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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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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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是曼陀罗用得太重?冬水起了一身冷汗,竟疑惑起是药配得有差。的确,曼陀罗有刺激之效,可还不致引起如此的胡言乱语吧。



“庾清,你就听不进我的一句话么?”冬水脸色寒如秋霜,委实是被对方缠得没了耐性。



庾清一怔:“你生我的气么?”



“不错。”冬水见他面现惶恐,遂点了点头,板着脸道,“你若再给他捣乱,我永远也不原谅你。”语罢,她站起了身子,快步走出木屋。



“这算不算利用他的感情呢?”一路走回,她心乱如麻,但若只有如此才可奏效,也是无可奈何吧。



庾渊,只愿你能体谅这苦衷,可千万莫要怪我。



仰头看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她蓦然发觉,不知何时,竟而泪如雨下。



(七)物是人非,道尽因缘别前尘



 冬水回到小楼后,兀自忐忑难安,不知这一步棋,究竟是对或错。



卸下淡妆、重整罗衫,对着暗淡无光的铜镜,有时甚至自己也分不清,那镜中的影子仅是虚幻,抑或真的是另一名庾渊。



正自冥想间,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菊探头入内:“少爷,少夫人说,她在江边故居等你。”



“江边故居么?那里不是早已……”冬水苦笑摇头,两只手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扣紧在一处。



是啊,那里不是早已惨败不堪了么?她闭上双眼,似又见到那日的断瓦残垣,庾渊亲书的“冬水居”三字被烟熏得乌黑,再也看不出来。



“少爷,咱们快些去,否则少夫人要不耐烦了。”小菊见她迟疑,想起这并不是真的少爷,胆子也放大了些,竟而向前拉了她的手,径直飞奔下楼。她一路上欢呼雀跃,似是藏了天大的喜事,却无论冬水怎样询问,都不肯透漏半句。



垂柳护岸,其中偶间碧桃,若再过十余日待天暖寒褪,这里定然桃红柳绿,莺歌燕啼,美不胜收。江水拍岸声不时响起,令人怅然余味,心神荡漾。



冬水被小菊挽着疾行,小菊在大路上还可矜持,一入了林子,就愈走愈快,到得后来居然跑了起来,饶是冬水身具轻功,也被扯得磕磕绊绊,踉踉跄跄。终于,脚步停下,冬水定下神来,然而甫一抬头,竟是几欲因突如其来的惊喜而窒息:当年的建筑已修复了七八分的原貌,边边角角虽仍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但只增其沧桑,丝毫未见颓败。



桓夷光背对二人,静静坐在这木房前,面前是一块空白牌匾,旁边的青石案上摆放着毛笔与研好的墨汁。她身着一袭淡粉衣衫,为这四周清冷的色调带来了唯一的暖意,初春之际清风飒飒,吹得她衣衫飘飘,如仙似画。



听得脚步声顿,桓夷光慢慢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冬水,万事皆备,只待你题字。”



“姐姐……”冬水呆立不动,许久许久,才忽地跪倒在地,“如此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也报答不起。”



“傻妹妹,”桓夷光摇头笑着,起身牵她站起,道,“不过是题回它原该有的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如此么?”



冬水拼命咬着口唇不落泪,只是攥着桓夷光的手越来越紧:她此番过江,这是唯一没有来过的故所。一来是因为此处有着太多回忆;二来则是怕看到昔日辉煌盛况,今日仅为荒草残阳,更增揪心。



但听得桓夷光续道:“当年是我和姑妈派人烧了此处,本是想害死你……”讲到此处,她满面羞愧,压低了头,“你和表哥走后,我心里有愧,就派人暗中照看。一个月以前,我以为是表哥回来,遂把此处彻底整修了一番——如今,当是我来偿还那罪行了。”



她携着冬水走到牌匾旁,又道:“表哥的字体我写不来。那三个字,还是你来写吧。”



冬水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提起笔来,仅略加思索,即笔走龙蛇,赫然写出了“沉鱼居”三个大字。



“冬水,你……”桓夷光瞬忽间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周身,如骨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鱼落雁,一指西施、一指王嫱,世人皆知。冬水在此处提写“沉鱼居”,别无它意,自是以那二字相誉桓夷光。



冬水不动声色,犹自静静在边款工工整整地写下“庾渊赠妻而题”六个小字,才放下了毛笔,微笑道:“姐姐,若换作了他,一定也会如此做的。往事已矣,烧掉的也都烧掉了,能再见到这新颜旧貌,我已再满足不过。”



