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于顶端,嘴角勾着笑,即便身上、面具上、剑尖上都染满了鲜血,但那副睥睨天下的傲慢模样丝毫未变。
萧羽倒在他的脚边,胸前中了一剑,气息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萧羽的功夫不弱,潮汐阁的实力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眼前的一切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连瑾春看红了眼,心心念念就是守护潮汐阁,脑子一蒙,也不管敌强我弱,拔剑就要冲上去。
不料才往前跑了几步,手腕忽然被人拽住,对方以一种十分强硬的力量带着他腾跃而起,快速地藏身在大殿外的参天古树上。
浓密的叶子恰好遮挡住两人的身影,尽管有人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连瑾春怔怔望着去而复返的柯琅生:“你……你没走?”
柯琅生双手紧紧抓住他,脸色发沉,他压低声音怒道:“你的冷静去哪里了?你这样冲上去只是白白送死!”
连瑾春把头扭开,眼睛死死盯着殿内发生的一切,颤声道:“是我引狼入室,我该死!”
柯琅生听了这话,几好控制不住地想要开口骂他,然而目光触及连瑾春煞白的脸,心疼却盖过了怒意,他最终默默伸手把身边人正细细发抖的手一寸寸包裹在掌心里,用力地握住。
与此同时,齐暮川正与潮汐阁阁主打得难分难解,剑光交错,恍若白昼。
齐暮川的武功在少年英辈里算是顶尖的,但比起阁主还是差了些,能缠着他多时,耗其体力已属不易,众人在旁观战,看两人进退攻守之法,更是觉得这阁主难以对付。
江湖局势风云变幻,自老一辈的四大山庄庄主去世的去世,退隐的退隐,这年轻一辈里,唯有沈家庄沈墨承、齐家庄齐暮川与昔日神剑山庄大弟子柯琅生、连云派肖翘少年有为,名声绰绰,其余都不值一提。
故而,这齐暮川功夫如何,大家心里都有底。
连他都打得如此吃力,此番若还一个一个上去挑战,只怕夜长梦多,不能一举斩杀恶贼!
就在这时,齐暮川躲避不过,硬生生吃了对方一掌,被打得连退五步,一口血“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也不知是谁趁势喊了句:“大家一起上!对付此等江湖败类,何必顾虑那么多!”
一群人蜂拥而上,场面一时更为混乱。
“……萧羽呢?他去哪里了?”
连瑾春惊慌地在人群里寻找,就连柯琅生也被问得一怔。
什么时候身负重伤的萧羽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可他断不可能是临阵脱逃的人!
连瑾春不肯再等下去,哪知才有动作,就猛地被柯琅生点了穴道。
柯琅生在他耳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连瑾春的呼吸紊乱,像是气极了怒极了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萧羽的帮忙,又被一群武林高手围攻,接下来的一切其实早已成定局。
绕是那人武功再厉害,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连瑾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大的、不可一世的男人倒在血泊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温热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连瑾春明明想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嘴角缓缓淌下一道鲜血,在体内急窜的气流终于冲破穴道,然而一切都已太迟。
连瑾春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神迷茫:“主公……”
下一刻,他眼睛一闭,整个人脱力一般从树端直直坠落!
柯琅生大吃一惊,飞扑下去接住人的时候,发现连瑾春早已忧伤过度,不省人事。
这群人杀红了眼,只怕不肯放过连瑾春,柯琅生把人背起来,沿着下山的路一路疾奔。
天色越走越亮,纵然山路难行,但柯琅生不敢停下来,硬是一口气把人背下了山,快到山脚之时,他偶然撞见一处隐秘的山洞,本已带着连瑾春走过去,后来深思一番,又折回来,把人放进山洞里。
嘀嗒的水声在洞内清晰回响,柯琅生摸了摸连瑾春冰凉的脸颊,有些出神。
——我萧羽敢以向上人头担保,连瑾春根本就没有杀那老太婆,这一切都是主公指使死士嫁祸于他的!这些均是我亲眼所见!若有一字不实,必遭五雷轰顶!
