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梅皓却又唤住他,“这就走了?”
贺若延苦笑:“你都这麽说了,我还能怎麽办?”
梅皓瞪了他一眼:“我之前和你说过话都是白费?若你知道拧不过别人,那就别摆出一幅不情愿的脸色,开心地接受,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他的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然而听在耳朵里又不是特别舒服。贺若延内心矛盾,不觉停住了脚步。
梅皓又道:“你只要记住,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帮你在敖方巩固地位。等你再老练一点,就会知道我的好处。”
“可我只是想让你把我当成一个对等的人,一个能商量事情的人。”贺若延低声做出回应,认真的表情平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梅皓故意摇头笑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子。想要获得认可,那就先让我刮目相看。”
飓风过去之後三日,海面再度平静。梅皓与贺若延的船队下水,开始了去往敖方的旅程。
东海茫茫,第二天开始就茫茫然见不到边际。晴日下,骄阳更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贺若延倒是颇为习惯,一直在甲板上看风景。而梅皓一上船就觉得头晕得厉害,吐过几次之後干脆躲进舱内蒙头就睡。
他也不知睡了几天,忽然觉得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极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正是柳厉。
船上的生活一切从简,规矩也不强求。因此柳厉径直来到床边,低声道:“大人,船队还要继续朝东北航行?”
梅皓掀开蒙头的被子:“我对航海一窍不通,又终日待在内室。这事儿你倒是问错人了。”
柳厉显然是知道的,因此点了点头:“我已经问过贺若亲王,正是他坚持说船队还要继续朝东北前行,我才来找你。”
“怎麽?”梅皓隐约听出了什麽端倪,“这条航线难道有什麽问题?贺若说是他们敖方人最惯常使用的一条。”
“确实如此。这条海路是连接大焱与敖方最近的一条,但有风险。再往东北几里的海中锁著三尾恶蛟。按照天律,它们会被锁在海眼一万年,却依旧在海底兴风作浪。因此海面上会出现三眼漩涡,威胁往来船只的安全。其实贺若亲王也是知道有漩涡这件事,只是他并不打算绕道而行。”
直来直去,这倒是很像贺若延的风格。梅皓一手扶著额坐起身来,感觉头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我也许不应该为了这件事来打扰你。”见他一脸苍白的模样,柳厉心有不忍。
“不,你是对的。”梅皓摇头,“我们的船只大而笨重,比不上敖方那些快船。一旦卷入漩涡後果不堪设想……是那个蠢材一意孤行,我去找他。”
说著,他立刻披衣推门往甲板上去了。
谁为梅花醉几场 12
神子,你怎麽出来了?感觉好些没有?”
看见梅皓走上甲板,还有些摇晃不稳的样子,贺若延急忙要过去搀扶,却被推开了。
找了个地方坐下,梅皓招手叫来一个管事的水手,吩咐道:“让他们发令给其他船只,调整航线,不要靠近那几个漩涡。”
一听他提起漩涡,贺若延立刻明白过来,急忙走过去蹲在梅皓身旁,解释道:“漩涡并没有你以为的那麽恐怖。只要掌握好了距离与节奏,几乎所有的敖方船只都能穿行无阻……”
“你都知道是你们敖方的船了!”梅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们那是什麽船,什麽速度?我们又有多少船,载著多少货物!”
他这一反问,贺若延倒是哑口无言。不过他似乎明白是谁告了这一状,於是用余光狠狠白了柳厉一记,却逃不过梅皓的法眼。
“看什麽看!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告诉掌舵的该怎麽走。”
贺若延正要争辩,刚才出去报信的那个水手又快步跑了回来,禀报道:“大人,这里是大海中央,若是偏离航线,恐怕就要多出好几天的行程,其他船储存的饮水不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怪不得会有那麽多海船铩羽而归。梅皓靠在背後的人身上,骄阳当空直照,烤得他额头虚汗直冒。不快点想出办法的话,很快就要到漩涡那儿了。
就在这时候,贺若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不就是几条恶蛟,看我去杀了。现在海上无风,命人暂且停下,等我消息。”
“等等!”梅皓再顾不得头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去送什麽死!不想回敖方了!”
