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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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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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怨自己的妻子心挂旁人,反而对慕容月怀着一份慈悯的心,所以可以对她的心有旁属不管不问;也可以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甚至可以在成亲之后就住回了军营之中,将整个家留给慕容月私会情郎。



同病相怜之叹,他委实不愿看到这世上再多一个伤心之人。



唯一令他久久不能释怀的,是慕容月在拜堂之时,在盖头之下清清楚楚地辱骂。慕容月自小被宠溺长大,难免性情骄横,但如此的失礼,显然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卑贱的南蛮子!”那句话,脆生生地自艳如晚霞的盖头下传出。慕容月毕竟长久地生活在庭院之中,只当汉人便尽是南方之人。她自幼就听惯了这般的辱骂,万万料不到叔父竟会强令她嫁给这种低鄙的“族类”。皇命难抗是真,她却一早就存了心思不让未来的丈夫好看。



李穆然一字一字听得真切,心中不禁勃然大怒,但他城府极深,故而脸色不变,只是身子因震怒而不可抑制地颤抖。



站在一旁的媒人略略有点尴尬,但想到皇命赐婚,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高喊出那“三拜”。



“喀喀”两声轻响,在场宾客无不动容。



“三拜”过后,另须跪接圣旨。然而,李穆然跪下的一瞬,膝盖上覆满了真气,竟生生将厚厚的青砖震碎。



后来入了洞房,交杯酒竟是谁都不肯喝上一口。两人相见如仇,李穆然终究高傲过人,将宾客媒证等送走后,便自行去了书房,也算了了慕容月的一件心事。



此后,二人之间的琴瑟难调也曾传入慕容垂耳中。慕容垂到底堪不清那小女儿的心思,遂对李穆然愈发地恩威并施,要他多多担待这任性妄为的王亲贵胄。殊不知,身份上的难以接受倒属其次,真正让慕容月如此撕破脸皮不顾身份的,则是另一名男子。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李穆然终于晓得理由,虽仍不肯原谅慕容月的辱慢,但心里也渐渐觉察到了这女子的气苦。慕容垂渐渐地也听到了风声,尝试着派人索性杀了拓跋奂,然而派去的杀手竟都被人暗暗拦下,无一成功,甚至无一人得以靠近拓跋奂之身百步以内。



毕竟那并非太紧要的事务。两三次遭挫后,慕容垂就决定放手作罢。而所有的人都不晓得,那在暗中保护拓跋奂的人,正是李穆然派去的心腹亲信。



“我晓得拓跋奂的一切行踪。若实在没有办法,随时都可抓住他来要挟慕容月。”李穆然缓缓说道,但边说着边轩起眉头,可见心中着实不愿。



冬水默思片刻,蓦然得了一计,当即言道:“既如此,不如将实情告诉慕容月,她自会感动,主动去拿解药给你。”



李穆然却不以为然,冷冷道:“这不成。施恩不图报,我暗暗保护拓跋奂是我的事情,本就没想着拿它换得什么回馈。更何况,慕容月那么低看着我,我诚意相告也是自鄙了身份,更不要提向她要什么解药!人争一口气,我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输了这口气!”



“穆然呐——”一时之间,冬水竟不知是该悲该气,惟有连连惋叹。偏生是孤高自许到了这种地步,将这么微不足道的一口气,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么?



“冬儿,到了邺城后,你也不能代我去和慕容月说出此事。你答不答应?”身后那原本狂妄超群的男子忽地换了语气,话语中,竟隐隐带出央求。



冬水微微咬着下唇,眼帘慢慢地垂下:“我、我尽量吧。”



“那就好。”知晓这已是这女子在此问题上最大程度的承诺,李穆然放下心来。



“我答应了你,你也要答应我件事才好。”冬水忽地幽幽说道,语气之中渗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若是想尽了法子也拿不到解药,你千万不可只为了贪图一时舒泰,转而再投慕容垂麾下。”



感到身后的男子重重地叹出口气,冬水不自禁地心头一紧,忙勉强转身,想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李穆然一脸的悲怆莫名,双眸深沉,露出无边无际的伤心入骨:“冬儿,你不肯相信我么?”



