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穆生面色狰狞,痛苦地捂着脸颊,血流满面,已经被割去了两个耳朵。
离开了穆家,杜十娘才觉得稍微解了点气:“这些臭男人,敢耍老娘,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说完她转头叮嘱元媛:“记住了,以后碰到这种男人,不要对他们客气。你客气了,他们还当你好欺负,踩到你头上来。”
元媛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忙不迭地点头:“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真有意思,好玩,真好玩。”元媛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忙拉着杜十娘:“啊,耽误了这么久,我们快回去找白姐姐吧。”
杜十娘嘴角一挑,显然不太情愿再去见她们俩。最后还是拗不过元媛的纠缠。
白菁菁一见到元媛就拉着她问:“你怎么一个人来长沙城了?”
元媛不敢告诉她实话,两眼一转,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笑嘻嘻地说道:“我和我哥哥商量过了,是他同意我出来找你的。他告诉我你在长沙城,所以我才出来找你啊。”
白菁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元媛连忙朝她猛点头。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四个人一起回了狄家的宅院。恒娘发现白菁菁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始终不能开怀。把杜十娘与元媛安排歇息后,爱操心的恒娘敲响了白菁菁的房门:“菁菁,你还没休息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白菁菁从桌案前站起身:“恒娘,你找我有事?”
“你认识晚上出现的那位年轻道士?你眼光不错,他长得十分英俊。”恒娘反手关上门,走进房间,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与白菁菁长谈的架势。
白菁菁喟叹了一声,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都是从广平县开始……”
白菁菁絮絮叨叨,零零碎碎地诉说起来,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若真要追寻蛛丝马迹,她还真想不起,何时开始对邵士梅芳心暗许。
恒娘打量了一眼白菁菁,瞧见她一副低沉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开了:“就这么点事,也能把你搞得焦头烂额。我真是服了你。”
白菁菁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告诉你,不是让你笑话我的。我今天把剑还给了邵士梅,虽然当时觉得羞愤难当,被人下了面子。但是现在回想,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已经决定不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了。你不是告诉我情爱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吗?”
“你说实话,你甘心放弃吗?若是不甘心,我教你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字,缠。”
白菁菁疑惑地看着她,摇摇头:“缠?没用的,他道心坚定,一心修道,这等小伎俩没有任何意义。”
“那也分人。我担保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烈女怕缠郎。这道理在男人身上也适用。甭管他道心如何坚定,我不信他能抵抗地了。一天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十年。反正狐妖生命漫长,你就和他耗上了,他也拿你没办法。所以还是看你的决心够不够坚定。”
白菁菁犹豫了半晌,踌躇道:“我再想一想吧。我不想最后变成让他厌恶的人。”
恒娘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一点,一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大地大,有趣的事情多的是。”
白菁菁朝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恒娘放心地离开了。
很快上巳节到了。三月三,是水边饮宴、郊外春游的日子。暖风拂柳,熏得人欲醉。
上巳节的前几天,朱氏又上门拜访恒娘:“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每天穿着破衣服,与仆役们一起劳作,纺线织布。”
恒娘微笑地看着她:“孺子可教。现在你回家好好梳洗。等到上巳节那天你盛装打扮来我家,我带你出去踏青。”
朱氏点头同意。
上巳节一早,朱氏便登门了。她擦脂抹粉,打扮得十分鲜亮。恒娘见了面,绕着她走了几圈,却摇了摇,又将她拉到自己厢房,重新替她梳妆打扮。
