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掩的门缝中溜出了钢琴声,神秘园的调子阻止了巴吉尔的脚步,他停下了走向卧房那边的步伐,转而走到门边。琴声恰止,巴吉尔敲门,只是敲击门板的余音未落,里面忽然传来一阵似乎一掌按在琴键上的突兀杂音,随着闷重的落地声,巴吉尔急忙推门而入。
弥醒过来的时候刚好能看见静坐在床边的巴吉尔。茶褐色发的青年,长久地穿着一身黑西装,背脊永远挺得直直的模样,严谨又认真。
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身边的巴吉尔也察觉到她的举动“您醒了,夫人。”
弥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巴吉尔不便去扶她,生硬地站起身来“医生说,您快到预产期了,还是不要太劳累。”
快到预产期了,身子也越来越重,这会儿才是真的坐着也难受躺着也难受。可是已经没有人给她抱怨撒娇了,弥只能安静地坐着,侧头像是发了一会呆,才忽然想到什么一样“阿纲的生日过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本还约好的……”
巴吉尔有些窘迫地站在一边,知道自己该回避了,可是又放不下弥“夫人,家光大人让我转告您,他已经安排了人通过民用航空回意大利接应,让您去日本待产。”他让自己的语调刻板,低着头盯着地上。
弥没有反应地坐着,像还在发呆。
巴吉尔抿了一下唇,苦口婆心地劝着“夫人,即便是为了孩子,也请您回日本去。”
“好。”弥淡淡地答了一句。
“夫人,而且就算十代目在……”巴吉尔继续劝,可是话语一顿,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弥“欸,您……您刚刚是同意了吗?”
他劝了太久,可是没有哪个字是真正被弥听进去了的。弥这么乍然一同意,巴吉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弥抱着自己的肚子,这对双胞胎不小,她肚子上已经隐现有着狰狞的青筋。像是再长大一点就会血肉模糊的爆开的程度,叫谁看见都会替弥不安“替我回复爸爸吧,说我同意了。”弥透过医疗部白色的纱帘看望窗外的蓝空,无悲无喜波澜不兴。
八个月,她已经整整在己方不利的条件下整整拖了八个月,拖到了白兰无力应付纲吉的其他同伴的时候,甚至还不止一度的做出过有力反击。
弥不是没有背水一战的把握,只是她的孩子,她不容有失。
窗外的晴空还高照着,弥侧过身重新躺回床上,或许她真的过于疲惫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弥做了一个梦。
是从很多断续的镜头里抓到的一个片段。
她扮演成魔王,而作为勇者的纲吉从门外进来,那家伙演技太差,进门还没收住嘴边的笑。他们憋着笑对台词,演技一点都不走心,最后勇者一不小心在刚拖完没多久的地板上踩滑,吧唧一声就五体投体地跪在了魔王的高跟鞋前。
最后的发展有点黄暴,毕竟是刚同居没多久的小情侣。
弥记得在最后的时候,糟糕的勇者啃着她的耳垂跟她说魔王大人我爱你。
很具有魔力的话,沿着耳蜗爬进了神经,湿漉漉的,落在了心里。足够弥一次次的心软,一次次的沦陷,她都搞不清到底谁是勇者谁是魔王了。
那些回忆的碎片一转,就又变成了满身血腥的纲吉。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毫无声息。
上一秒还在说我爱你的那个人,下一秒就死在了她的面前。那种反差让还沉在睡梦里的弥痛得要命,快把心挖出来的一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被胎动的感觉唤醒的时候,弥一边伸手安抚着宝宝们,一边还在想这个问题,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回日本的日期安排在三天后,到时候会一支急行小队对密鲁菲奥雷发动突袭,她就可以趁机离开意大利。狱寺和山本都在日本那边接应,她到达日本分部后,就能见到其他人。
明明形势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可弥还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她重新翻开了好久不用的字典,耐心地寻找宝宝们的名字。纲吉死去之后,给宝宝取名这件事就被完全搁置了,弥那时也无心取名了。可是这会儿一翻字典,眷抄下夹在字典里的纸就落了出来,上面全是寓意美好的名字。
她都差点忘了纲吉多期待他们的孩子了。
弥认认真真地看着,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一边看一边笑,抚摸手上的戒指。
安纸是在离开前的清晨回来的,太久不见安纸,守在一边的巴吉尔甚至有了种恍然的感觉。风尘仆仆地归来,安纸浑身的血腥味还没散开。她短发已经过了肩,想是一直都没怎么打理,脸上的青铜面具被磨到了不少地方。安纸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停滴血的袋子,沉默地站在弥身前。
那是她带人围剿桔梗血战了整整一天的成果,她希望她的姐姐能高兴些。
弥笑了,却没看那袋子一眼“安纸,我们要回并盛了。”她笑着走过去拉安纸的手,可笑容忽然意味一转,浸染了无数哀伤“对不起,让你做这种事。”
安纸扔了手里的袋子,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墙角。她感觉到弥轻轻搂住她,于是也有些僵硬地回抱住弥。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是嘴太笨了,她根本扯不动声带发不出声音,只有这么静默地看着弥的眼睛。
“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弥轻柔地说着,将安纸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我不想说什么理由,让你以身犯险的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姐姐。以后,不会再让你碰那些了。”
“安纸,你和宝宝,是我现在所剩的全部了。”
她想开了吗?
