、心无杂念的人,才有可能摆脱这种病症的纠缠,江风现在的处境、心况,根本无法摆脱。他将会是武林中一个极其可怕的人物。
吕不行突睁双眼,右手举起按在江风头顶门上,眼中透出一股杀气。心中闪过一道意念:
杀了江风一人;便可拯救武林许多条性命;杀了他!
心中又闪过一道意念:自己行医数十年从未开过杀戒;难道可以为救人而杀人?
心中意念再转:江风是自己承接的病主,杀了他;自己岂不要为他陪葬?那些人的性命能有江风和自己值钱?吕不行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该死的臭小子!〃吕不行狠狠地骂着;右手手指在江风身上一阵乱戳,刹时点遍了他全身所有的穴道;然后猛然扬手在江风头顶门一拍,喝道:〃起来!〃刷!江风随着吕不行的喝喊声,跃身而起。
江风跃起后默然站立,一双阴沉,忧郁的眼睛直盯着吕不行。
〃你中了纯阳风魔掌?〃吕不行问。
江风点点头。
〃中掌后又在寒水潭中用龟息大法疗过伤?〃江风再点点头,〃你喝过五毒神蛛酒,还被竹叶青灵蛇咬过?〃
江风这次没有点头,却突然问道:〃人死能复生吗?〃吕不行两眼目芒闪闪:〃人死若能复生,就不会有男女媾合;十月怀胎。〃〃恶人一定会有恶报吗?〃
〃臭小子!〃吕不行嚷道:〃你是在考老夫的哪门学问?〃〃人之初,性本善;可善心之中若生杀气,可有解救之法?〃江风阴沉着脸,仍固执地问。
〃有,也没有。〃吕不行想了想答道。
〃何谓有解救?〃
〃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心无杂念,与世无争,心不浮则气不躁,念不杂则意不迷,便可谓有解救。〃
〃何谓没有解救?〃
〃身染罪孽,纠缠不清,六根不净,七欲未绝,心思仇则气躁,念于情则意迷,心意迷乱,似火似冰,便可谓没有解救。〃
〃谢谢。在下告辞。〃江风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站住!〃吕不行一声厉喝。
江风缓缓转身,冷声道:〃神医还有何吩咐?〃
〃你就这样走了?〃
〃在下有要事要办,恕不奉陪。〃
〃你这一去必死无疑。〃
〃在下并不在意。〃
〃臭小子!〃吕不行跳起脚骂道:〃你不在意,我可在意!不知好歹的家伙,刚才要不是我点遍你全身穴道,把你体内已诱发的天蚕毒逼了回去,你早就没命了。你可知刚才那一掌耗去了老夫毕生一半功力?〃
〃你要在下怎样?〃
〃我要借你的命一赌。〃
〃赌命?〃
〃这是很公平的事,借你的命作赌,赌注便是我的命。〃吕不行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盯着江风说道:〃我要试着解去你体内的天蚕毒。〃这是一桩干系到生与死的试验。
失败了,江风得死,他也得死!
成功了,江风将会成为一个百毒不入的人,他将会在他医学史上载上光辉的一页!
〃你有成功的把握?〃江风问。
〃有,绝对有!〃其实他并没有把握,只是害怕由此而动摇江风试验的决心,他这么一说,料定江风必会欣然答允。
谁知江风淡然一笑:〃谢谢。但在下并不愿解去体内之毒。〃〃哦?〃吕不行惊愕得眼珠要从眼眶内跳出来,〃为什么?〃〃因为在下不愿再承受更大的痛苦。〃江风已察到了心中那可怕谜团之底,一旦谜底揭开,那痛苦比天蚕之毒要厉害百倍、千倍、万倍!
〃你决心去死?〃
〃是的。但你可尽管放心,我已给爹爹写去一封信,信中说明我是自动放弃治疔,生死与你神医无关,你自不必负任何责任。〃江风说罢,衣袖一拂,转身迈步。
〃哎〃吕不行情急之间,窜上前去,一把揪住江风衣袖,〃不,你不能走!〃江风衣袖轻轻往回一带,冷冷地说:〃你我已解除了主从关系,为什么还要纠缠我?〃吕不行揪住衣袖不放:〃不行,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你解天蚕毒!〃江风冷傲地一笑:〃冷血神医也生了慈悲之心?〃〃呸!〃吕不行一口唾液吐到江风脸上,厉声道,〃我既然不为你死负责,你这臭小子生死与老夫何干?可老夫此行去天山,沿途连遭高手伏击,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幸遇一隐名故友相救,老夫用毕生所有药物和钱财;才与这位故友讨价还价,换得这一点点儿冰盅之毒。〃他左手仍揪住江风衣袖,右手把那小纸包在江风脸前一晃,〃看见了吗?冰盅,这就是唯一能与天蚕抗衡的毒物!〃
江风凝眉不语,神情万分痛楚,眼前闪过师父黄澄和孟芙蓉死亡的情景。
爹爹在九宫玉露丸中下了天蚕毒!
孟芙蓉中九宫玉露丸中天蚕毒而死!
师父在中天蚕毒后,借打通穴道将天蚕毒运功打入自己体内,为报复爹爹,师父故意用功力压住天蚕毒,让自己苟活三月,以查出陈金玉死因,打击爹爹!
