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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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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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和锯,就是与墨家传人墨非攻用六博棋一争长短。这六博棋原只有十二枚棋子,两人的“祖先”觉得玩来不够过瘾,入谷后潜心钻研,终将当年墨瞿与公输般所用的攻守器具化入其中。这五十年来,二人都是输赢参半,谁也不肯服谁。每逢争执起来,饶是谷中不乏巧舌如簧之士,却也拿这两个顽童似的人物没有办法。



当然,这个问题也早就问得冬水头疼。她和李穆然从小一起长大,这六博棋也是各自精通之术,而因彼此性格不一,她更偏于防守,李穆然则偏于进攻,若要她来评判,自然是偏向墨非攻一边,然而鲁樵子平日里待她甚好,如此思筹,当真难断。



往往到了此时,她都会用上小聪明,将这难题推给旁人:“鲁大叔,这行军打仗一事,您怎地不去问问孙姨呢?”孙姨姓孙名平,正是“孙武后人”。鲁樵子嘿嘿笑道:“你那孙姨狡猾得狠,每次去问,只说上几句,就被她引到了别处去。等过上几个时辰回想,才知道中了她的计。再去问谷中别人,大家又不晓得这征战之事了。”



冬水微展笑靥,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倘或是孙姨在墨伯伯的位子,大叔又有几成胜算?”



“这个、这个……”鲁樵子脸色一变,心中起了个突,“只怕一成也没有。”



“那么若是换作孙姨在您的位子,墨伯伯又有几成胜算呢?”



鲁樵子想了想,又笑开了:“他恐怕还不及我嘞。”冬水见他笑得开心,心里不服,扮了个鬼脸,笑道:“大叔再笑,可就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啦。都是连一成胜算也没有就输给了孙姨,您们还争什么争呢?”



鲁樵子闻言一怔:“如此的话,那这数百年的争斗,不都没了意义?”



冬水点了点头,道:“器具终是死物,兵者乃为诡道,岂可于死物上一较高低。正如医药一般,药材都是死物,用药之法却是活的,用药之人也是活的,只须稍作改动,良药就化为毒药。”她说着说着,声音又低沉下去,若非有前几日的行历,她还不晓得这道理,也还不懂得这世上人心有多难测。



“难怪、难怪啊……”鲁樵子喃喃道,难怪孙平每次见到他二人对博,都是笑笑走开,原来她早就明白这道理,只是碍于情面和这二人的执著,不愿说出罢了。



可是他与墨非攻的祖师,又怎会不懂这道理,也是因为太过执著,而亦是迷失了自我吧。试想当年墨子跋山涉水,由宋及楚,若然与他对垒的是孙武而非公输般,他又奈何呢?



“嘿嘿,这军事本就是兵家之长啊,咱们不提也罢。”鲁樵子兀地笑道。这一瞬间,他豁然开朗,只觉得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毕竟数百年前,楚伐宋,乃不义之举,所以似孙武这等名士,也不屑于投靠楚营。万事没有如果二字,不管怎样,就算公输般与墨子在这攻守器具上差之毫厘,但论起为人处事,公输般却是输得彻头彻尾。不过若只凭一颗正义之心就可取胜,古往今来,又何出这许多战火纷纷?



只是这些先贤往事,至今已少有人记起,他和墨非攻又何必为那早入尘埃的旧话,争论一生,放不开呢?他们本该是亲如兄弟的朋友才对啊。



原来认个输,不但不难,反而这般舒坦。鲁樵子朗声一笑,擎起手中斧头,向枯枝砍去,“早伐完了柴禾早回谷,我可是饿嘞。”



“相比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朗朗歌声,复又传出。听这歌声中的激昂欢快,冬水晓得鲁樵子已然放下心中大石,而墨非攻性格本就温良如玉,这二人定能言归于好,成为挚友。



她展颜莞尔,抚着怀中玉钗,却又不禁暗自叹息:鲁大叔的挚友已经找到,可是自己的挚友又在何方呢?穆然哥哥,你可达成心中的理想了么?



三两日后,建康庾府中。



庾桓氏躺在塌上,竟将刚刚煎好的汤药泼了庾渊一身。



“你说,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是不是瞒着我,又去找那妖女?你真是要气死我啊!”庾桓氏用尽全身力气瞪着他,厉声痛斥。酸涩的汤药沿着庾渊发丝、面颊缓缓流入口中,他不敢拭去,也未尝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母亲,道:“那边的药会好些。”



庾桓氏冷笑道:“药好些?哼哼,多谢你的好心,我就是病死,也不吃那妖女拿来的药!”



