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支烟花燃尽了,漆黑的庭院内暗香浮动。怀抱著怀中的爱人,贺若延坐回到水边的竹塌上,缓慢而虔诚地解除两人身上的束缚。
不知为什麽,今夜的梅皓显得格外主动。黑暗中浅淡的月光,勾勒出他跨坐在贺若延身上的剪影。细细的喘息与月色相溶,一同汇入幽静的池塘中。
……
黑甜的夜,与烟花同样转瞬即逝。
当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聚集在叶尖上的露珠坠落下来,摔碎在贺若延的额角。
他睁开眼睛。
身上盖著昨日他披在梅皓身上的薄毯,然而爱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含笑花影中,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没有梅皓。
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贺若延匆匆披衣起身,走去竹林深处的温泉,却还是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梅皓消失了。
整个内院很快就被寻找了一遍,贺若延没有发现任何人。然而他却能够肯定,梅皓并不是去用早膳了。
一封薄薄的信笺被摆放在长屋的桌案上,净白的纸面上印有精巧的五瓣梅花──一看便知道是谁的专属。
心头浮现出不安的预感,贺若延迅速将纸笺展开,上面是端正有力的大焱文字,写的却并不是什麽连贯的语句。
这是一张长长的清单,列出的是梅皓从大焱带来的所有财富、工匠,以及其後工匠村内制造出的物品,巨细靡遗。
一直以来,贺若延关注的更多是治区的建设与改善。而工匠村内的事务都是由梅皓直接过问,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想要将这一切都移交到贺若延的手里。
作家的话:
不好意思,因为最近又回游戏了,所以耽搁了几天。不过我终於学会存稿箱功能,所以以後每天晚上7点存稿箱会更新的
谁为梅花醉几场 46
毒是在合卺酒里发现的。据查,这是一坛来自大焱的美酒,五天前直接从工匠村送过来。虽然大焱人彻底否认曾经在酒中下毒,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
事实似乎已经无可辩驳。
樱庭那边自然要求彻查,然而贺若延一死,王府内群龙无首。按照祖制,尚是新妇的玉蝶自然成了执掌大局之人,应她要求,其父右大臣匆匆赶来岚城。
而几乎全敖方的人都知道,右大臣是苏伦亲王的人。
贺若延的丧礼,是由王府内一干旧部亲信全全操办的。右大臣与玉蝶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匠村上。以“彻查”、“刑囚”为借口,他们将大焱来的工匠们分批转移向苏伦治下的城市,并趁夜转运村内的物品。
至於那座铁矿山,不消说早已回到了苏伦的手里。
势力的天平在一阵强烈冲击之後开始向著一方倾斜,就在这时候,又有奇怪的声音产生了。
翰仁亲王府内,负责布置洞房的那名侍女偷偷地离开了岚城。有人说她坦白了自己曾经被人威胁在酒里下毒,教唆之人并非大焱人士,而是一名贵族女性。
不需要更确切的坦白,有些事依靠的就是心领神会。
很快,之前流传过的、关於玉蝶与文胤的亲密情事又被人翻出来口口相传。这自然遭到了右大臣与苏伦的强力镇压。
为了转移百姓的注意力,他们很快认定梅皓是阴谋毒杀贺若延的幕後元凶,并且高价悬赏缉拿。
然而不知为什麽,赏金并没能压制住喧嚣尘上的舆论。直到最後,王都樱庭也来了信函,金离女王命他们前往朝中,当著文武百官的面解释这件事。
“义母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帮你们一把。在王都里把这件事说明白了,也暗示此事到此为止。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使臣──荷见笑著将信笺交到了苏伦亲王的手上,同时微微一笑。
“虽然梅皓尚未被擒获,但义母大人已经说了,亲王大人您做得很漂亮。至於那些流言蜚语,不必理会。相信这一程您从樱庭返回的时候,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他的许诺实在太过於诱人,即使是一直以来看不起他的苏伦此刻也露出了忘乎所以的笑容。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越是甜蜜的许诺,背後就越是粘稠的陷阱。
