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是一声尖叫吗?
别去管它,隔壁街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关你屁事。你快变成一个老太婆了。
但那也一样,那征兆不对,非常不对。
“杰克?”他冲着关着门的洗手间叫唤。
没人应声。
巴拉扎拉开写字台左边最上层的抽屉,取出枪。这不是柯尔特眼镜蛇手枪,不是那种可以塞进一只蛤壳式手枪套里的小巧玲珑的玩意儿;这是一支点357梅格纳姆手枪。
“西米!”他喊道,“你给我过来!”
他砰地关上抽屉。纸牌塔纷纷塌落下来。巴拉扎甚至没去留意它。
西米·德莱托,两百五十磅体重的身量塞满了门道。他看见老板大人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枪,便嗖地从格子外套下抽出他自己的枪。动作大得几乎就像原子弹起爆似的,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准会误解他要干什么了。
“我要克劳迪奥和特里克斯都过来,”他说,“叫他们快点。这小子要搞什么名堂了。”
“我们有麻烦了。”西米说。
巴拉扎的眼睛从洗手间门上闪回西米身上。“噢,我都有一大堆麻烦了,”他说。“这回的麻烦是什么呢,西米?”
西米抿抿嘴唇。即便在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他也不愿在老板大人面前报告任何坏消息;他就是这副模样……
“嗯,”他说,抿了抿嘴唇。“你瞧——”
“你就不能他妈的说快点吗?”巴拉扎叫道。
19
左轮手枪的檀香木枪柄太滑溜,埃蒂接过来时差点让它从手上滑落到脚趾上。这老大的家伙简直像是史前文物,笨重得要命,他知道自己得用两只手才能端起它。这枪的后坐力,他在想,我一开枪,没准会让我一下子就顶穿身后那堵墙。然而,他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是想要举起这玩意儿;想要回应那种完美地表达什么的召唤;想要感受到那段隐晦的、血淋淋的历史,想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除了最出色的那一个,还没有人曾在手里捧过这样一个宝贝呢,埃蒂想,到目前为止,至少是这样。
“你准备好了吗?”罗兰问。
“还没呐,不过我们来吧。”埃蒂说。
他用左手抓紧了罗兰的左腕。罗兰用他发烫的右臂抱住埃蒂赤裸的肩膀。
他们一起穿过那扇门,从罗兰濒临死亡的世界,从那个海风阵阵的幽暗海滩,回到了巴拉扎斜塔里面那间闪着荧光的洗手间里。埃蒂眨眨眼睛,使自己适应这里的光线,他听见西米·德莱托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声音。“我们有麻烦了,”西米正好在说这句话。不是谁都有麻烦,埃蒂想。接着他的眼睛盯上了巴拉扎的小药箱。那箱子还开着。在他的记忆中,他听到巴拉扎吩咐杰克去搜查洗手间,当时安多利尼还说有什么地方是他不知道的吗,巴拉扎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那儿后墙上有一小块嵌板,那后面是一个药品柜,他曾这样说。我在那儿搁了些私人物品。
安多利尼打开过那面金属嵌板,但忘记关上了。“罗兰!”他压低声音喊。
罗兰举起枪,把枪管压在自己嘴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埃蒂悄没声息地蹿到药箱跟前。
一些私人物品——里面有一瓶栓剂,一份名为孩子的游戏(封面上是两个作深吻状的光身子女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的杂志模糊不清的复印件……有八袋或是十袋的凯福莱克斯的样品。埃蒂知道凯福莱克斯。吸毒的人,一般来说,因为容易受到感染,所以不管到了哪儿,他们都有些药物知识。
凯福莱克斯是一种抗生素。
“噢,我已经有一大堆麻烦了,”巴拉扎正在说这话,听上去已是大为头痛。“这回的麻烦是什么呢,西米?”
