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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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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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全天下最懂她的人,这句话喝出,自然直击她心底最柔之处。



“穆然哥哥,”她勉强笑着,“你当真是……连半分让我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呢。”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李穆然见她哭得伤心,顿感歉然:“或许,我不该这么逼你,但你总有一天,应该面对这个事实。”的确,当日,他冲进小楼看到那皮面具时,睿智如他,便已看清了这一切。正如冬水所想,她要延续庾渊的生命,要完成他未竟的心愿;然而,冬水没有想到的是,一但完成庾渊的心愿,她势必会沉浸其中,沉浸在“庾渊犹生”的假象之中;而若要她毁去这个幻想,势必难于登天。



这并非骑虎容易下虎难,而是她内心深切的期许,抑或说,当冬水甫踏上长江南渡的木船时,便注定她已死,而她的后半生都成为了庾渊。



李穆然爱她至深,一但看穿,便无法置身事外。



“纵然要你恨我,我也要揭穿这一层假象。”李穆然低语道,“哭一场,然后退回到江北,不要再过去了。”



“这不成。”再一次,冬水断然拒绝。她擦去泪水,道:“我听你的话,会去面对……但一定要给庾家一个交代,才能回谷。”她深吸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重担一般轻松,却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李穆然点点头道:“这也罢了。那么等你回谷,我来找你么?”



“我不嫁你。”冬水别过头去,脸上微微泛起些许绯红,但语气中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李穆然不由得苦笑:“你这是决意要终老谷中?你还不明白么,我……”



冬水却打断了他,凛然道:“不明白的不是我。你离谷六年,如今就要开始第七年,你却还没想通么?若是单单看待我的情份,早在我十八岁时,我便会嫁给你,要你留在谷中,哪也不要去。”



“你知道?你都知道?”李穆然愕然当场,不禁心中一酸,两眼一热,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朦胧。



原来,他竟是如此地低估了她。只不过是一直的知而不应,便足以迷惑他这许多年,他自命是她的知己,却从不晓得,这“当局者迷”的道理。



冬水不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然而你留下来了,你不会开心,我也不会高兴。自幼,你的心思就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乃至位极人臣,大富大贵。”



她边说着边捡起根树枝,在雪地上写着什么。



“我要的却与你截然相反,甚而南辕北辙。”她后退一步,让李穆然看得清楚。



那是一首起自先秦的《击壤歌》,在冬水谷中,已被吟唱了数百年,甚至四围的树影婆娑中,也萦绕着这五句话,永远不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地上赫然。



对于这点,李穆然又何尝不知,然而他在冬水谷中生活了恁长岁月,实在对这平淡不惊心起倦烦。他探脚过去,将这一切扫尽,道:“你现在呢,又怎样?”



冬水一时哑然,她仰头望月,良久才说:“终归有一天,我会。”



“既如此,”李穆然忽地改了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南下?”



“后日。”冬水微微一怔。



“我明日便离开。”李穆然将长剑递还给她,不等她回话,一转身,早入了山路之中。



“这么……”那个‘快’字还留在口中,冬水却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手持着长剑,静静地看他下山。蓦然间,她忽然觉得心中涌起许多歉疚。



李穆然不负所言,果然次日正午,便驾马离谷。因他的离去,谷中诸人又生一阵议论,冬水心情不畅,于又一日的清晨时分,就牵了良驹东行而去。



这一路上她心系玉宇阁,将马催得极快,等到太阳偏西时,已到了出秦岭前的最后一片山林。



半边天的火烧云将地上的一切都映得温暖,甚至林子的荫翳也为之收敛许多,冬水稍觉疲惫,遂放缓了速度,顺手取出马鞍旁的水袋用以解渴。



正在这时,林子里仿佛有了什么躁动。



冬水只觉身子一顿,不经意间手一晃,竟不慎高举着水袋将半幅披风淋个透湿。她蹙起眉头,这才发觉跨下的马匹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虽然仍在前进,但脚步迟缓不定,无疑是在逃避前方的什么。