“没,没有。”冬水不由得暗暗发慌,终究吐出了心声,“我怕。”



她低下头去,缓缓摩挲着万里追风驹背上长长的鬃毛,双手手指的伤痕已经愈合,但其上紫红颜色的深疤,在素白如雪的肌肤衬托下,仍然历历在目。



良久之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低声轻语:“临别前一晚,我对着毛姐姐发过毒誓。你若心存叛意,我定亲手杀了你。”



“可是,这毒发作起来是那么的痛苦难过……我怕我狠不下心,会先你一步,去向慕容垂妥协呢。”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声音细如丝缕,转眼间便被迎面而来的厉风吹散,消失在身后马蹄扬起的烟尘之中。'网罗电子书:。WRbook。'



李穆然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竟是无语默然,呆了良久,才愣愣地问了一句:“倘若我在你妥协前就叛回了后燕,而后你当真杀了我,那又会如何?”



“那么……”冬水显见是没有预见他会这么大胆设想,揣度着,慢慢地说来,“之后、之后我会去庾家安排妥当一切,将桓姐姐和玉宇阁都托付好后,去前秦向毛姐姐谢罪……最后带着你的尸骨回去谷中……自尽殉你就是。”



“自尽殉我?”李穆然淡然一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欣慰,抑或辛酸。虽然她承诺自尽相殉,但她到底殉的是什么呢?此情此景之下,她犹自对庾家念念不忘,可见她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东西,便是江南建康城中的那一架烂摊子吧。安排妥当了这一切,她在世上再无旁事挂怀,即便是勉强再活下去,恐怕也是行尸走肉,没什么意思了吧。



没有看出李穆然的气苦难耐,冬水兀自道:“我说过,要么同生,要么同死。穆然,我不是不讲信义的人,你也晓得。”



“呵……”李穆然不觉苦笑出声,“信义,信义么?当真是好。”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与平日里天差地别,他的话戛然而止,又顿了许久,才续道:“冬儿,你且放心。真要到了这般不堪,我万万不会令你为难。你是那么憎恨杀人,更何况杀我?我反正双手上也沾满了血腥,自我了断,也没什么干系。至于什么同生同死的,当日情况有别,岂能当真?”



“穆然?”冬水再如何地后知后觉,也听出了他是在负气。然而无论她怎么探问,李穆然都紧绷着面孔,再也不肯说出一个字。



此后的四天,李穆然没有再露笑容,即使是平日间的搭话,也均神情倦倦,不肯多加理睬。冬水自知那日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狠狠地刺伤了他,是以无论他面目装得如何冷酷无情,始终温和对待。



然而,明明知道李穆然是在为何气恼,也明明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承诺便可化解他心中的苦痛,冬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提及关乎“同生共死”的话。



或许潜心之中,便希望着这般的若即若离吧。倘若离得太近,便会自发地去拒绝,然而内心深处,又怕他就此离开,无心便休呐。



自知这紧要关头,不可如斯地乱了心智,但二人各存心事,委实难清难断。



“还记得怎么做风车么?”临入城前,李穆然忽地勒住马头,停驻在一片残林中。



战火连绵,这原本的大好白杨树林早被摧残殆尽,四处都是化为焦炭的树干,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到往日的沙场惨烈。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庖丁解牛的绝艺,用于利剑劈木时,同样屡试不爽。但见数道寒光闪现,一棵一丈高低的白杨残树便被沿着脉络,分作了数十根筷子粗细的枝条。然而长剑之上,却未见留有任何痕迹。剑身光亮如新,晃着正午的阳光,映出千万光缕。



奇怪于李穆然的举动,冬水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捡起几枝合用的木条,又劈了数十个小木片,方笑道:“做这个给谁玩呢?”