恒娘小心替朱氏重新挽了发髻,光可鉴人。看了她身上的衣服,恒娘皱紧了眉头。她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套鹅黄色的春衫,又翻出一双鞋子,都递给朱氏,让她去屏风后更换。
“你肤色雪白,穿的衣服却太过暗沉,款式也十分老气。实在浪费了你这婀娜的体态。你换身衣裳,我保证你马上焕然一新。”
朱氏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听了恒娘的话,依言而行。
朱氏梳妆打扮停当,恒娘让人唤来了白菁菁,三人一起出门游园。
而杜十娘与元媛却另有打算。她俩现在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日厮混在一起。经过穆生那一遭,杜十娘也不怕重蹈覆辙,她很快又勾搭上一个姓于的贫穷学子。
这姓于的学子就住在穆生的邻村。他家中亦十分贫寒,很快他就像曾经的穆生一样,家中也盖起了高楼,一家人打扮得光鲜靓丽。于学子一生在学业上未得寸进,自然也不曾离开长沙城半步。
不过他为人十分识趣,直到去世前,仍偶尔与杜十娘有来往。他的子女对杜十娘十分恭敬,每次见面都行礼参拜。杜十娘虽然后来又另找了他人相好,但她偶尔路过于家,感念当初的情谊,便留下一些财物。当然这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却说元媛离开白莲教总坛,许久未归,莲花公主实在没有办法,不敢继续隐瞒下去,立刻传书元淳。元淳人已在京都,只是迟迟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故一直按兵不动隐在暗处。
他接到莲花公主的传讯,知道元媛私自离开了总坛。他转念一想,元媛从小生活在百花谷,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他立刻猜到元媛是去找白菁菁了。只是她到底从何得知白菁菁在长沙城。元淳不禁苦笑,多半是他不小心露馅了。
元媛是他唯一的亲人,元淳放心不下,偷偷从京都离开赶往长沙城。他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告诉自己他是去确认妹妹的安全,但想到能与白菁菁见面,他心中的喜悦就抑制不住地往外冒。等他到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了上巳节。他寻到狄家找到了白菁菁。
白菁菁正与恒娘准备出门,三人兴致颇高,一起说笑地跨出狄家的大门。元淳一身标志性的红袍,大马金刀地站在店门口。白菁菁毫无防备乍见到元淳,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今天上巳节,白菁菁也被恒娘打扮得浑身上下一新。她黛色的眉毛又弯又长,雪白的牙齿微微露出,一张小脸带着笑意,笑得红扑扑的。元淳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白菁菁。
恒娘一挑眉头,未曾在意。她安抚地看了一眼白菁菁,便带着朱氏踏上了马车,先行离开了。
白菁菁一时无语,低声问道:“你是来看元媛的吗?我知道她肯定没说实话,她是不是偷偷离家出走了?”
元淳微微点头。白菁菁得到他的答案,心下也有些几分无奈。
元淳双眼灼灼,转眼一笑:“有你看着她,我就放心了。她最听你的话。”
☆、丑狐与恒娘(七)
白菁菁不自在地红了脸,有些讪讪地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元淳猛地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腕:“跟我来。”
白菁菁没有防备,被他拉住胳膊,两人犹如一道闪电,从原地消失了。白菁菁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整个人都有点熏熏然。
古诗“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引)说的就是上巳节的盛景,这一天男女相会,聚集在水边插柳赏花。这一天既是女儿节又是情人节。
郊外水边早已被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女占领了。暖风吹拂过肌肤,空气里满是脂粉馨香的醉人气息。衣炔翻飞之间,男女视线一触即分,滋滋的火花四溅。
元淳带着白菁菁在一处树荫下停了下来,这才放开她的手,将一束荠菜花插在她发鬓边。
白菁菁扶着头发,愣住了:“你把什么插在我头上?”
“荠菜花,上巳节怎能不戴荠菜花呢。”元淳笑嘻嘻地看着白菁菁。
白菁菁只好接受他的好意,随即手上又被塞过来一把杜若。
元淳神采奕奕地望着她;手指着聚集在水边的男女:“我们也过去水边。”
白菁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杜若,纯白无暇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显得十分娇弱害羞,芳香的味道却直冲进鼻中。
白菁菁迟疑地看着元淳。
元淳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白菁菁不想让自己变成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板起脸:“我会劝元媛早点回白莲教的。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元淳看着她喃喃道:“今天是上巳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一起安静地待一会,你不愿意吗?”