安纸看着弥的眼睛,试图从中察觉到弥的想法。弥的眼神很温柔,蒙着一层雾气般,安纸能感觉到对方心绪过于飘忽的轻盈着,像不停划过各种想法的脑袋在刻意清空自己。
她是认真的,不想让安纸身涉险境。
可她也不是那么认真。
如果白兰出现了,她仍会暴起用身边一切来鱼死网破。
安纸离开了办公室去处理身上的血迹,角落的袋子也被她捡起来随手扔进了野草蔓延的庭院草地里。那东西既不能让弥开心,那她拿着也嫌脏。被她强行从桔梗身体上剜下来的修罗匣和玛雷指环都被她藏得很好,试图偷回玛雷指环的切尔贝罗也被她不动声色的杀掉,再齐集两个玛雷指环和匣子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存在让弥不开心的人了。
想到这点,安纸稍微有些高兴。
冲洗过身体,换上新的衣物和面具,安纸来到前厅就看见正坐着看书的弥。
弥的孕肚已经很大了,穿着大号的孕妇裙也显得有些窄小,快要临盆的双胞胎,看着就让人担心。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安安静静的,任由玻璃窗外折射进来的光线落在衣裙上,平静而超脱世事的模样。
她的双胞胎姐姐。
安纸走到弥身边,一步的距离,守护般的姿态。她陪着弥呆在前厅里,弥认真地看书,她就认真地打量弥的侧脸。直到安排好其他人撤离的巴吉尔回到前厅,告知弥可以动身离开。
弥走路已经有些费劲了,单手扶着后腰慢慢前行,安纸不得不搀着她。
只是刚踏出前厅,眼熟的信号烟花弹便在不远处的上空突然炸响,凝聚成一朵花形状的烟花弹成型后逐渐消失。安纸看见弥笑了一下“有人不让我们走呢。”她这么轻声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可笑了一般笑了一声“也是,自以为是神明的凡人啊,怎么会容许挑衅他的蝼蚁擅自离局呢?”