——你猜得没错,神剑山庄确是与潮汐阁有关,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七星诀。可连瑾春并没有对不起你,神剑山庄一役,若不是他违抗主公之命,拼死把你救出来,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质问他,伤害他么?
——柯琅生,你问问你的良心,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你活得死不如死的时候,是他让你喝下药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你伤好了,他赶你走,是你自己赖着不肯走!你不知道他心里喜欢你么,但凡你对他有一丝动心,他就会摇摆不定,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你!
——你若爱的是赵之阳,请你们走得远远的,生死不相见!若你爱的是他,那么……请你好好待他,不要再让他伤心难过,他这人对着你只有一根筋,傻得很。
——愚蠢至极!他怎会跟齐暮川在一起,他们是亲生兄弟!
……亲生兄弟。
为何这些话你从来不告诉我?对你,我是不是了解太少,信任太少,而伤害太多了呢?
柯琅生微微苦笑起来。
“这里很隐秘,也很安全,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柯琅生低声说,“师弟知道我在山上,以他的性子必然不肯离开,但这一路下来没有看见他的踪迹,我有些担心,必须出去找找他。”
带着昏迷的连瑾春,目标太大,对于正在被追捕的人而言,实在太过危险了。
连瑾春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柯琅生看得心疼,临行之前,微微低下头去,吻了吻对方柔软却冰凉的唇。
好多事情,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两全齐美,所以犹豫彷徨不知所措,也正是如此,才会在无形之中给周围的人带来更加大的伤害。
但那个时候,即便在高烧之中头脑发昏,我依旧分得清吻得是谁,那么我的心也必然早就在悄悄告诉自己,对什么人是爱,对什么人也许曾经爱得很深,可现下只有责任和疼惜。
一直以来,我太笨太懦弱太迟钝,现在回头,不知道还算不算晚?
连瑾春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地说话,但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像很隔了好久好久,他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洞口站着一个人,那个人逆光而站,身影高大而修长,然后他伸出手,柔声低笑:“瑾春,我们回家……”
37、失踪迷局 。。。
潮汐阁一战,表现最为突出的莫过于齐暮川。
他有勇有谋,临危不惧,率领众人突破迷雾林,一举拿下恶贼。各大掌门都对他的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更有甚者,极力推举齐暮川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
自神剑山庄赵老庄主被毒杀之后,盟主之位一直空缺。
四大山庄继任人之中,本来沈墨承在江湖中呼声最高,然而经此一役齐暮川风头渐盛,竟隐隐有超过沈墨承之势。
而此刻,这位声势大盛的武林人物正静静坐在连瑾春床边,脸上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屋内飘着食物淡淡的清香,连瑾春接连三天昏迷不醒,此刻闻着这股味道醒过来,更觉饥肠辘辘。只见那盘子里摆了两碟清淡的小菜,一碗鸡丝粥,均是香味扑鼻,热气腾腾,显然是算好了他醒过来的时间,特意准备的。
齐暮川扶他坐起来,柔声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真是把我吓坏了。饿了没有?来,先吃点东西。”他把粥端起来,勺起一勺,仔细吹凉了才递到连瑾春的嘴边。
连瑾春脸色苍白,一直默默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齐暮川低头笑了一下,把碗放下来,低声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连瑾春表情呆滞,那副模样竟像是还没有从悲伤中挣脱开,齐暮川忍不住皱了皱眉,伸手把他冰凉的手握住,说:“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潮汐阁有今时今日的下场,你该比任何人都有心里准备才是。”
“当然,我并不否认当时我确实出手伤了萧羽,但我毕竟留了他一条性命,否则你以为他还能趁乱被人救走吗?”齐暮川深深望入他的眼睛,温柔地说,“瑾春,一直以来齐大哥待你如何,你心里知道。难道我们之间就要因为这点事而心生芥蒂吗?”