“是什么呢?”冬水登时警觉,想起去年途径此处遭遇的毛氏,不禁渗出一身的冷汗。所幸此时孤身一人,倘若与敌遭遇,那久久萦绕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噩梦也不会再次成真。



显见坐骑再不敢前行,冬水不假思索,当即将细软包裹背在身上,滚鞍下马。



“走吧。”她拨转了马头,任它自行离去,自己则抽出长剑,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行。



细细地看着地上,能看出不久前曾有两匹马并行经过,冬水沿着这行马蹄印记一路走去,然而走不出两百步,就见一道细细的钢丝横亘整条道路,两端勾连得极长,不知归处。



马蹄印至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乱以及难以分辨清楚的拖痕。



“绊马索!”冬水心中一惊,暗自庆幸是步行到此,同时,更提高了几重警惕。



然而,余光所及之物,让她再难平静心绪。



一侧的树枝上,一物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那物周身灰褐,其上沾满了扎眼的血迹,正是李穆然的狐裘。



“穆然!”冬水心头一寒,一提气,素手如揽月摘星,早取过那件狐裘。



在落下的霎那,她依稀瞥见不远的草丛之中,躺着两具死马尸体,几头猞猁在旁撕咬马肉。想来,就是因为闻到了它们的味道,自己的坐骑才不敢前进。



许是因为天气冷寒,那血早被朔风吹干,但树下的地上,却依稀留下了血迹以及打斗痕迹,一直蔓延到林子更深处。



“穆然,穆然!”冬水心中大恸,紧紧地抱着那狐裘,顺着血迹直追而下。



这一路跑去,满脑子想得都是李穆然一旦落入敌手,会被如何对待的画面。他是后燕大将,倘若被抓,不降,便只有个“死”字。



假如能提早晓得这些,她断断不会让他过早离谷。她一向不愿对他管束,然而,为什么每一次让他离去,后果都是如斯的可怕?



血迹蜿蜒到一颗大树之下,竟而断绝。



冬水倏然止步,但无法止住疾跑之后的惯性,身子还是顺势撞在那棵庞然云松上。肩膀被撞得生疼,十余颗松果在震荡中落下,砸在她身上,彻骨的痛。



他究竟是被抓住了,还是借机跃上了树呢?



抬头望着高逾十丈的斜逸松枝,冬水努力调匀呼吸。但这时她满心中的担忧翻江倒海,无论如何,也不能专心下来平复内息。



那棵松枝,该是自己能纵到的极限吧。冬水轻轻咬牙,这一年来都全心在庾家上下,早已荒废了功夫,不知此刻能否勉强够到。不过,李穆然对于练武从未耽搁,而从这一路上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足迹看来,他的伤不在腿,那么,他的轻功应当足以使得他逃脱生天吧。



想到此处,冬水稍稍定神,深吸口气,将狐裘及自身的细软包裹,甚至是披风都丢在树下,手中只持了把长剑,陡运轻功。



这一纵之下,离那松枝犹距两尺。眼见身子就要下沉,她骤然拔出长剑,银光一闪,劈入树干之内,继而借力翻身腾起,终于跃上了树杈。



树杈上,既无血迹,也无脚印。



她心头一沉,提气又纵上几层树枝,直至到了冠顶,才彻底绝望。极目远眺之下,但见正北方有徐徐青烟升腾而起,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哀嚎传出,那声音直刺入耳,让她为之颤栗。



他遇到的,果然是符登的虎狼之军么?



她清楚明白那声哀嚎意味着什么,一时间,眼前一黑,便自这十余丈高的树冠顶部倒栽而下。



幸得树下堆的是厚厚的衣衫,也幸得她在最后关头忽然清醒过来,才使得后背着地,未受更大伤害。这一震之下,胸前气血翻腾,只觉一运内息,五脏六腑都如受刀绞,但她深知不能放弃,不管怎样,她也要到那升起烟火处看个明白。



若果真是他,自己又能如何?