然而贺若延却心意已决。
“山上的虎豹,水里的蛟龙。你们大焱有打虎英雄,我们敖方人杀条恶蛟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要再小看我了。敖方人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有勇无谋。”
说著,他站到了船舷上,抽出了腰间佩剑──这是梅皓特意从大焱名师处购得的宝器,削铁如泥,就算是龙鳞也划得开。
见他箭在弦上,梅皓一时也不知应当如何阻止,只有转而看著站在一旁的柳厉道:“劳烦你与贺若一同前去,若是……”
柳厉尚未回答,贺若延却大力摇头:“不必麻烦。让他守在船上就是!”
说完,他脱去外衣,将宝剑衔在口中,一个猛子投入海里。梅皓急忙跑过去看,只见湛蓝海面平静如波,哪里还有贺若延的踪影可循?
船队按照吩咐在原地等待。可是眼见两柱香都过去了,望海的几个水手谁都没有发现贺若延的踪影。
梅皓正後悔刚才应该命人将他绑进船舱里去的,如今大海茫茫,想要寻找又谈何容易!
他正後悔,却感觉到柳厉伸手拍了拍肩膀,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贺若亲王尚有天命有待完成。”
他正说到这里,望海的水手忽然一阵骚动,有人突然高喊道:“潮水,有潮过来了!”
梅皓急忙起身去看,果然,不远处湛蓝的海平面上横扫过来一根白得发亮的细线,及至近前才看清楚了,竟然是一人多高的大潮头。
几乎只是在转瞬间,潮头就撞上了船队。船身猛烈摇晃起来,呼喊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抓紧身边的东西!”
梅皓双手抓住船舷,而右肩也被柳厉牢牢地扶住了。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面前的大海竟然泛出了诡异的腥红。
是血!
潮水袭来的方向,海水像被煮沸了似的翻腾,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黑鳞一片片送了过来。
“贺若!”
柳厉指著那里喊道。
梅皓向著血海涌出的方向极目远眺,果然看见有一个人影载沈载浮,与水下黑色的蛟龙纠缠在一起。
那豔红的,不知是否也有混杂在龙血中的人类鲜血。
这个勇敢而鲁莽的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
看著红色一点点浓重,梅皓既气恼又担忧。
“他实在太想在你面前做出点动静了。”耳边传来的是柳厉的叹息;“也许等他回来之後,你应该改变一下对他的态度。”
被人说中了心思,梅皓恼怒地推开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命令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快过去帮他!”
柳厉却摇了摇头。
“我现在插手,会折损他的自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晕船的缘故,梅皓的脾气竟比之前大了不少,差一点抓住了柳厉的衣襟怒叱道:“都这时候了还管什麽自尊,人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他因为急躁而显得生动的模样在柳厉的双眼中投下倒影,却不能改变任何事──柳厉依旧以平静表示拒绝。
“如果不希望他再次以身试险,就不应该再折损他的自尊心。就算我这次救了他,为了向您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还会有下一次涉险。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
“你──”
梅皓被他这一番话诘得哑口无言,内心深处却隐约有了些触动。正犹豫之间,忽然听见身後传来一片水手的欢呼声。
“出来了!出来了!”
