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冬水主藏-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百倍。绞尽脑汁出此计策,实乃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更何况,此后发展,只怕依她能力,尚不足以全然掌控。



桓夷光与庾清在卧房门口对视无语,突听得木门“格”的一响一一“庾渊”一脸颓累地步出房间。



“大殓。”她轻声道,左手缓缓扶上桓夷光右手,而后就是一阵急咳。她右手接在口前,只见殷红的血自指缝中渗出,将一旁的桓夷光骇得面色雪白。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庾清神色一滞,不知是喜是悲。他俯身捡起那根木杖,“笃笃”地敲着地板,且歌且行,竟自去了,“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唱到结尾之处,他忽地爆出一串长笑。那笑声中极尽讥讽与凄凉,着实催人泪下。



“表哥……”桓夷光瞧向冬水,不知这诗意何谓。



冬水苦笑两声,道:“他还是看不开呐。”这诗与月余前那首“却扇诗”同出一辙,皆属汉朝无名氏所作。诗意由世间万物新旧相替,转到感叹人生苦短,进而则是说为人须得及早建功立业,创下不朽功名。



以庾清那不羁的脾性,他对这功名一说自是不屑,此时此景唱出这诗,一来是感叹庾桓氏之死;二来,则是依旧嘲笑庾渊贪恋名利,无情无义。



对这般的冷嘲热讽,冬水早已习惯,当下置之不理,只是召集了家中余人,商议庾桓氏后事。



家中仆从多有老者,对于丧葬仪式看多见多,不劳冬水另加吩咐,早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善。所幸庾清天良尚未泯灭,虽不帮忙,倒也不去捣乱,是以自从“庾渊”回还庾家后,送葬庾桓氏,竟是所遇诸事中,最为顺利的一件。



想想,还真是极尽讽刺呐。



四日后,出殡。



冬水穿麻戴孝,恭恭敬敬站在棺旁,看着面前人流穿梭,四周悲曲与哭嚎相应一片,却似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与那棺木中的死人,又有多少关系呢?



很难想象,倘若庾渊不是娶了桓夷光为妻,倘若他不是玉宇阁的东家,今日来此送葬的朝廷大员,会有几何。



过了这一日,她算是达成了庾渊心愿,那么是否能够抽身退出呢?



怕就怕,早已是上虎容易下虎难。



略略偏头,目光中是在火盆旁早哭成了泪人的桓夷光。夷光之父爱女情深,在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同时怕她烫伤,一代朝廷大员,竟亲手去烧化那一叠叠的纸钱。



“倘若我走了,姐姐势必回到自己家中。桓老丈在时不必担忧,但若他也到了百年之后,姐姐又能依靠谁呢?”冬水眉头微紧,看向桓家中人,只见桓夷光的兄弟俱是冷眼旁观,不露少许恻隐。



转头看向庾清,却见他单单坐在张木椅上,闭合着双眼,竟在小憩。



冬水暗暗发愁:眼下之计,唯有先教好了庾清,然后以庾渊名义托孤,将这玉宇阁的万贯家财俱分以桓夷光和庾清二人,才好安心离开。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往生净土神咒喃喃响起,催人昏昏欲睡。世有传言,往生净土神咒乃阿弥陀佛根本咒之一,倘能吟诵三十万遍,即可洗去周身罪孽,得见阿弥陀佛真身。而于丧礼上由僧侣以及亲友诚心诵念,更可助死者灵魂得往西天极乐,不再受五蕴之苦。



可是极庾桓氏终生,只怕连三百遍经文也未念全过,倘若遗愿真的是要得往极乐,今日花大价钱请来僧侣超度,当真是“临阵抱佛脚”了。



冬水暗自叹息,可笑庾家老仆尽心尽力,到得最终,却连主子的心思也揣测不到一星半点。



“庾家母亲,你且放心,这遗愿我定可完成。”她合十于胸,心中自道。



当晚,冬水与桓夷光回到小楼。因服丧之故,二人不得再住同房,桓夷光遂搬了铺盖住入二楼偏房,亦即早年庾清居所。



行到桓夷光房前,正该二人分别,冬水却顿住,道:“姐姐,再过几日,我须得回谷一遭……”



话未讲完,已被桓夷光一脸慌张地打断:“你这就要走了么?那就留我和小菊二人在此,可要怎么办?”情急之下,她两手都扯住冬水衣袖,几乎将缝线扯裂,显见她心内委实是六神无主。



冬水微微一笑,柔声道:“姐姐不是说过,下次我再回谷去,要一起去见他么?”