李穆然抖落出前一天在集市上买得的一小捆竹篾,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自然是给孩子们玩。邺城刚被攻下,这种手工艺人还不会开张,更何况他们做来,也没你我二人做得精巧。”



“嗯?”冬水一愣,“啪”的一声,随着她惊诧莫名地扬起头来,一根木条竟而断折在她手中。



李穆然笑道:“还记得释道安么?他门徒广布,声名显赫,这北庭各国的君主虽然各自争斗,但都对他十分敬服,对他的门下之人也极为优待。我和他是挚友,他曾答允我,他的门徒会帮助收养战乱之中的孤儿。这邺城之中的法门寺,便有着十余名孤儿,进城后咱们先给他们送些银钱,顺道带些玩具去。”



“如此好事,你怎地不早告诉我?”冬水与他皆是孤儿出身,虽有谷中诸老照顾,但终究羡慕旁人有父有母,一大家人其乐融融;也因而,最看不过的,就是幼弱孩提孤苦无依。如今听李穆然行此善举,她自是再赞同不过。



“你放手吧,都归我做就好。”看着李穆然笨手笨脚地弯着竹篾,冬水“扑哧”一笑,伸手过去,一掌打落,责道,“笨死你呢。当年鲁大叔教咱们做风车,你做了十个,有哪个能转起来的。还拿去人家小孩子面前现眼么?”她轻嗔薄怒之下,笑靥如花、灿似春日,顿将二人这些天的隔阂一扫而光。



“嗯。”李穆然看她高兴非常,自己也是开怀笑着,将木条木片归拢在一处,而后收拾了有些凌乱的竹篾,便静坐一旁,看冬水忙碌。



当真是,许久许久以来,都没再见她这么笑过了。



他一向以为,庾渊的逝去,已经永远带走了往昔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而今天他终于又将那个迷失了的冬水重又找回,他心中的激动与狂喜,委实是溢于言表,难以抑制。



普天之下,能将冬水领出庾渊投在她心上的阴霾的,除他之外,不做别想。



既然如此,他还能埋怨什么呢?



正午的阳光照得二人身上暖洋洋的,斑驳的树影下,那素衫麻衣的女子半跪在地上,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木条竹篾上。她五指如飞,片刻功夫,身边就摆好了各式的风车。微风拂过,“嗒嗒嗒”的一串声音响起,渐渐地唤起了两人内心深处,那极其久远的记忆。



凭借离谷前那一十八年的情份,纵然是庾渊,也无法与这自幼的玩伴相提并论。



“等战事一了,这就是我想和你过的日子。你说好不好?”李穆然见冬水目光闪动,不禁探手过去,轻轻握住那瘦削的腕。透过重重衣衫,犹能感到腕骨的突出,生生地硌着手心。



冬水手上仍不停息,但脉搏的些微颤动更迭,足以让李穆然感知她心头的五蕴交集。



如今再作回答,便是今生今世,都容不得反悔。



“好。”不知过了多长的功夫,在完成了最后一架风车后,冬水终于笃定了主意,头重重地点下。这一声应允,无关乎生死存亡,也无关乎虞诈欺瞒,只是纯纯静静的承诺,如此简单,却也如此的真实。



李穆然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放声长笑,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终究是不枉了这些天所费的心思。他心头一轻,如一块巨石落地,正是夙愿终偿,欢喜无限。一时间,邺城之中究竟有几多凶险,那毒发作起来又有几多痛苦,尽皆被他忘到九霄之外,浑不在意。



仿佛又回到六年之前,二人从没有分开,也从没有这许多的隔阂和陌生。冬水沉浸在他怀抱的温暖之中,思绪却逐着北风而去,飘忽间南回秦岭。



既然亲口定下了余生的婚约,他心中向往的生活也重归恬静平和,那么自己那个“背信弃义”的筹划,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了他才好。



她迟迟不肯说出,并非担心李穆然不肯同意,而是怕二人对毛氏出尔反尔,自责过深,反而贻误了此行事宜。事有轻重缓急,暂且还是把这些次要的,全然忘怀吧。



邺城经过二十万大军将近一年的攻击,早已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巨石砌就的城墙饱经苍桑,虽有临时搭就的木柱支撑,但悉悉簌簌地,仍然不断有破碎的石粒落下。行经城门下时,李穆然一手牵了万里追风驹的辔头,另一手撑起靛色的披风,将冬水罩在一片深沉如暮的阴黛下。



冬水初始总觉得有些许不妥,但偷眼向外瞧去,这才发现身边的不少情侣夫妇,都是一般的作法。想来,南朝的民间习俗终究是含蓄内敛,便是平民百姓,也要受恁多的礼节束缚,即便相亲相爱,走在大街上,行动举止也断然不可如此放浪形骸;而在这北廷之中,民风纯朴简单,人心旷达开明,自是极其坦然地就将浓浓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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