“母亲。”庾渊终究是“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道,“庾渊与冬水她已无瓜葛,只当这是寻常药铺买来的药材,也不行么?”



讲到这里,他忽然间咳逆又发,捂着胸口急嗽了一阵,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庾桓氏原是怒极,要挥落的手掌已抬到一半,但见儿子如此,不禁放缓了落势,只是轻柔地拂去他脸上汤药,道,“她号称杏林奇葩,却连你这咳症也治不好,叫为娘的如何信她?”



庾渊听她语气稍缓,不失时机,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娘,你信不过她,却总该信我吧?”庾桓氏心头一软,道:“这……也罢了。”顿了一顿,又道,“纵然是灵丹妙药,对娘这将死之身,也不过拖延少许时日而已。你若是真的心疼娘,懂得孝顺,就应了娘件事,如何?”



庾渊愕然道:“何事?”庾桓氏道:“你已将满而立,却还未成家,长幼有序,你这么茕茕一人,家里自然也就不能为庾清张罗什么。你父亲临去前,就反复叮嘱我要为你们兄弟筹划好这事,你可还记得……”



她未说完,已被庾渊打断:“母亲说的可是夷光?”



庾桓氏眼睛一亮,笑道:“你还记得她呢?那便是成了?”庾渊一愣,只是道:“她、他还没嫁人么?”庾桓氏轻轻叹道:“是呵,谁让这傻孩子心里只有一个人呢?”言语之中,竟不知是惋惜,还是得意。



她所说的那女子,是她娘家甥女。此女相貌端丽,自幼就被人拿来与西施王嫱相较,故而名唤夷光,也是这庾府上下尽知的“桓小姐”。桓夷光与庾渊自幼便玩在一处,庾桓氏极是有心为二人牵线,亲上加亲,然而桓夷光之父,亦即庾桓氏之兄却看不起庾渊出身,总是推托。后来庾渊与冬水私奔一事在全建康传得沸沸扬扬,庾桓氏之兄更是想趁早为女儿找户名门嫁去,了却心事,无奈每每谈及,桓夷光竟是以死要胁,只得作罢。这一拖二拖的,桓夷光渐渐年长,那少女心事也无人不晓,因而上门提亲之人遂逐渐寥寥,终于断绝。



如今庾渊既然回来,庾桓氏之兄思度自家女儿反正难嫁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又和庾桓氏旧话重提。



“我已和你舅父约好了,七日后,你夷光表妹来咱家看我,你好好准备些,可莫要在她面前提什么冬水。”说到这个名字,庾桓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只哼了一声,就抽回手,背过了身去。



“母亲……罢了。”庾渊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依言退下。



七日后,桓夷光如约来到庾家。探望了姑母后,便说已有数年未去小楼玩,要庾渊带她去看看。一言正中庾桓氏的心思,她心里虽不舍得儿子离开榻旁半步,但还是催庾渊快带桓夷光过去。



小菊正在楼中打扫,见到庾渊与桓夷光语笑晏然地上了楼,不禁将嘴巴张得足以塞进去两三个馒头。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少爷带了冬水回家,看到冬水被桓夷光当面骂责时,是怎样驳了桓夷光的面子,甚至将桓夷光气得哭昏在这楼中。



短短两年有余,竟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小菊,你下去吧,我和表哥自有话讲。”桓夷光对小菊微微一笑,伸手在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她身着一件五彩丝衣,一拂一动,都光彩照人,宛如仙子下凡,小菊不禁脸上一红,忙低头疾奔下楼。“的确,单凭这绝世风姿,那名唤冬水的女子便要自惭形秽,真是不晓得少爷当年是哪根筋不对呢。”小菊边跑边忍不住笑出来,“表小姐人又温柔,又是大家闺秀,若由她来当少夫人,丫鬟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吧。”



孰料她的身影方离开小楼,桓夷光就变了另副模样。



“虽然装得很像,但你绝不是他。”她拔下鬓上金钗,直指庾渊,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庾渊正举茶欲饮,听了这话,杯子不禁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溅到他手指上,兀自不知:“表妹说得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他轻笑,将杯子又放回了远处,一双乌黑的眸子直盯着桓夷光,却见对方射来的目光,更为犀利。