王都樱庭。
由於兹事体大,金离女王终於走出内廷,坐在正殿垂帘听政。而与文武百官一同出现的,还有另一名女性惴惴不安的身影。
谣言成为了现实。
负责准备合卺酒的侍女带著枷锁,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见了右大臣,她便指认说是他与玉蝶教唆她在酒里下的毒。
此话一出,墀下一片哗然,帘幕後的金离女王也低低地咳嗽起来。唯有一旁的荷见依旧是一脸微笑。
忽然间,苏伦明白之前的谣言为何久压不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不在乎认罪与否。苏伦亲王与右大臣的罪名早已经在前往樱庭的那一刻被坐实了。
王都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两人旋即被押往大牢。而在岚城,贺若延的旧部也早就得到了荷见的“密函”,要求他们为主公“报仇”,拿下了依旧居住在岚城王府内的玉蝶。
因为之前的毒伤而一直蛰伏在苏伦王府内的文胤,在惊闻变故之後,果断地选择避祸。他抛下父亲与玉蝶,遁入敖北茂密幽深的山林之中,不知所踪。
至此,苏伦一系的核心实力土崩瓦解了。
樱庭,荷见亲王府。
“好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苏伦老头却没想到,笑到最後的却是我这个血统不纯的养子。”
依靠在柳厉的怀中,荷见把玩著金离女王一度准备交付於贺若延的御玺。
“如此一个四四方方的蠢物,却叫那麽多人像傻子一样的追求。怎麽样,你稀罕不稀罕?”
说著,他将托著御玺的手伸向柳厉。
柳厉自然没有去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回应道:“就算除掉了苏伦与贺若,你一样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谁说我要继承?”
荷见嫣然一笑:“那些人可以不服我,却无法不服於义母大人。所以,只要义母大人一日健在,敖方就有我的一席之地。以不变应万变,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说到这里,他特意朝著柳厉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只要使用‘那种药’,我就可以将她留在这个世界上,让她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我做不做敖方之王又有什麽关系?”
谁为梅花醉几场 47
“那就是你准备交给我的灵药?”
意识到了什麽问题,柳厉低头与荷见对视:“我以为那药只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他会这麽问,荷见嘻嘻地笑出声来。
“不,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让凡人延年益寿的东西。所有人,耗尽了命数都会死。但是你也知道,死人是没有魂儿的,自然也没办法说话做事,而我的药丸,正是让死人按照你的意志想法行事。看起来自然就像不老不死那样。”
如果只是控制躯壳的药丸,就不是所敖方独有的。柳厉知道大焱之南有地名苗疆,那里蛊师就能够通过“下蛊”操控尸人,但这与真正的“长生延年”之道相去甚远。
“原来你自始至终,一直都在骗我。”
柳厉发出了沈重的叹息:“你早就知道,这种药丸不是我所需要的。”
“没错,我早就知道。”
看著男人眼神中的失望,荷见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厉的脸。
“我还没有可怜到拿药与你交换爱情的地步。你既无心我便休,难道说……在你达成目的之後,还准备看著我因为你的离开而悲伤哭泣的模样?”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柳厉只是以一种平静到近乎於怜悯的眼神看著荷见。
“人难免一死。你不可能躲在金离女王身後一辈子。你用那种手段,就没有想过将来?当你的骗局被揭穿,等待你的又将是什麽?”
“将来?”