如果这样的事还不能叫做麻烦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事能叫他心烦的了。埃蒂想。他开始朝外扒拉那些袋子想往自己口袋里塞。但马上意识到他没有口袋,差点噗地笑出来了。
他把那些袋子都扔进洗涤槽。想过后再来拿走……如果还有过后的话。
“嗯,”西米在说,“你瞧——”
“你就不能他妈的说快点儿吗?”是巴拉扎叫嚷的声音。
“是那小子的大哥,”听见西米这样说,手上还拿着最后两袋凯福莱克斯的埃蒂顿时僵住了。这会儿他更像那只老美国胜利唱片公司唱片封套上的狗了。
“他怎么啦?”巴拉扎不耐烦地问。
“他死了。”西米说。
埃蒂马上把那两袋凯福莱克斯扔进洗涤槽,转向罗兰。
“他们杀了我哥哥。”他说。
20
巴拉扎扯开喉咙告诉西米这时候别拿这么一堆破事来烦他,因为他得对付眼下至关重要的事儿——你看这小子竟然想搞他和安多利尼,或许先别算上安多利尼,这可是不能容忍——当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小子的叫声(不用说对方也听到了西米和他的声音)。“他们杀了我哥哥。”那小子在说。
突然,巴拉扎把自己那票货扔在脑后了,对那诸多疑问或是其他一些事儿也不在意了,他只想着如何在事情发展得更怪诞之前刹住呼啸前驶的车子。
“杀了他,杰克!”他喊道。
没有回应。他听见那小子叫嚷起来:“他们杀了我哥哥!他们杀了亨利。”
巴拉扎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这小子不是在和杰克说话。
“去叫绅士们,”他对西米说,“所有的人都叫来。我们要火烧他的屁股,等他挂了,我们要把他丢进厨房,我要把他脑袋剁下来。”
21
“他们杀了我哥哥,”囚徒说。枪侠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着他在想:这些瓶子。在洗涤槽里。那是我所需要的,或者是他认为我所需要的。这些袋子。别忘了。别忘了。
喊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杀了他,杰克!”
埃蒂和枪侠都没留意这个声音。
“他们杀了我的哥哥。他们杀了亨利!”
在另一个房间里,巴拉扎正在说着要剁下埃蒂的脑袋。枪侠似乎发现了某种尚可聊以自慰的事儿:这个世界并非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自己那个世界不一样,事情似乎如此。
那个被称作西米的人正对着另外一些人嘶吼着。随之便是一阵打雷似的跑步声。
“你想要做些什么呢,还是就站在这儿?”罗兰问。
“噢,我是得做些什么,”埃蒂说着举起枪侠的左轮枪。虽说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需要两只手才能端起这把枪,可这会儿他很轻松地就举了起来。
“那么你想要做什么?”罗兰问,这声音听来似乎很遥远。他病了,全身都在发热,现在的热度是新一轮发烧的起始,这情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在特岙的时候就是这种高烧完全控制了他。这是战场之火,压制着一切念头,他需要做的只是停止思维和开始射击。
“我得去干一仗。”埃蒂平静地说。
“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罗兰说,“可你会明白的。当我们从这道门里穿过去时,你走右边,我只能走左边。我的手不方便。”
埃蒂点点头。他们投入了自己的战争。
22
巴拉扎期待看见的应是埃蒂,或是安多利尼,要不也是两人一起出来。怎么也没料到跟埃蒂一起出来的竟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个高个儿男人,一头肮脏的灰黑色头发,那张脸看着像是被某个原始神灵从顽石中凿出来似的。有那么一忽儿工夫,他不能确定朝哪边开枪。
西米不管这一套,他可没有这份麻烦。老板大人被埃蒂气疯了。所以,他要先把埃蒂的脑袋给轰掉,然后再来操心另一个屁眼①『注:原文为意大利西西里语。』。西米老谋深算地转向埃蒂,扣住自动步枪的扳机一连扳了三下。炸飞的门框还没落地就燃烧起来。看见这大块头男人转过身飞速地滑过地面,朝这边过来了,埃蒂急忙左躲右闪,就像一个参加迪斯科舞大赛的小子在蹦蹦跳跳,只是这小子跳得太投入了,竟没意识到自己少了约翰·屈伏塔②『注:约翰·屈伏塔(John Travolta,1954— ),美国电影明星,他在1977年主演的《周末狂热))(Saturday Night Fever)一片中身着白色西装狂热摇摆的镜头,造成轰动效应,以至带动全球性的迪斯科舞热。』那身行头,连内衣内裤都没穿。他的鸡巴随着跳动左右乱甩,赤裸的膝盖蹭在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在随之而来的摩擦升温中似乎就要烧着了。他头顶上的塑料天篷被打出几个大洞,活像是瘢节累累的松树。碎屑像雨点似的落到他肩上和头发里。