他的心像突然被剜去,肉体在被一把锋利的刀割着,骨头和血肉一点点一点点分离了。
吕不行见状,却以为江风已经回心,连晃着手中的小纸包说道:〃天蚕、冰盅这两种极毒与一般药物药性相反;天蚕为阳;却能吸收百毒,毒性阴狠;冰盅为阴,却与百毒相斥,毒性刚猛。这药物相制与武功相克是一个道理。毒物共三千三百六十四种,奇正相生相克,有阴必有阳,阴阳相合便能生克相制,即是医学上所谓的以毒攻毒〃江风突然开口打断吕不行的话:〃神医若无别事;请放手,在下要走了。〃刚才吕不行说些什么,江风一句也没有听入耳。
〃江公子!别走!〃吕不行声音近似哀求,〃看在老夫面上;试一试吧。〃〃你找别人去试吧。〃江风心意已决。
〃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吕不行边说边伸手揩去江风脸上的唾沫;〃是我不好,请公子原谅。求公子试一试吧;天下身上中有天蚕毒而未毙命的人,除了公子还有谁?我这里向公子磕头了。〃吕不行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江风急转身,单足一点,身形跃起空中。
刷!吕不行弹身飞起,划个漂亮的弧线阻住江风。
他双目一瞪,目芒如刃,颤声厉喝道:〃臭小子!你再不答应老夫就就要开杀戒了!〃
江风略一思忖:〃好;我〃
〃答应〃二字还未出口,吕不行拍手叫道:〃臭小子,妙,妙极了!哎哟〃江风倏地银瓶乍破,左手二指戮向吕不行胸部璇玑穴。
吕不行一边叫骂,一边凹胸缩腹:〃臭小子竟敢暗算老夫!老夫今日非开杀戒不可!〃江风一声不吭,右手铁骑突出,一掌拍向吕不行手中捏着的小纸包。
〃刷!〃吕不行身形一晃,小纸包脱手而飞。
江风形如飞燕从吕不行身旁一擦而过。
〃哎呀!我的冰盅,我的病人〃吕不行怪声尖叫,一时间竟不知该是追江风,还是找冰盅纸包。
江风一阵旋风,身影已杳。
吕不行伏俯在地,一边怒骂,一边寻找冰盅纸包:〃臭小子!该千刀剁万刀剐的臭小子
冰盅,我的宝贝、心肝,你在哪里〃在草丛中终于找到了冰盅小纸包。
〃我的宝贝!〃吕不行将冰盅包紧紧贴在胸上,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爆发地,〃臭小子,你在哪里?!〃
星移斗转,天空飘来一片乌云。
吕不行坐在路道旁,怀抱着那支破竹杖,在痛心地哭泣:〃完了全完了这臭小子是死定了,他死了,我到哪里去找一个有天蚕毒的病人〃一阵冷风吹过,吕不行连打几个寒噤。他站起身,跺跺脚,手搭眉沿,四处张望。哪里有一块避风栖身之处?他眼光触到了山腰间的神庙。
他眼力甚好,阅历丰富,一眼看出那是一座破落的只逢节日才会有人的鲁班庙。
〃唉…〃一声长叹。堂堂的天下神医居然落到求木匠鲁班大师庇护遮风的地步!
吕不行蹒跚而行,走向鲁班庙。
他心中还在想:〃哪里去我一个中有天蚕毒的病人,一试手中的冰盅之毒,以完成神医大业?〃
江风站在石岩上,注视着黑魃魃的远方,眸子里闪射出阴沉可怕的眼光。
远方就是祝阳,金飞燕的老家。
他料定金飞燕已携珠返回祝阳。他原要去祝阳,但因寒水潭一战,鲁班庙又救孟芙蓉耽误了时辰,现在是为时已晚。
八宝香珠还在金飞燕手中么?或者已经落到了白世儒之手。
玉桃现在又在哪里?心中的谜团已经揭穿,只剩下最后一个死结,白世儒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何瓜葛?百思不解,不觉心意迷乱,心中又升起一团火;一团冰。
他捏紧了贴胸的画卷和半块玉石桃花;那是他在迷乱中唯一能求助的精神支柱。
他站在岩顶,觉得身体轻飘飘地迷失在空气之中。
一条人影飘落到江风身后。
〃江公子。〃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
江风没有回头,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公子没有去祝阳?〃
〃没有。〃
〃事情要槽了。〃
〃哦。〃江风徐徐转过身。
站在江风身后的是那位曾在小酒店中救过他的蒙面客。
江风皱眉道:〃他们又要杀人灭口了。〃
〃公子此刻赶去祝阳么?〃
江风摇摇头。
〃去也没有用了。侍卫早已埋伏在祝阳金家老屋了。〃蒙面客说,〃公子意欲何往?〃〃不知道。〃
〃唉…〃蒙面客发出一声轻叹,〃公子可要找玉桃姑娘?〃〃她现在哪里?〃江风急声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
〃阁下是想戏弄江某?〃
〃我虽不知玉桃姑娘现在哪里,但我知道她会去哪里。〃蒙面客目注江风,洞眼中闪出两道棱芒。
〃哦。这么说是江某错怪阁下了,请予赐教。〃〃玉桃姑娘已与姐姐金莲约好,在玉皇顶天穴洞见面。〃〃谢谢。〃
〃不用谢,我说过我欠公子的太多。〃
〃我也说过我们已经两不欠情了。〃
〃公子去玉皇顶必须要快,决不能让白世儒抢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