她狠心不去看元淳失落的眼神,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下。她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仍呆站在原地的元淳:“白莲教不是个好去处,你尽快离开吧。我师父——”白菁菁意识到说错话,马上改了回来:“邵士梅一直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再来找我了。”
她还没再回头,身后响起元淳低沉的声音。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注1)
幽幽的吟诵声在白菁菁耳边回荡,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不再去听背后的声响。元淳的声音却萦绕着不肯离去。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注1)
山中人儿,你就像芬芳的杜若,那般地迷人。我口中饮着石泉水,头上遮着松柏。你会想起我吗?我心中信疑交错。雷声滚滚,雨势溟溟蒙蒙;猿鸣啾啾,穿透沉沉夜幕;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我思念着你,却知道这都是徒然,不禁横生挥不去的烦恼和忧愁。(注2)
白菁菁不禁恼怒了起来,将手中的杜若往后一丢,送回元淳怀中。她一挥衣袖,一个眨眼,瞬间消失在原地。
元淳表情怔松地看着白菁菁离去,手上一松,那束杜若花便掉落在泥地里。他面无表情地从杜若花上一脚踩过,净白无暇的花瓣瞬间零落不成样。
白菁菁独自回了狄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恒娘与朱氏却玩得十分尽兴,回家之时已是天色将暗。两人身上都带着微微的醉意。
恒娘拍拍朱氏的手背,巧笑倩兮:“回去后,去见见你相公,然后就回房休息。他若夜里来敲你的门,你也不要应。往后他若再找你,十次里你只能应他两三回。”
朱氏嫣然一笑,了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归家。不久夫妻二人又如胶似漆,恩爱不减当年。
她再来见恒娘时,容光焕发,娇艳如一朵鲜艳的玫瑰。恒娘含笑看着她:“如今你已经重得相公的宠爱。不过你生得虽然很美,却不够妩媚。”说完她朝朱氏一挑柳眉,暗送秋波,眉眼间嫣然送情。
朱氏学了许久,才堪堪有了几分相似。恒娘含笑道:“我能帮你就这么多了。至于房中术,需要你自己多加揣摩,个中滋味不可言说。关键是投其所好,随机应变。”
朱氏此去果然将相公迷得神魂颠倒,她对待宝带却越发和善。朱氏心中十分感激恒娘的提点。
她再上门拜访恒娘时,恒娘却突然向她告别:“我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心中颇为不安,十分担心身在京都的老父。明日,我便准备带着妹妹回京都省亲,往后便不能再见面了。”
朱氏大吃一惊:“狄相公家就在长沙城,你省亲完了还可以回来。”
恒娘含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出我的身份了。你我相交已久,我本不该向你隐瞒。我其实是一只狐妖,幼年被继母不容赶出家中,万幸蒙狄家收留。我一直感念狄家的恩情,不舍得离去。但如今我父亲年事已高,只怕时日无多。我与妹妹回家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朱氏听完,抓着恒娘的手,泪流满面,哭成一个泪人。
第二日,朱氏仍不死心,又登了狄家的大门,发现狄家一家人都十分惊慌惶恐,因为恒娘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却说恒娘带着杜十娘回京都,亦邀请白菁菁同行。白菁菁无处可去,便点头同意。她本准备送元媛归家,无奈元媛始终不肯答应,白菁菁无法,只得带上她一起去京都。
恒娘路上向白菁菁解释了她家的情况。幼年时,她的父母十分恩爱,家庭和睦其乐融融。不久她母亲在白莲教光明顶一战中去世,留下她父亲和她姐妹两人。父亲便借酒消愁,沉溺于悲伤之中不能自拔。后来继母虽进了门,但他对继母仍十分冷淡。
他不仅对继母冷淡,连恒娘姐妹俩的面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