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菁菁斟酌了半晌,这才开口问道:“邵道长,你是不是经常走南闯北到处捉鬼降妖?”
邵士梅回答道:“我从小就在崂山上修道,并不曾到处游历。月前家师派我下山送信,我才路过此地。”
“你们道士肯定懂得比普通人多。邵道长有没有听说过,比如一个人附身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者一个人附身到一本书里,诸如此类的奇人异事?”
邵士梅颔首道:“确有此事。山东长清僧八十多岁圆寂后,灵魂飘浮到河南地界,与一旧官宦世家子弟的尸体相遇,倏然而合。从此后这官宦子弟便忘记了自己三十多岁的经历,只记得长清僧八十年来的事情,又回到长清寺修行。他如今还健在,正是家师好友。”
白菁菁听得出了神,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邵士梅也不以为怪,继续说道:“还有人年届五十突然记起自己的前世,也有人一出生就记得前面三世的经历。至于附身书本的情况,未曾听说。倒是前不久江西的朱举人曾经附身一幅壁画。想来书与壁画应该是一样罢。”
白菁菁烤梨也顾不得吃了,忙问道:“那万一附身到书里,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邵士梅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白菁菁一眼,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白菁菁急得脸色通红,“你就直说有没有办法离开?”
邵士梅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离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悬门旧典中曾记载蓬莱有一个名唤‘庄周梦蝶’的地方。若是不属于此界的人,一旦到达那里,便会灵体分离,灵魂就会被送回它原本的世界。但这个地方只存在记载中,还从未曾有人找到过。”
白菁菁眼中神采奕奕,像一下子被点燃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嘴中不停说道:“有办法就好。有记载那肯定就有人去过啊,肯定可以找到!”
邵士梅看了她一眼,又绕回原来的话题,“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从何处来?”
白菁菁立刻白了脸色,悻悻然道:“这个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之我是个好人,绝不会做任何害人的事,你千万不要往我身体贴符把我当妖怪给收了。”
她顿了下,又满脸哀求地朝邵士梅请求道:“还有,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我怕被人抓起来烧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出现这里。我真的很想回家。”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眼珠子忍不住滚出眼眶,她忙用手背拭掉脸上的泪水。
邵士梅叹了口气,看着她温声道:“人有善恶,鬼和妖也一样有好坏之分。我并不是迂腐之人,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但若是你有害人之举,我必不饶你!”
白菁菁被他温柔的眼神鼓励到,突然觉得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 “那‘庄周梦蝶’是个什么地方?远不远?蓬莱又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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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变(四)
望着白菁菁渴望的眼神,邵士梅却一时犯了难,不知从何说起,“这蓬莱我也从未去过,先人并无留下任何记载。”他的语气中仍有未尽之意,但亦无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白菁菁还待追问,邵士梅已经吃完梨,盘起双腿,继续打坐了起来。她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问号都咽回去了,心中暗自打算,来日方长,只要跟着这邵士梅,肯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她从这身体里醒过来,本已疲惫不堪,但暂时缓解了饥肠辘辘的痛苦,一阵阵的疲劳不断袭来。她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蜷缩着身体,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
邵士梅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两眼睡的正香的白菁菁,思忖了半晌才后继续打坐。
日头西斜,白菁菁被一阵甜香味饿醒了。她睡眼惺忪,揉着一直叫个不停的肚子,无计可施。
邵士梅已经在火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的水噗噗地冒着泡,翻滚着绿菜叶。白菁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立刻可怜巴巴地盯着邵士梅不放。邵士梅朝她微微一笑,眉目微弯,眼神清澈透亮像一股清水从银瓶中流淌而出,白菁菁立刻又看傻眼了。
慰劳了小肚子后,白菁菁又想起了人生大事。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叮得一下好似叮当猫脑洞大开,把身体朝邵士梅的位置挪过去,讨好得笑着说:“邵道长,崂山悬门有没有收徒弟的?”