听到萧羽的名字,连瑾春的眼珠子转动了下,终于有了反应:“你是说……萧羽还活着?”
齐暮川道:“是,我绝不骗你,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连瑾春如释重负,总归是关心则乱,萧羽吉人自有天相,还好没有出事。
齐暮川问:“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连瑾春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道:“齐大哥,我哪里有资格生你的气。只不过看着你,我总是会想起当日发生的一切,”他苦笑,“事到如今,我都不敢相信……潮汐阁就这么没了。我十二岁进潮汐阁,每一天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即便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弃主公,离开潮汐阁。我娘过世以后,是主公收留了我,潮汐阁相当于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然而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面前被摧毁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你知道有多难受么?”
齐暮川眸光微闪,低声道:“可你主公待你不好,也许在他的眼中,你不过是个杀人的工具,就算如此,你仍旧要誓死效忠于他吗?”
连瑾春说:“也许人的性命在主公眼中就如蝼蚁般轻贱,可他待我其实已比待其他人好太多了。以前我做错事,他会很严厉地惩罚我,骂我,但事后总会让萧羽给我送来最好的疗伤药。十六岁那年我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是他彻夜守在我身边。这些事情虽然他从不让人告诉我,但我心里都是知道的。还有那一次,我私自从神剑山庄救出柯琅生,原以为他大发雷霆之后,我必然只能以死谢罪,怎知他终究还是留了我一命,甚至放任我一直跟柯琅生纠缠不清……”
齐暮川似听得有些出神,竟也默然不语。
连瑾春神情恍惚:“这段日子我常在想,是不是我太不听话了,所以主公才会像我娘那样,最后还是选择了抛弃我,不要我……”
“不是的!”齐暮川猛地出声打断他,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样愣了愣,垂下眼眸低声道,“你不要多想,他有这样的下场是命中注定,与人无尤。”
齐暮川拿起碗递给连瑾春,笑了笑,说:“光顾着说话,粥都快凉了,你多少吃点吧。”
连瑾春也是饿了,道了谢之后就乖乖吃起来。
齐暮川的目光柔软,微笑着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连瑾春抬头看他,一时也被问得有些迷茫。
齐暮川笑道:“如果你还不知道该去何处,不如就在齐家庄住下,如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柯琅生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出去找了一圈,非但没有找回赵之阳,甚至把连瑾春都弄丢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飞鸽传书回沈家庄,拜托沈墨承帮忙寻找这二人的踪迹。
沈家庄实力雄厚,要寻找两个人并非难事,可这一回就连沈墨承也没有寻到丝毫蛛丝马迹。按理说潮汐阁已灭,赵之阳既先他们一步下山,又怎么会凭空不见呢?
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至于连瑾春,多番查探之后,终于有人前来禀报,他此刻正身处齐家庄。
柯琅生听了这消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还是觉得不安。
萧羽虽然说齐暮川与连瑾春是亲生兄弟,但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看,这两人都大相径庭。但这世间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兄弟也是有的,真正令柯琅生在意的,其实更多的是齐暮川看连瑾春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
温柔、深情、甚至还有一丝占有欲……
每每闭上眼回想起来,都无法让他不多想。
连瑾春在房里闷了几日,待身子调理得好些了,就被齐暮川劝着在庄里多走动走动。
其实齐家庄他是极喜欢的,小时候为了偷偷看亲生父亲,他就无数次躲在墙头往里面窥探。武功不济的时候,总是被家丁误以为是小偷,追着满街跑。到入了潮汐阁,武功渐渐精进,他被人发现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他偷偷藏在树上,看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穿着素白的衣裳,温柔地对着齐暮川说话,亲自教他习武练剑、琴棋书画。齐暮川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羡慕他能被那个男人这么宠爱着,而自己呢?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极其不喜欢他,对他总是冷冷冰冰不理不睬,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整日整日地站在房间里,对着这个男人的画像发呆。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待到连瑾春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