她一手携了桓夷光,一手携了小菊,一并走入这“沉鱼居”之中,但见其间装饰摆设,无不与前相同,可见桓夷光为这木房,确是煞费苦心。



“以后咱们三人又多了一处畅谈所在,这全拜姐姐所赐。”她笑道,“那段故事,还没有讲完。”



三人围坐,冬水亲手泡好香茗。白色的水汽缭绕盘旋,令人心平和恬静。一时间,三人尽觉满心豁达:在此处确是比那小楼要好很多——没有彼此身份之差,不用担心家里的万事,有的只是一个讲述者,以及两个聆听者。小菊之所以异常高兴,也就是出于这原因吧。



冬水只觉此时此刻,是她自离谷后至为轻松之时,然而眼前却逐渐模糊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这居中的一椅一桌,都是她与庾渊合力所造,即便是闭了眼睛,也能勾勒出一切最初的形貌。



还记得那天三人终于到了建康,庾渊与她兀自心挂比厨一事,当下直奔玉宇阁而去。



那是,自玉宇阁开业以来,除过年外,唯一的一次关门拒客。



庾渊入门时正值巳时,眼见郝掌柜准备开门迎客,忙叫早早关了大门,而后带着冬水直到后厨,随手点了两处灶眼,道:“姑娘,既到了此处,无论天南海北的菜品,皆随你选。”



冬水伸手掂了掂几把菜刀以及炒铲,笑道:“还是那两道吧。你也说过,愈是简单的,愈能显功夫。”



全玉宇阁的厨子听说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来上门挑战,早铁青着脸堵在门口,想看看到底是何方来的神圣,竟如此的不可一世。李穆然担心众人会对冬水不利,亦挤在门口,全神贯注。



冬水与庾渊皆是心高气傲,丝毫不肯要旁人帮忙,自切菜片鱼开始,一切尽亲历亲为。稍顷,四道菜热气腾腾,已然出锅:青鱼若乌龙翻江,白菜如软玉生花,令人望而馋涎,却不敢轻易动箸,唯恐一筷夹下,免不得是暴殄天物。



桓夷光并没有猜错,双方难分伯仲,各擅胜场。比起刀工齐整,庖丁解牛之艺游刃有余,天下无人得出其右;然而若论花样繁复,庾渊将父传的雕刻技艺化在鱼身之上,自然更为独到。而谈及菜肴味道,二人更是平分秋色。为公平起见,二人各自品尝对方菜式,冬水所做清新淡雅,味道内敛,一旦入口即久久不退;庾渊所做喷香扑鼻,味道甘正醇烈,叫人欲罢不能。



彼此叹服。隔了良久,庾渊忽地掷箸而笑:“姑娘如若不弃,不如留在我玉宇阁中掌勺,一切体例规格,皆与我同。不知意下如何?”言罢,他渐渐敛起笑容,只定睛注视冬水,双手不知不觉中攥紧,显见心头甚有些紧张。



厨内鸦雀无声。



一众厨子面面相觑,尽知少东家下此筹码,委实再认真不过。



“冬儿,你要想好才行啊。”李穆然也没想到会惹下这般的“麻烦”,自筹自身会留在建康将近一年时间,倘若冬水能留在玉宇阁中,二人便可朝夕相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怕只怕,她心系冬水谷,不肯答应。



冬水埋首思索,对于什么体例规格、什么掌勺作厨子,她是分毫不懂。她天性自由散漫,为人喜好随性而发,不喜为外物束缚,此事决定,也全是随着自己心性而来:“这只怕不成。”



五个字缓缓说出,一时间,令庾渊与李穆然二人脸色都是一变。听她又笑道:“我愿意做菜,但是还不愿做什么掌勺,也不愿拿它来赚钱为生。我会在建康停留一段时日,倘若玉宇阁需要帮忙,自然随叫随到、乐意之至。此外,庾公子厨艺超群出众,倘能时常切磋一二,也不错得很呐。”



“如此也好。”庾渊稍露失望,却也不再强求,只是还以一笑,“李兄与姑娘是初次来到建康。不如就先住在这玉宇阁中,等到明日,由我领着二位逛一逛四处风景。”