邵士梅疑惑地点了点头。
白菁菁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邵道长,你看,我得找到那什么蓬莱庄周晓梦的地方才能回家。我要是到处乱跑,道长你肯定不放心。我想了一个办法。道长你可以暂时收我为徒,路上也好方便行走。等我一回家,你随便编个借口,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我。”
白菁菁一气说完,不禁佩服自己的智商,这样既能找到回家的路,还能顺带免费获得一张长期饭票。她心里的小人高兴地手舞足蹈。
邵士梅却为难道:“我还未曾收过徒,且你我男女有别,恐怕多有不便。”
白菁菁并不把他婉转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努力说服他,“这件事好办,你看我这身形这般瘦小,说是十岁都有人相信。我就扮作个小男孩,穿上道士服肯定像个小道士,没人会怀疑的。”
邵士梅还在继续为难,“悬门未曾收过女徒弟,我不好开先河。”
白菁菁急道:“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反正这师徒的事也只是便宜之计。待我回家了,你就说没收过徒弟,你师门也不会知道的。”
邵士梅脸色一肃,厉声道:“拜师之事岂可儿戏。再说我万不会欺瞒家师的。”
白菁菁眼见邵士梅一直不肯松口,知道此事难度颇大,不禁有些丧气。
不想邵士梅又说道:“你若是想打听回家的事情,与我同行也不是不可以。”白菁菁一听刷地抬起头,眼神放光地看着他。
邵士梅继续说道:“你若有心,可拜我为先生学道。我会传你道家普世教义,若你有幸回得家中,也可在家做居士继续修行。也不妄你与道教这一番结缘。”
白菁菁不知道自己回家后会不会继续修行,但却不会浪费眼前的大好机会。她忙口中称是,犹豫了半晌,又看了看邵士梅,不知这拜先生是怎么个拜法。
邵士梅看出她的为难之处,摆了摆手,“不需拘这些俗礼。你我缘分只在这一路。我只望你有心,日后记着我门道义一二分,也算未曾辜负此番造化。”
白菁菁瞧着他有几分宗教传播的狂热劲头,颇不理解得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因昨日已与县官约定好,邵士梅一大早就准备出门了。不料,却有一衙役前来告知,昨日的案件已判定了。胡老翁半夜病逝,留下供词自称是他杀死了儿媳妇孙氏。县官见此案真相大白,便判胡大郎杖责二十,发配边城做苦役。
邵士梅呆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等衙役一离开,白菁菁就好奇地追问邵士梅,“怎么回事,那女尸杀了人,怎么胡老翁死了,胡大郎还被判刑了?”
此事说来也简单。胡老翁之父本是阳信县秀才,十分注重家风,却早早过世。胡老翁因生计沦落为商,一直无法释怀,便加倍讲究起来。
不想却眼见家中儿媳妇与其他男子勾搭,又与那许大郎约定了见面。胡老翁不知这是儿子与儿媳妇设下的仙人跳,为了不让家中蒙羞,一怒之下将儿媳妇杀死,对外瞒报病故。
孙氏无故被杀,积怨之下便化作女僵尸,找这四个车夫报仇。
昨日胡大朗在公堂上说出仙人跳之事,胡老翁一听怒极攻心,万分悲痛之下,已是药石罔顾。
这胡大郎设计仙人跳在先,后又致使老父做出杀人举动,是谓不忠不孝,发配边城做苦役已是应有之意。
邵士梅意味深长地说道:“万物若果顺应它便是有造化,胡老翁与胡大郎扰乱造化,必遭此厄。”
白菁菁听得稀里糊涂。
邵士梅耐心解释道:“就是说,万物生灭都应依照它的途程,该生的时候生,该灭的时候灭,彼此该发生关系的时候发生关系,该互相拒绝的时候互相拒绝。胡老翁杀死孙氏,必得以命抵命;胡大郎诸般设计最终落得家破人亡;那许大郎四人有此难,也是他们先前种下孽因。这就是道家的造化。往后你就会明白了。”
白菁菁听不明白了,又追问道:“如果照这般言论,那孙氏不是最不应该死的吗?她被许大郎他们调戏纠缠,就告诉了她相公,也是她相公让她设下仙人跳。这里面不是她最无辜的吗?她又为什么该死,难道这也就是她的造化?”