别让我光着身子死去,我得来一针,上帝啊,他祈祷着,心里也明知这般祈祷还不如亵渎来得好些;这简直是荒谬。但他还是没法阻止自己这么想。我要死了,求求你,只要让我再来一针——
枪侠左手上的左轮枪响了——这声音在空旷的海滩上就非常响了;在这儿,简直就是震耳欲聋。
“噢,天呐!”西米·德莱托哽着喉咙,气喘吁吁地说。他还能喊出声来也真是个奇迹。他胸前蓦然出现一个窟窿,就像有人在一个大桶上凿了一个洞。他的白衬衫上瞬即淌出一片红色,好像一片盛开的罂粟花。“噢,天呐!噢,天呐!噢——”
克劳迪奥·安多利尼把他推到一边去,西米嘭地一声倒下。巴拉扎挂在墙上的两幅照片也砸了下来。其中一幅照片上,老板大人在警察体育联盟的晚宴上向一个咧嘴微笑的孩子展示年度优秀运动员纪念奖章。照片镜框落到西米头上,碎玻璃撒在他肩膀上。
“噢,天呐。”他用细若游丝的声息呻吟道,嘴里开始冒出血沫。
克劳迪奥跟在特里克斯和守候在储藏室里的一个人后面。克劳迪奥两只手上都有自动步枪;从储藏室里出来的那家伙操着一把锯短了的雷明顿枪,看上去像是一支得了腮腺炎的大口径短筒手枪;特里克斯·波斯蒂奥拿着一把他称之为一级棒的兰波机关枪——这是一支Ml6式的火力压制性武器。
“我的哥哥在哪儿?你他妈的吸毒鬼?”克劳迪奥尖叫道。“你把杰克怎么样了?”他压根儿没想要对方回答什么,一边嚷嚷着,手上两把枪就已经开始扫射起来。我要死了,埃蒂自忖,但罗兰又开枪了。克劳迪奥·安多利尼也挂着一身血污朝后退去。他手里的自动步枪飞了出去,滑过巴拉扎的写字台。枪重重地砸在地毯上那堆纸牌中间。克劳迪奥的大部分内脏都甩到了墙上,他都来不及攥住它们。
“逮住他!”巴拉扎尖叫道。“抓住那个幽灵!那小子没什么要紧的!他不顶屁事,只不过是个光屁股的小瘾虫!抓住那个幽灵!把他一枪轰了!”
他那把点357手枪的扳机扣动了两下。这把大家伙的声响跟罗兰的左轮枪一样震耳欲聋。射向那堵墙的两下枪击不是紧挨着打出两个并列的弹孔(罗兰正蹲在那墙后面),而是正好在罗兰脑袋两侧的仿木护壁上轰出了两个豁口。洗手间里白色的光线透过不规整的洞口投射出来。
罗兰扣动他手上的左轮枪。
只是一声干涩的卡嗒。
哑火。
“埃蒂!”枪侠吼叫起来,埃蒂举枪,扣动扳机。
枪声巨响,霎那间,埃蒂还以为枪在手里炸开来了,就像杰克当时的情形一样。后坐力倒是没把他弹穿墙壁,但那猛烈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朝上划了一个弧形,差点把肌腱都扯断了。
他看见巴拉扎肩膀裂开一块,血喷了出来,听到巴拉扎在刺耳地尖叫着,就像一只发疯的野猫,他大喊大吼,“那个小瘾虫没什么危险的,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你他妈的成木头了吗?你搞死我和我的哥哥?我要叫你看看谁是危险的!我要——”
储藏室里那家伙的那支枪管截短的枪开火时,听起来像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就在墙壁和洗手间的门被打出上百个窟窿眼的同时,埃蒂倒地打了个滚。他赤裸的皮肤被灼伤了好几处,埃蒂明白,倘若藏在储藏室的那家伙当时更靠近些,情况就不是刚才那个样子了,他那会儿就蒸发掉了。
嗨,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死了,他想道,他看着储藏室里那个举着雷明顿枪的家伙又在填子弹,枪又搁上前臂。这家伙正咧嘴而笑。他的牙齿黄得要命——埃蒂觉得这帮人肯定很长时间没跟牙刷打照面了。
基督啊!我要被他妈的一个满嘴黄牙的家伙给干了,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埃蒂意识模糊地想着。至少,我朝巴拉扎身上来过一下了。至少,我干得够出格的。他不知道罗兰是不是还开过一枪,他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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