荷见轻声默念著这个词,像是在细细咀嚼著个中滋味。
“那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听说过‘走一步算一步’麽?那才是我过的日子。”
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忽然开始伸手解开自己的衣结。
随著长袍的滑落,出现的是一片片浅色的疤痕,堆堆叠叠。看形状都像是剐出来的。
“这是……”
从未与他肌肤相亲过的柳厉自然怔住了。
而见他怔忡,荷见反而显得开心起来。
“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你自己发现我的秘密。知道麽?其实,世界上还是有能够让凡人获得长生的东西。”
他拨了一下自己宛如金丝的长发。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麽‘梅国’……我出生在敖北幽暗的海面上。每年春雷最先传来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的故乡。在我很小的时候,你那什麽道友就将我抓来献给了女王──只是因为,吃我的血肉就能够延年益寿。别看我平日锦衣玉食,可你知道他们怎麽吃我?直接用烧红的刀子在身上割……”
说到这里,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著透不过气似的喘息。
“现在你知道为什麽苏伦那些老家夥,会那麽看不起我了吧?我只是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食物而已。高兴起来玩赏宠爱一番也就算了,就算玩死了还可以做成一道好菜。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是活过一天算一天麽!”
目光落在那些浸透著痛苦的疤痕上,柳厉的表情中终於有了一丝变化。他伸手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长袍,想要为荷见披上,谁知却被嫌憎的闪开了。
“别假惺惺了!你也想要我的不是麽?在你眼里,我也不过是一颗药丸而已!好,我给你!”
说著,荷见忽然一把抽出自己所佩的那把大焱宝剑,抬起左臂。只见寒光一闪,竟然当真削下了巴掌大小、血淋淋的一块皮肉!
“你这是……”
柳厉见状大骇,急忙伸手想要查看伤势。然而荷见摇晃了两下,硬是咬牙忍住了剧痛,一手指著院外。
“带著你的药,给我滚出这里,滚回大焱!”
但是柳厉并没有移动。相反,他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此刻终於有了一丝关切。
只是荷见已经不再会因为这点关切而露出满足的笑容。
“来人!”他向著院外高喊,“来人,把这个家夥给我撵出去!”
四下一片死寂,本来随侍在门外的护卫们,此刻竟然就连脚步声都不见了。
荷见并不痴傻,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人呢?”他问柳厉,“是不是你把那些护卫给……”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了呢?”
“谁!?”t
荷见迅速转身,正见到不远处的月门下面,站著个白衣人朝他微笑。
“亲王大人,久见了。”t
“你──”
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看清那人的同时,荷见冷笑道:“怪不得那些蠢材遍寻不著你的踪迹,最危险的地方也正是最安全的。”
“的确,我还要多谢这几日王府内的周到款待了。”
白衣人──失踪已久的梅皓笑眯眯地立在树下,脸上没有半点身在敌境的局促表情。他衣衫齐整、神彩熠熠,显然失踪的这几天并没有受什麽委屈,反倒像是好好休息了一阵。
谁为梅花醉几场 48 完结
荷见生性并不安分,鲜少在一处久居。亲王府里有得是疏於照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只要有人暗中照料饮食,梅皓很可能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得轻松惬意。
思及至此,荷见捂著流血的左边,缓缓看向一旁的柳厉。
“我真是个傻瓜。还说什麽螳螂捕蝉,黄雀在後……难怪刚才你一点也不生气,因为笑到最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那是因为你太信任他了,信任到连我都无法相信的地步。”
知道柳厉的难处,梅皓抢在前面如此作答。
“其实,在你心中早就料想过会有现在这种场面,只是你还想‘赌’一把。赌柳厉究竟有没有真正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如果有,那你就能放下心结,与他双宿双栖;而就算像现在这样被他背叛了,至少也可以在心爱的人手上结束这‘过一日算一日’的生活。我说得难道不对?”
像是被他窥见了自己都未必明晰的心灵深处,荷见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有些怔忡。柳厉趁机上去,一手遮在他眼前,也不知念了些什麽,荷见整个身子就软倒在了他怀里。
“你还要拿他去做药丸?”梅皓问。
t“不,”柳厉摇头,同时迅速地扯下衣角,将荷见左臂的伤处包扎妥当,“我们回空盟山。我不会拿他做药。颜离熙之事,以後还请你多上心。”
“这是自然,分内之事。”梅皓笑著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我要去见一个更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