桓夷光脸色顿和,慢慢低下了头,想到这就能去祭奠庾渊,当真是喜悲交加,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才问道:“那么,你不会这就离开吧?”不知不觉中,她竟真心把冬水当作了这一家之主,惟恐她一离开,整个庾家就失了依托。



冬水牵着她的手,慢慢捂热她冰冷的手,道:“总该能将玉宇阁安心放下时,我才离开。这次咱们过去,不只是拜祭,更要将他带回庾姓族墓。”



“带**墓?”蓦然间,桓夷光想起当日逼亲所言,不禁脸红耳赤,讷讷道,“冬儿,还是罢了。表哥既已入土为安,就让他陪着你永远在冬水谷中,岂不是好?”



冬水绝然地摇了摇头,道:“这不成。”她神色凄然,似有着极大的难言之隐,任桓夷光如何追问,也不肯透露半句。



只因,那是庾桓氏最后的愿望。



那日,庾桓氏强撑起仅存的精神,说是听闻庾清近日来一直疯话连篇,说冬水依旧和庾渊暗自来往,且就打扮成丫鬟模样藏匿在这家中,遂问她是否确有其事。



她当即矢口否认,然而庾桓氏成见过深,因怕庾渊会再负了桓夷光,竟勒令她发下毒誓,道是生生世世,冬水与庾渊之间都不可有任何瓜葛,否则她作为庾渊生母,就要永坠阿鼻地狱,受尽苦楚。



俗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冬水万万料不到,庾桓氏即到临死,还纠缠这段孽缘死死不放。然而这是这老者唯一的遗愿,她自然没有办法去拒绝。



看着庾桓氏在面前欣然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冬水对她不但没有半分怨恨,反而有着无穷无尽的歉疚。



这世上若真有地狱黄泉,那么当她见到真的庾渊,得知一切时,一定会恨死了他们吧。



“庾桓氏一辈子都离不开庾渊,而作为一介外人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分开他们呢?”冬水深切自责,自忖早已不得入庾家门,倒不如借此时机,为庾渊迁墓回来,让他陪伴母亲,真正了却那“尽孝”的心愿。



“庾清腿伤未大愈,越早北上,越容易瞒得过他。”冬水转向小菊,“三妹,我们离去这段时日,家中诸事,你要小心应对。左右不出十四五日,我们必回。倘有人问起,只说我们是遵从老夫人遗命去寺庙还愿,寺庙具体所在,就连你也不晓得。”



小菊瞧她竟将这般紧要的事放心交托自己,甚为窃喜得意,忙点点头,道:“大姐、二姐,你们只管放心去,我都晓得的!”她神采飞扬,眼睛中都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全都仰仗你了。”冬水微微一笑,轻拍了拍她肩膀,以示鼓励。



次日一早,天色犹未大亮,一顶青篷马车已自庾家后门悄然离去,甚至连在门口打盹的小厮也没有惊动。



轧轧车行,一路北上。



乘渡过江后,又行了三日,只见土地愈来愈显荒芜,饿殍遍地,满目疮痍。



冬水早换过了女子装束,她自恃武功高强,虽然作为女子抛头露面,但仍一脸无畏;桓夷光则躲在车厢里看着外边情景,却觉心里忐忑不安,双手手心尽是冷汗。



这时已到了四月初,江北比江南冷些,可也已经将近入夏。车行处野草甚至高过车轮,偶有蛇虫因受惊一闪而过,往往吓得桓夷光惊叫迭迭,冬水只一笑置之,然而左手却始终不离盛有雄黄的药瓶。



路上人烟罕见,多有村落烧毁痕迹,所幸犹在东晋地界,除须防备野兽匪徒,其余则无碍。



眼见着邻近了淮河,冬水终于是调转了马头,向西而去。



桓夷光晓得这便离了故国,不自禁地更生心虚胆怯,可一想到庾渊,立时抛下了这些害怕,转而憧憬万分。



淮河与秦岭乃为南北分界之线,这番西行,桓夷光只觉树木郁郁葱葱,逐渐多了起来,仔细观瞧,这些树木与建康的大有不同。她从未出过远门,自然觉着事事新鲜有趣,冬水耐着性子解答她的一切问题。初始二人边走边聊甚为轻松,然而愈近秦岭,冬水就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及到行程第五日,冬水竟改作了白天休息,晚上行路。