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李穆然是她一生一世至亲之人,往昔他离去之时,谷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战场上随时会丢了性命,但人们均信任他的才能,均信任他不会轻易死去,而他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自然,他们之中,也包括着她。



这么多年过来,她对于原本应有的担惊受怕早就麻木无觉,甚至认为他永远不会死去,却万万料不到,一但这真的发生,她连缓息的准备都没有,所能做的,只有这么万箭攒心般地向前冲去。



眼前不断闪过的,是这六年来李穆然每次精心备予她的礼物,而在这个瞬间,她才发觉,这六年来,自己竟从未想起要给他什么。李穆然的生日在五月初五,因为曾经险些被父母食用充饥,故而他从不肯过生日。然而,仅仅因他从来不提,她竟将之全然忘记,这是一笔如何沉重的人情债呢?



猛然之间,她好生悔恨。试想,她若在六年前留他在谷中,这之后又哪来这许多麻烦?她明知他此行凶险,明知自己的一个应允便可留下他,却仍任由他去追逐那宛似水月镜花般的理想。她下此决定,究竟是为了要他开心快乐,还仅仅是因为自己不爱他呢?



自己向来孤高自许,其实只是因为总能为这些自私,找到完美的借口而已。



她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恰在此际,林中又飘起那股熟悉的肉糜香味。



“已经极为接近了。”她暗暗道。



彼时,夕阳早已下山,天色黑沉,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夜枭的啼叫一声连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万兽渐渐苏醒,为这深林加点了不可察觉的危险。



就在她掠过一棵大树的一刹,树洞之中忽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了她。



冬水这时已草木皆兵,一触即发,受此突袭,自然是无暇多想,一剑斜劈而下。



“是我!”对方极为熟悉她的一招一式,身在狭小的树洞之中,仍然腾挪自如,只一牵一引,便将攻势化解。但他手上劲力甚为微弱,虽然几乎碰到冬水脉门,却无力制住她的攻势。



电光火石间,借着如水剑光,冬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穆然哥哥么?”她愣在当场,恍惚间,陡然扑入他怀中,禁不住号啕大哭。



这般的痛哭失声,自她八岁习武之后,便从未有过。



“噤声,噤声……唉,小声些吧。”清楚危机四伏,李穆然不由被她哭出一身冷汗,然而感到她在自己怀中抖若筛糠,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要她瞬息间就冷静下来。



“她是怕得狠了呢。”李穆然心头一暖,甚而感觉不到右臂上那道刀伤的疼痛。



沉浸在这天大的喜极而泣之中,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冬水才止了哭声,但仍不肯放开李穆然。她一味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仿佛只有确切地听到心跳,才可全然放心。



“毛氏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打探到了我的行踪,便设下绊马索阻截我。被他们抓去的,是我的随从。”李穆然低沉着声音道,“我本要救他出来,不过方才……还是罢了。当务之急,是你我二人全身而退。这笔血债,我来日定当讨还。”



“好。”冬水这才想起自己那一时的冲动,只怕已葬送了二人离去的大好时机。她心下自责,却又暗暗奇怪,为何李穆然竟会任由着自己耍性子。



“我追着血迹到了那棵云松下,之后就断了你的行迹。你是怎么逃走的?”冬水护着他向南跑去,想起那血迹的谜题,尤是不解。



李穆然道:“我一路点穴止血,到那云松下时,恰巧血止。但因为失血乏力,纵不上树枝,是以又跑过几棵树,才找了一棵稍矮的纵上。”



是了。冬水不禁暗责粗心大意,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她欲待再说些什么,可惜漆黑的林中忽然点起的数百支火把打断了她。



“李将军,我们找您找了很久。”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响起,冬水身子顿住:她若记得不错,此人便是当日那位“任老大”。



那阵哭声,到底还是惊动了这虎狼之师。



“你先走,我断后!”李穆然一推冬水,竟向对方踏上一步,将冬水完完全全挡在了身后。



面前的,赫然是数十架的劲弩;劲弩之后,另有百名刀兵。



“你……”惊讶于他在这生死之间坦然自若的抉择,冬水再也挪不动一步,静了一静,反而是走到他旁边。



“死丫头!”李穆然脸色大变,要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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