不远处的腥红海面上,漂浮著一个男人,正举著手里的一条龙筋向著大船的方向挥舞。
谁为梅花醉几场 13
众人七手八脚地放下浮木,将贺若延重新吊回海船之上。他几乎赤裸,被海水染红的身上随处可见一道道血口,最深的甚至能见到骨头。柳厉急忙唤来大夫检视,所幸要腑并未伤及,众人又慌乱地将他扶进船舱里去。
这期间,梅皓始终站在一旁发怔,并没有任何举动。然而贺若延的目光却总是会穿过人群,游走到他的身上。当被人搀扶著经过梅皓身旁时,他伸出手,将那条龙筋送到梅皓手里。
冰冷湿滑的龙筋似乎还有一点挣动,将尚在怔忡的梅皓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甩手,那条龙筋便弹跳著,重新落入了海中。
看著自己千辛万苦取得的宝物被弃若敝屣,贺若延脸上露出寞落的表情,终於不再去看梅皓了。
回到船舱之後,大夫将贺若延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上了药并且包扎妥当,也许是因为失血与搏杀的缘故,此刻男人难得的头晕无力,靠在松软的床上便昏沈地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睡了几个时辰,直到觉得肚子饿了才睁开眼睛。紧接著就闻见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粥。”
坐在床边的人轻敲了一下碗沿,就像是召唤家养的猫狗来吃饭一样。
贺若延凭著本能欠起了身子,抬眼正对上梅皓的脸。不久前还在为晕船而苦恼的人,此刻居然陪这里,也不知坐了多久,这是担心的表现麽?
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贺若延担心地看著梅皓苍白的面颊。
“你,没事吧?”
谁知道梅皓却白了他一眼。
“多管管你自己,已经睡了两天,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把你海葬了。”
被他这一瞪,贺若延宛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原本雀跃的心情顿时瘪了下去。然而肚子却还是忠实地鼓噪著。为了掩盖尴尬,他伸手想要接过粥碗,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别动,我喂你。”
虽然还是绷著一张脸,但是梅皓的动作却非常小心。之前他肯定是没有做过“喂饭”这种事的,但至少没有让贺若延噎著烫著,也算是不容易。
一刻锺的时间很快过去,一盏粥也快见了底。在喂最後一勺的时候,梅皓突然低声说道:“刚才那条龙筋,我不是故意丢掉的。”
贺若延愣了愣,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没事,那种东西,下次下海就有。”
“还有下一次?”
简直就是说变就变,忽然之间就粗暴起来的梅皓,用勺子蛮横地撬开贺若延的嘴巴。
“不教训你还真以为没事了?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那麽危险的事,就算要做也只有那些水手去,你要是死在这里,几船的人留著还有什麽意思?这次东渡还有什麽意义!”
他越说越有气,最後干脆将碗一丢,揪住贺若延的头发向後扯著。
“你知道不知道你跳下去之後有多少人为你提心吊胆的?看见那麽多血浮出来的时候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了!”
简直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痛,贺若延龇牙咧嘴地哼哼著,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辩解:“可我这不是回来了麽?我明明可以办到的!”
“你是可以,但是我的心脏不可以!诚心要吓死我拜托早点说!”
梅皓终於松开了手,狠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颜色。
“柳厉那小子说,是因为平时我看不起你,你才想去证明自己的。我问你,你真觉得我有看不起你?”
“这……”贺若延苦笑起来,如果回答“有”,恐怕还会被继续揪著脑袋、训斥一顿吧?
想到这里,他干脆聪明地闭上了嘴,以默认作为回答。
看著他一副认命的表情,梅皓叹了一口气,将掉到额前来的几缕头发拨回肩膀後面。
“为什麽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所以我才讨厌教育後生。一个比一个笨,还不如教头猪……”
他本不是一个善於发牢骚的人,可能是连守了一天的疲倦与晕船的痛苦让他有些失言。不过此刻碎碎念的样子,看在某人眼中却格外可爱。
“神子……”
著魔似地,贺若延念出了这个早就被否定了的名字。然後在梅皓皱眉反对之前,忍著肩膀上的疼痛一个猛扑──掠获了他的嘴唇。
这个计划之外,完全突发的吻,好得令人难以形容。柔软又弹性十足的嘴唇,让他有一种狂性大发,想要狠狠咬碎的错觉。
抱著必死的信念,他真的用牙齿轻轻咬著那片薄薄的下唇,得到的回应竟然是梅皓张开了嘴任他予取予求。
根本不想去思索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可怕的陷阱,舌头伸进去之後会不会被咬掉。贺若延俨然回到了情潮最为翻涌的青葱年华,忘我地品尝著送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