“这密林深处甚易藏身,二妹何必比之前日愈发担忧?”桓夷光百般的不解,撩开了车窗竹帘四下看去,但见山野寂静宁谧,再是安全不过。



冬水微微一笑,扶她下得车来,拔出腰间匕首,在地上刻刻画画,转眼间一幅地图便赫然而出。



“咱们现在在这儿。”冬水伸手在一条长线上一点,娓娓道来,“左右现在无事,就与姐姐聊聊这天下局势。北方不比南方安稳,昔日前秦盛时尚好些,但自淝水之战罢,这大半疆土早已分崩离析。”



“去年,符坚败逃之后,慕容垂和姚苌便先后背叛,西燕君主慕容冲落井下石,趁他国中不稳,一举攻陷了阿房,已逼近长安。”冬水在长线左上一处轻点,“离咱们可是近得很。”



她又在远远的右上画了个圈,道:“那里便是邺城,是前燕建都所在,前秦灭前燕后,便驻重兵防守在此。前几月,慕容垂纠合鲜卑、乌桓,建立后燕,而后率军二十万攻邺。”她微微一顿,悠悠道,“穆然哥哥,就在那边呐。”



“这么远?”桓夷光一惊,想起月余前李穆然前来救助冬水之事。她放出信鸽与李穆然到达之间相距不出四日,那鸽子虽是万里挑一,但要自江南直飞邺城,总也要耗上一两天的功夫。



那么这万里路程,他能不到三日便赶来,该当如何辛苦?



“她都晓得吧。”桓夷光瞧向冬水,见她仍一派淡然,不动声色。



她自不知,冬水与李穆然二人之间,早已不必言谢。



冬水续道:“除去慕容冲占据阿房,这岭北的大半地界更是被姚苌霸占。姚苌自封为万年秦王,声名雷震,引得羌胡十万户归附,其力量足以与慕容垂抗衡。”



“然而,在姚苌、慕容垂、慕容冲三股力量以外,符坚的余部也是不可小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是这个道理。”



冬水如数家珍,仅短短数语,已将这秦岭附近威胁说了个清清楚楚。桓夷光这才晓得,这林子虽然看似和静,实则其中早不知有多少道的埋伏设下,二人只要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正心神震荡,忽听得远远的传来几声嚎叫,仿佛山鬼泣啼,令人毛骨悚然;继而,一股肉糜烘烤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林子,引得林间野兽躁动不安。



这香气来得古怪非常,冬水见林间有几道黑色兽影循着味道狂奔而去,忙护定了桓夷光,就要赶车离开。



孰料,桓夷光尚未回到车厢,林子那边已传来人言。



“大夫人此计妙得很,这下又有猞猁肉吃!”



“多找些木柴回去。”



“嘿嘿,又打了胜仗,又填饱了肚子。你看那些羌族人,见到了咱们大夫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子!”



那小队人马愈走愈近,冬水无法,只得先弃了马车,带了桓夷光躲进灌木丛中。那灌木丛刺多虫多,桓夷光大家出身,亏得她鼓起天大勇气,才匿在丛里,无声无响。



“咦,怎么有马车?”



“似是平常人家的。你们四下搜搜看,倘抓了人回来,与那几个羌人一并烧了吃。”



此言一出,饶是冬水自命胆大,一颗心脏也被吓得“突突”地跳个不停。



“烧了吃?”这士兵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们竟吃人么?



为人而自相残杀,已违天道纲常;若然连同类都吃,其残忍程度,实在令人发指。更何况,听那士兵议论,已知他们的首领“大夫人”有妙计诱捕野兽来充饥,既无果腹之需,又为何仍要吃人?



冬水灵光骤现:方才嗅到的肉糜香气,难道正是烧烤人肉所发?



想到此处,立时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吃下的早饭险些便要尽呕而出。回头一看,见桓夷光面色发白,显然也听清了那士兵的话。



那几名士兵听说是寻常百姓,遂放松了警惕,一边找着,一边打打闹闹起来。



忽听得“倏”的一声,一个黑黑的圆球自灌木丛上飞过,几滴水珠随那物落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