“孙氏之死岂不是她自身的造化吗?她为□□为人子女,却不思端正自持,一味顺应他人,这就是她为自己种下的造化。” 邵士梅也不多解释,提着佩剑,丢下白菁菁一人站在原地思忖。
白菁菁一看,忙追上去,“师父,不是不用去府衙了吗?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邵士梅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不用叫我师父吗?你像之前那样称我邵道长即可。”
白菁菁一点都不怕,笑嘻嘻说道:“这怎么行呢,先生也是师父呢!我白菁菁哪是那不尊师重道的人呢!”
邵士梅也不理她,径自往前走。
白菁菁一边不停追问着。
邵士梅被缠得不行,吐口道:“我要为孙氏超度。不然她的灵魂就会禁锢在驱壳内,永世不得往生。”
白菁菁打了个寒颤,“那确实应该去。不然她多可怜,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变成最可悲的那一个,还要生生世世受苦。师父,真是英明。”
邵士梅看着白菁菁狗腿的样子,也不介意,继续波澜不惊地、不急不缓地往前迈着步子,嘴中气息微吐,脚下如履平地。
白菁菁跟着走了两步,却渐渐气息急促,脸色憋得通红,口中喘着粗气。她没奈何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朝邵士梅远去的背影喊道:“师父,你慢点啊!等等我!”
邵士梅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轻轻一笑,眼睛都弯了起来,“确是我一时大意,忘了你本不是自小修道之人。”
白菁菁无奈地翻了下白眼,严重怀疑这人是因为自己叫他师父就恶意报复。她决定了她往后就偏要叫定他师父。
到达停尸房后,白菁菁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外,吓得不敢进去。
邵士梅瞧了她一眼,也没强迫她,依然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白菁菁不禁满脸佩服。
女尸还维持之前的模样,邵士梅把贴在她额头的符箓撕了下来,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黄色的令旗,一边按照某种规律挥动着,一边在口中念道:“急急如律令!”
慢慢地女尸弯曲如钢钩的长长的十指指甲一点一点缩小,最终恢复到正常尺寸。隐隐约约感觉孙氏的身体里浮出一股气,消散在空气中。尸体终于变回它本来的面目。
白菁菁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原来道教这么神奇,她的世界观已经在这不到两天的时间里被完全颠覆了。
等邵士梅一走出来,她忙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师父,那小黄旗,怎么那么神,挥一下就把人超度了,能给我摸摸吗?”
邵士梅轻笑,“这不过是小道。诸如变身术、障眼法、穿墙术都只是旁门左道。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应征道途,这才是本门道义所在。”
白菁菁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师父,我就喜欢这些旁门左道。师父,你把这些小道都教给我吧,我不介意小道大道。嘿嘿。”
“你别急。不要还没站稳就想学跑。我还要在阳信县呆一段时日。你先跟着我做早晚课吧!”
白菁菁脑海里立刻浮现一大片光头小和尚闭着眼睛敲着木鱼嘴中念个不停的场景,她抖了抖肩膀,不会她也要这么苦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菁菁要开始拜师学艺啦!跟着可爱的同学们一起开学啦。
白菁菁和邵士梅一起睁大了双眼,睁大双眼努力卖萌,“乖,小天使冒个泡,不然作者大大又要派发高难度任务啦。~(≧▽≦)/~救命啊!”
☆、捉狐(一)
回到破庙后,邵士梅从随身的行李拿出一件道袍,转头看了眼白菁菁,秀眉一蹙。
白菁菁疑惑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立刻满头黑线,这几天光顾的填饱肚子,都忘了这具身体是这副尊容。
她看着自己乌黑的指甲、比地上稻草还杂乱的头发,一时无语凝噎。她真想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原来这两天她就是这么副脏兮兮的小乞丐模样朝师父撒娇卖萌的。
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