安纸手中橙光一闪,火焰徐徐燃起“……姐姐先走。”
好生涩的发音,乍听还听不出安纸说了什么。巴吉尔微愣,然后迅速蹙眉“安纸小姐还是保护夫人吧,我去把那些人引开。城堡后面的森林有临时清理出来的停机坪,飞机会在那里降落。”他冷静地说着,额头上燃起一簇火焰就迅速跑远。
弥刚想开口,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她伸手扶住身边的门框,有些难受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安纸急忙伸手扶住弥。
“安纸。”弥满脸的痛楚已有些忍受不住,甚至微微喘息起来。她抓住安纸的手,声音也压抑颤音“痛……”
弥的双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慢慢随着门滑了下去。她喘息着,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裙摆,却摸到了满手湿意。
羊水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缩的疼痛已经让弥出了一身冷汗,她咬着下唇强忍着,揪紧了裙摆的手骨节发白。
原本安纸是要带她先离开的,可密鲁菲奥雷已经合纵包围,强行带弥突围的结果可能比现在还要惨烈。阵痛的折磨让弥无法安坐在座椅上,沿着椅脚滑坐在地,煎熬地抱着肚子强忍。
“……去帮……巴吉尔。”看着安纸手足无措地想扶住她,弥艰难地发出声音。她已经无法再走动,安纸带着她更难突围,医疗部的人第一批撤走,现在根本没有医生可以帮她“快去,安纸。”
这种疼痛并不陌生,弥在从地下通道摔下去后,感受过一样的疼痛。粘稠温热的血液汇入冰冷的雨水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不会忘记躺在温箱里死去的那个孩子。所以现在即便再痛,她也强打精神不至于让自己痛昏过去,过去可怕的一切都在她心里形成强大的力量,那属于一个母亲的天性。
她这次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弥蜷缩在地上发出低喊呻、吟,眼泪也无意识地淌了满脸,指甲紧紧抠进了地板的缝隙里。宫口慢慢打开的过程漫长得要命,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折磨。弥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东西,曾经学过的妇产知识从脑袋里一条一条的划过去,她注意到安纸的影子还紧守在她身边,刚想催促,却突然想到什么“安纸……剪刀……”她大口大口地呼气,勉强地发出声音“帮我找一把剪脐带的剪刀。”
安纸的影子匆匆忙忙地跑开,少了遮挡,痛苦辗转在地上的弥能看见窗外的天空。额头上的汗湿了额发,一缕一缕的粘黏在了她的脸颊边,她无力地喘息着,生命传承的过程太过痛苦。
安纸很快找到剪刀,放进弥的手里。明明是个冰冷沉默的杀手,这个时候却随着弥一起不稳了气息,呼吸都因为担忧无措而快了好几拍。弥在喘息的空隙发出声音“我可以,照顾自己……你留下也没有用,去吧,去帮巴吉尔。”
弥没有精力分给安纸了,她闭上眼睛企图在剧痛下存一点挣扎的力气,以免生到一半就完全脱力。脑海里的思绪全部都混乱的纠结在一起,不停地闪过诸多的记忆碎片,她下意识的就想以回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记得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她还很小,牵住她的那只手,是打动人心的温度。
她想到了纲吉,想到他们生死相依的那半年,想到之后同居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那对碎了一只的玻璃耳坠,想到那刚开始打就永远没能打完的围巾。
或许很多事都在一开始注定好了的。
她索取的幸福是有限度的。
用力抠紧地板的指甲一声脆响,伴随着破碎的指甲碎片,弥的手猛然抓空。她顾不上再想什么,急忙胡乱地伸手想摸索到令一个能让她抓住的地方,手背却在锋利的剪刀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弥睁开眼睛看着前厅椭圆的穹状屋顶,宫缩的疼痛让手背上的伤口变得微不足道。可那个被划破后渗出血痕的手背却突兀一热,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灼痛起来。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指甲嵌入手心,却见手背上开始浮现出姐姐们离开后就完全消失的银白色召唤阵。
是她。
那个魔女。
弥的脑子里堪堪得出结论,就看见身边的空间被划出一个裂口来,从中走出一个棕色长发的女人。
弥是想笑的,眼睛里噙着滚烫的液体,她想说点什么的,可是她刚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嘴唇,嘴里就控制不住的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刚被突然传送过来的泽田纲子微愣,就在熟悉的建筑里发现到倒在地上的弥,这时已来不及慢慢打招呼寒暄,泽田纲子急忙朝弥小跑过去。
“小弥?”泽田纲子拨开弥沾在脸颊上的黑色长发,看着弥发红的眼眶“你怀孕了……你要生了吗?其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泽田纲子想要扶起弥,可是弥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只有捧着肚子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泽田纲子的脸,那张脸的轮廓稍稍那么硬朗一点,就和她记忆中的人别无二致。这个人在身边,叫她忍不住软弱地哭起来,再也无法独自坚强“阿纲……”她发出带着痛楚的鼻音“好痛。”
泽田纲子抓住弥的手,压抑住心中惊慌抬头四顾“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看着长大后快要生产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