“既如此,我兄妹二人就叨扰了。”不等李穆然作答,冬水早嫣然答允。李穆然只得苦笑了两声,随了伙计去后院几间客房收拾行李——玉宇阁虽称酒楼,但也备有寥寥数间客房以备不时之需。



此后数日之中,冬水、李穆然、庾渊三人结伴同游,因李穆然犹自放不下真正的任务,故而大半时间是由着庾渊与冬水去游山玩水,自己则暗暗到了大街小巷上打探消息。



冬水知不可让庾渊起疑,便诓言道与李穆然乃兄妹二人,二人瞒了家中长辈独自出外游玩,因担心途行安危,就聘了那几个人充作家丁,装作商旅模样,却想不到,那“家丁”竟是歹类。



她语中疑点颇多,但庾渊见她心地善良,又敬她是名难得的人才,遂安心和她谈天说地。冬水所学颇杂,高雅如阳春白雪,低俗如下里巴人,均可信口而言,滔滔不绝;更兼其人往往看事跳出常规,除了那“孟母之毒”外,另有“宋荣子非贤非圣”等古怪想法,直讲得庾渊心悦诚服,甚至让他以为平日所遇所谓博学之人,比起冬水而言,无外乎九牛一毛。



当然,庾渊自有其高明之处。除去厨艺不提,他的画艺与雕刻技艺,也是举世无双。而对这两种技艺,冬水谷中的典籍恰恰只字未提。冬水好学成痴,这数日之中,倒有一半时间是在向庾渊讨教。



二人倒也不忘切磋厨艺。白天在郊外游玩得乏了,冬水便随手打来些野味充作烧烤食材,而调料乃至器具,均由庾渊提供。庾渊随身如同带有乾坤袋:外衣若敞开,两襟内侧布满了鹿皮口袋,其中左侧放了刀筷叉匙、右侧则装满了瓷瓶,其中盐、糖、油、醋等,应有尽有。



讲到此处,冬水想起头番见到那衣衫内襟一派壮观时的诧异莫名,不禁展颜轻笑:也难得他水性如此之好,否则坠了这许多铁器,当日被蛇拖沉到水中时,又怎么还能浮得起来。



桓夷光倒从来都不知晓庾渊竟是如此厨不离身,如今听冬水讲起,也有些忍俊难禁。但方自莞尔,便觉甚为辛酸,她想不到,一直自诩爱他,然而不知道的事情,却有如此之多,也如此的琐碎。



二人都是淡笑,只听小菊在旁问道:“小姐,那宋荣子,又是什么人呢?”



“庄子在《逍遥游》里提起:‘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指的应是他吧。”东晋重玄学,尚老庄,桓夷光听得多了,亦可朗朗背诵而出。



“不错。”冬水轻轻吹散了杯中茶茗热气,又细细解释予小菊道,“庄子提倡物我两忘,抛却凡尘功名声誉。此篇取自‘北冥有鱼’,借鲲鹏之大与雀鸟之小嘲笑世间之人鼠目寸光,不懂鸿鹄。庄子认为宋荣子无意于求名,即使全天下的人称赞他,他也不会因此更加勤勉;同样,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唾弃他,他也不会因此更加沮丧,是难得的圣人。”



“有这样的人,当真是难得呢。”小菊听得目瞪口呆,连口地感叹。冬水却笑问道:“这般的,当真是圣人么?”



桓夷光反问道:“怎会不是呢?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佛门高僧才可如此,即便那释道安,也到不了这一步。”



冬水点点头,道:“不错,释道安涉世过深,自然不是。但有一句俗话,不知姐姐听过没有。”她顿了顿,笑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桓夷光听罢不自禁啐了一口,道:“这不是形容地痞无赖的么?怎地也拿来说。”



冬水微微摇头,笑道:“姐姐差矣。这句话前半句形容的非但不是地痞无赖,反而是数十年前前秦的当朝大员——王猛。三十年前,桓温北伐,驻军灞上。王猛其年不过二十九岁,却身着麻布短衣,前往大营求见桓将军。大庭广众之下,王猛一面扪捉虱子,一面纵论天下大事,旁若无人。他天纵奇才,一句话便点到桓将军不肯继续北上的心病,自此以后,名闻朝野。这句‘虱子多了不痒’,乃别人讥讽他时,自嘲之语。”



桓夷光不由得面红过耳,冬水口中的“桓将军”桓温,乃她本家,若论起辈分,她还要叫上一声“叔祖父”。冬水身为外人,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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