她不是空穴来风呢。庾渊心中一慌,但仍与对方四目相视,不肯退缩。



“金钗还是插在鬓中好看,拿在手里作利器,只怕暴殄天物。”庾渊泰然自若,淡淡地说道。桓夷光却并不放松,反而是持簪前刺,直顶上他咽喉:“你究竟是谁,我表哥在哪?”她越想越怕,手捏着金钗上下晃动,竟是定不下来。



庾渊叹了口气,道:“你是大家闺秀,又没有学过武,如此前刺,力早已用得凿尽,就算这时手里拿着把吹毛立断的匕首,也伤不到我分毫啊。”说着说着,他骤然间抬手在那钗上一弹,桓夷光只觉得手中剧震,再拿捏不稳那金钗,只一慌神,金钗已到了庾渊手中,尖端却抵在自己颈上。



情势立转,桓夷光百般地后悔方才没有留下小菊,欲待高声叫人来,咽喉一紧,已被庾渊单手卡住。一时之间,莫说是高呼,就连喘气也觉困难。



“你……你果然不是表哥。”她本来只是起疑,想诈他一诈,然而事到如今,那猜测竟是板上定钉。



“不错,我不是你表哥。”没想到,那人也自承认,她声音如银玲一般悦耳动听,与庾渊的清朗,对比鲜明。桓夷光一时大骇,但见那人伸手在面上一揭,取下一张薄似轻纱的面具。面具下的肌肤白如鹅脂,眉似柳,目如星,左边嘴角处有个浅浅的酒窝,虽比不上桓夷光倾国倾城,但她身上透出的睿智与沉静,恐怕纵连千秋名将,亦难匹敌。这女子,赫然正是冬水。



“是……是你这……妖女!”



桓夷光面色骤变,如同突遇妖魔,浑身战栗,但任她耗尽全身力气,也逃不出这妖女之手。



“你别怕,我不伤你。”冬水柔声劝慰,桓夷光却不理不睬,反而是挣扎得愈加厉害。她边奋力挣脱,边厉声问道:“我表哥呢?你把他怎样了?”



事已至此,见再也瞒不下去,冬水终究是低下了头,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庾渊他……他……他已经死了。”她语气哀痛至极,说到后来,声音哽咽,低不可闻。桓夷光一下子呆住,再不动弹。她兀自不肯相信,但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冬水眼中落下,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并沉落,胸中空空,那颗心竟是不知去了哪里。



“死了?怎么……怎么死的?”桓夷光双目失神,缓缓说道,声音好似并不是自己发出,而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



这问话宛如小刀一样,一点一点地剜着冬水心头之肉,她委实是不愿回答,却又非说不可:“淝水之战罢,我们去谷外时撞上了前秦逃兵。逃兵甚众,我照应不到他……”说着说着,眼泪涌流不断,只片刻间,眼睛就红肿起来。



淝水之战,不知是这天下多少事的转折,而她的一生,也在符坚溃逃的一刻逆转,自此步入万劫不复。



可笑的是,那逆转的一刻,她兀自为之开心不已。



因为她在孰胜孰负的预想上,竟是终于胜过了谷中“兵圣”——孙平。



却不料,真正赢了这一场仗的人,永远不是徘徊于天下之外的她;而因这一场仗输掉自己这一生一世的,则真正是她啊。



看着仿佛神游于太虚之外的冬水,桓夷光骤然间抽出了双手,发疯一般厮打着她:“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啊!你若不带他走,他又怎么会死!该死的都是你们这些前秦人,为什么要拖累上他,是我们胜了,明明是我们胜了……”她出拳又快又狠,倘若不是怨极恨极,这平素温文尔雅的女子也不致如此癫狂。她毕竟没练过武功,然而冬水师从兵家,外修兵法韬略,内练真气武艺,这拳拳打在她身上,纵然不防不挡,亦是如中败革。



不知打了她几十拳,桓夷光才终于停下,却觉两手都是又酸又痛,几乎张不开来:冬水虽不还手,但自身内力反击回去,亦伤了她。



“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要来假扮我表哥?你安得什么心!”桓夷光指恨得牙痒,破口大骂。



冬水并不答话,只是收敛了泪水,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塞到她手中,道:“这药可以化淤消肿,你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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